清河局的小講堂,位于辦公樓的一層。
里面的綠植有點枯,不過沒有人關心。
它和其他不重要的部門一起,都敞開著大門,迎接著八方來客。包括不明真相的群眾,以及來自各地的不明真相的警員。
不過,小講堂的利用率還是非常高的。
作為一個務虛的局機關,清河局非常注重各種活動的組織和匯報。否則,它的存在也就太沒有意義了。
今天的小講堂,也是坐了不少些人,然后有個高個年輕人慢慢的講著課,仿佛是大學生在臺上演講一樣。
只是氣氛頗有些不同。
年輕民警是灰色肩章,就是技術警察,全套警服穿在身上,很好看,雖然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流量小明星的模樣,但是也算是斯文陽光大男孩,又有制服加成,坐在講席上,表情認真,揮灑自如,隨便拍一張照片,似乎就可以作為宣傳了。
江遠也是為了這次培訓,戴了一副平光鏡,實際并沒有近視,但是他面嫩,師父說戴個眼鏡好一點。
而坐在觀看席的一眾民警,反而神情緊張肅穆的看著投影幕布,臉頰的肌肉明顯都有些微微觸動,眼睛也瞪的大大的,十分用力。
第一遍匹配的20條近似指紋,就在屏幕右側,以縱行的形式,羅列了出來。
左側的四分之三,則是將近似指紋賦值最高的一枚,完整的顯示了出來。
“恩,我們看看第一遍返回的指紋。”
江遠一手推了一下不熟悉的眼鏡框,一手抓著鼠標,點了一下,就將左側的指紋再次放大到全屏幕。
而在投影幕布上,同步顯示出來的指紋,也是比較清晰的。
“恩,這里有一個排除點。”江遠點了兩下,再次放大了指紋,接著,他的鼠標在指紋右側畫了個小圈圈,示意給大家看。
對已經匹配出來的指紋,執行的就不是多少個特征點一致的標準了,而是有沒有特征點不一致。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兩個指紋,它們如果是相同的,那理論上,它們所有的特征點都應該是相同的。
所以,如果兩個指紋,有一個特征點不一致,就可以認定“排除”。
也就是兩個指紋不相同,不是同一個指紋。
按照這個思路,江遠一連干掉了兩個近似的指紋。
這時候,已經坐到了下方前排的,清河市局的曹可揚道:“江老師,咱們是不是把兩個指紋放出來對比一下。這樣子直接排除,大家看的都不是很清楚。”
江遠倒是反應的很快,立馬點了兩下,讓原始的指紋和匹配的指紋,同時出現在了屏幕左側的四分之三的位置。
“不好意思,我是想著前面的幾個指紋,可以做的快一點。”江遠誠懇的道。
曹可揚心里莫名的泛起一絲酸楚,忙道:“沒事,這個不是您的問題,就是說,咱們是講課,建議講的慢一點,清楚一點比較好。”
“恩恩,我注意。”江遠點頭,又道:“那咱們重新排除一下前面兩個指紋。”
然后,江遠用一模一樣的動作,在右側畫了圈。
不一樣的是,他隨后在左側也畫了圈。
于是,底下的觀眾席,終于發出了連貫的“哦”的聲音。
江遠見狀,再接再厲,將第二枚指紋第三枚指紋,也都給圈了圈,再勸退。
觀眾席的“哦哦”聲漸漸的少了。
指紋水平低于LV1的技術員,心中開始出現酸楚感,就是酸酸澀澀,說不清的感覺。
他們終于明白,江遠原來是將原始的疑難指紋,整個記了下來。
所以,剛才是純憑記憶做的排除法。
那不用比對,腦海中有原始圖樣,排除或者比對起來,自然是非常快的。
這其實沒什么。
假如前些天就開始備課的話,用比較長的時間,大家都能記得住指紋…的部分吧。
關鍵誰會這么做呢?
那么細密的指紋,就沒人指望會被記住吧。
指紋自己都會覺得煩吧。
倒是有痕檢在長年累月的關注某一枚疑難指紋的時候,會漸漸記住該指紋的特征,但是的但是…
就在一些人胡思亂想期間,江遠又排除了三個近似指紋。
然后,就聽江遠道:“這時候,一般還是建議將20個指紋全部看完。但我們今天不看了,因為出來的指紋的相似度越來越低了,說明后面再比中的概率已經非常低了…”
曹可揚呆。
群眾呆。
這個感覺怎么那么熟悉來著?
就好像,曾經還在讀書的時候,自己低頭撿了個鉛筆,再抬起頭來,就聽不懂老師的話了。
甚至就連最后一刻的語言都是相同的:后面的步驟,我就不寫了,因為也比較簡單,咱們就略過了,但由此能夠推出的結論是…
江遠并沒有要停頓的意思。
第一波指紋篩除,江遠再將原始的指紋拉了出來,道:“我們現在標記第二遍特征點。”
眼花繚亂,
亂花迷人眼,
眼不見,心不煩,
煩也沒用 的操作后,江遠重新完成了十三個標記點的標記。
江遠道:“我們剛剛標記的位置,是比較尋常的標記點,沒有比中,說明上一任的痕檢,基礎工作完成的還可以,犯罪嫌疑人沒有留下非常清晰的全指紋來給我們匹配。沒有關系,咱們再試一次。”
和剛才的步驟差不多,江遠將標記好的指紋丟進指紋庫比對。
一會兒,指紋庫返回的數據,又是一縱20枚指紋。
“還是需要左右對比的是吧?”江遠這次問了一下曹可揚,表示禮貌。
曹可揚乖巧的點了點頭,并凝神靜氣的看著投影儀。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準備好了。
投影儀左側四分之三處兩枚指紋被列了出來。
江遠的鼠標輕輕移動,在左邊勾了一個小圈,右邊勾了一個小圈,道:“排除了,對吧,跟剛才的差不多意思。”
“第二個也排除了。”
“一樣哈。”
“再下面的,我們就不用一個個的勾了吧。”
江遠一邊說話,一邊飛快的將指紋拍過去。
他拍一下鍵盤的空格鍵,一個新的指紋,就會出現在屏幕上,取代舊的指紋。
江遠既然不用勾圈子了,就只看一眼,說“不是”,然后就再拍一下空格鍵,換上一個新的指紋。
曹可揚開始還盯著看,很快就重新陷入了剛才的狀態:
有一瞬間,曹可揚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刷短視頻。
滿屏幕的網紅小姐姐,長的還都挺像的。
看一下,刷走。
再看一張,再刷走。
恍恍惚惚間,半個小時的時間就過去了。
這時候,江遠也重新標記了第四波的特征點,且道:“其實,我們剛才標記的特征點,并不是很有必要,只是為了給大家展示一下。”
“以后有機會,練習的熟練了,就可以省略剛才的標記模式了,因為剛才標記的特征點,與前兩次的都有重復,如果僅僅是出于嘗試的話,這樣做效率不高。”
“更高效率的方式,其實是劃定一個小的區域,然后標記盡可能多的特征點,這樣反饋回來的指紋的準確性,也會有所提高。當然,難度也會高一點。”
“還是剛才的方法…”
江遠說著話,講堂內就傳來啪啪啪啪的拍空格鍵的聲音。
不僅是曹可揚,講堂內大部分的技術員,都有些麻木了。
江遠做的太快了。
大家都有點跟不上。
他們卻沒想過,如果江遠按照他們的速度,還邊講解邊做指紋,一個疑難指紋,豈不是要做幾天的時間去。
一堂培訓課的時間,總共才是兩節4個小時而已。
有年紀比較大的痕檢,這時發出清咳聲,大約是想要說話的意思。
眾人屏息凝視,等著這位勇敢的大兄弟為大家發聲。
畢竟是紀律部隊里的培訓,如果惹得老師不高興,很容易就吃掛落了。
啪啪啪的聲音,忽然就停了下來。
差不多有半分鐘的時間,江遠都沒說話,沒動作。
講堂里如此的安靜,以至于已經有點放棄的曹可揚,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投影屏。
投影屏上,依舊是兩枚指紋。
左邊一枚原始的指紋,有著疑難指紋的身份,就像是一名穿著包臀褲的小姐姐,看起來都衣不遮體了,偏偏啥也不露。
右邊一枚指紋庫內的指紋,普普通通,就像是一名穿著職業套裝的冰霜御姐,眼神犀利,動作拒絕,渾身上下一點破綻都沒有…
“比中了,對吧。”江遠后面又加了一句,算是講課的一部分吧。
曹可揚狂呆,比中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看左邊的原始指紋,又看看右邊的指紋庫內的指紋。
好像挺像的。
幾乎相同。
沒有破綻。
無法排除。
那…豈不是只能認定同一了?
到最后,包臀美人和冰霜御姐是同一個?
曹可揚的人都傻掉了。
豈止是曹可揚,在場接受培訓的民警,有一半都是呆傻狀態的。
這時候,江遠開始熟練的撰寫“同一認定”的鑒定書,并申請復核。
一屋子四十幾個人,就看江遠一個人在那里填表。
填表這部分,大家都看懂了。
“稍微等一下這邊的復核,我找一個這邊轄區的電話啊。”江遠說話間,又向學員們道:“不好意思,耽擱大家兩分鐘時間,畢竟是鎖定了犯罪嫌疑人了,打個電話禮貌一點。”
“沒事沒事。”一群民警坐立不安的搖手。
江遠于是切回案件詳情,找到轄區警局的信息,就笑了起來:“是苗河縣的,之前跟他們通過電話,稍等。”
江遠是做全省指紋會戰的時候,比中了一例苗河縣的命案積案的指紋,故而留有苗河縣刑警大隊大隊長的電話。
江遠一個電話撥過去,很快,就聽苗河縣的刑警大隊長笑呵呵的聲音傳來:“江法醫,怎么有空給我電話了,是好事嗎?”
“我剛比中一個普通案件,六年多前的一個搶劫案…對,具體信息我內網發給您,對的對的,哦…復核通過了…不客氣不客氣”
江遠坐在講席的位置,收音良好,兩人手機里的對話,幾乎全部落入眾人耳中。
在場的技術員們,一個個神情恍惚。
苗河縣的刑警大隊長的脾氣,竟然這么好?
這么好脾氣的人,能當得了刑警大隊長嗎?
另外,剛才發生了什么?
在詭異的安靜中,江遠完成了內網發送信息的步驟。
“好了,復核也通過了,那么,這一起六年前的搶劫積案,就算是有了新的關鍵線索。接下來,就看苗河縣能夠定位和抓捕到犯罪嫌疑人了。對我們來說,剛剛的案件的指紋比對的工作,我們就算是完成了。”
江遠點掉剛剛打開的幾個頁面,算是完成了最后的整理工作。
“我們再來找一個典型的指紋,再重復試試剛才的手法,是否可行。”江遠又翻找起了指紋。
剛剛就在清嗓子的哥們,終于忍不住了,“呼”的起身,只是要說的東西完全變了:“剛才,咱們做的是個真案子嗎?”
“對。”江遠應了又道:“所以說是實戰化的講課。那個…我說的內容,我講課的風格的話,能習慣嗎?”
“能能能,只是,不是,咱們…不是,你…不,您剛就偵破了一起搶劫案?”清嗓子的哥們大約是無法接受這件事。
很快,小講堂里已是人聲鼎沸。
有人更是悄悄的發信息:兄弟,快來看神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