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并沒有立即去剖尸體。
現在,首先要做的,還是判斷死亡時間。
大眾最熟悉的,就是尸體溫度,但那是給剛死的尸體用的。而尸體在現場的時候,肛門里就已插入過溫度計了,不過也沒什么用就是了。
尸溫之外的其他判斷標準,說起來,都是一種統計學上的總結了。
比如眼前的尸體,皮膚已經腫脹皺縮了,同時,尸僵也緩解了,再看搬運過程中,多處皮膚已脫落,江遠大略的判斷道:“最近的水溫,大概20度出頭,死亡時間應該在2到5天內?”
判斷尸體的死亡時間,尤其是準確的死亡時間,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說,是法醫工作里,出錯的可能性最大的一項。
許多電視劇或電影中,瞅一眼就能給出以小時計的死亡時間的法醫,要么強到天際,要么就只能用劇情來解釋了。
現實中的法醫,面對12個小時內,最多24小時內的尸體,還能給出一個相對準確的死亡時間,比如4到8,或者6到12個小時,而死亡超過一天的尸體,再想準確的判斷時間,是需要許多有利條件的。而判斷錯誤,也不是什么新鮮事。
一個極端的例子是1977年的美國堪薩斯大學的巴斯教授,他鑒定了一具頭部中槍的尸體,因肌肉保存完好,且有健康的粉紅色,巴斯斷定尸體死亡時間在一年以內,但事實上,尸體屬于威廉姆夏伊陸軍上校,后者死于南北戰爭,尸體以密封的鉛制棺材保存,所以是1864年的尸體,與巴斯教授推測的死亡時間相差113年。
巴斯因此創建了著名的”尸體農場”,但是,這依舊不可能完全解決死亡時間的問題。
許多法醫都會在死亡時間上出錯,偏偏死亡時間的判斷,是非常影響偵查的進行的。
江遠給出一個2到5天的時間,在吳軍看來,還是頗為中肯的。
將吳軍認證過的答案,記錄在本子上,江遠站直了身體,審視起來了解剖臺上的尸體。
正常的尸體解剖,江遠也做過好幾次了,基本每次都是開三腔。
而三腔開完,通常來說,也就應該找到死因了。
偶爾會聽說有陰性的情況,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找不到死因的尸體,再行排查四肢等位置,往往就會有答案。
然而,江遠今天面對的半具尸體,三腔一個都沒留下。等于說,正常尸檢要做的地方,這尸體都沒給留。
老實講,吳軍將刀遞給江遠,也是稍微有點無處下手的。
在他看來,這種尸體的解剖,可供講究的地方也不多了。
“我從盆腔開始解。”江遠將尸體擺正了以后,輕聲說了一句。
吳軍“恩”了一聲。
正常的男性尸體盆腔內,裝著的有膀胱、睪丸、前列腺以及輸精管、尿道等。但是,今天的尸體,兩腿中間已經是亂糟糟的一片,不僅有膨脹腐爛,而且很可能被河中的魚類叼食過,或者被腹腔內的器官一并拽出了。總之,通常意義上的器官,沒有留存住的。
江遠還是照著正常的流程,從恥骨后腹膜外軟組織分離,再剪開腹膜,觀察盆腔內的情況。
并無所獲。
江遠也不吭聲,就接著按照局部解剖的流程,一路劃拉下去。
做法醫解剖,有時候就像是解題。解題人是想要一個結果的,但解題的思路,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這時候,你就只能將所有的條件羅列出來,再根據條件,進行思考。
這也是法醫與醫生很大的不同之處。
做醫生的,往往是要在開刀之前,就做好計劃的,沒有說拉開腹腔,一邊找一邊思考的。
但做法醫的,卻沒有醫生那么多的檢查條件,法醫往往采用的,都是最樸素最直接的方案——翻出來看。
要看到了線索,才跟著線索,進一步的得出結論。
江遠和吳軍互相配合的忙碌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解剖臺。
他們期望的,是能看到一些特征,比如手術痕跡,例如做過膀胱手術,或者做過靜脈曲張手術,這就能進一步的縮小范圍。
又或者,受害人留有運動損傷,例如腳踝的傷痕,也是很好的切入點。
當然,最好是有個假肢,比如人工的腳,再帶個編號,聯系相關的公司,立即就能得到姓名年齡等信息。
“這里的顏色,不對吧。”江遠突然停下了刀,并將之放到了一邊。
吳軍稍微有點老眼昏花,皺眉看了過去。
“這里…淋巴結變黑了。”江遠將尸體的皮膚翻開來,再撥開干擾判斷的肌肉,使得大腿處的淋巴管暴露了出來。
本應是白色或乳黃色的淋巴,此時翻出青黑色來。
吳軍湊近了去看,不禁點頭:“確實是變黑了,取一點樣品。”
“好。”江遠剪了一點到檢材袋里,再翻開外面的皮膚,道:“應該不是癌癥,沒有明顯的腫脹,也沒有癌細胞的特征。”
“恩,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癌癥的風險是低一些。”吳軍按壓了兩下淋巴的位置,皺著眉道:“確實不像是病灶…”
江遠道:“會不會是紋身了?”
“紋身?”吳軍的腦子轉的慢了些,被江遠提醒,不由點起頭來:“紋身的時候戳穿了真皮層,有可能的…不過,外面沒有紋身了。”
“紋身洗掉了,但淋巴的顏色還在。”江遠又將死者的皮膚拉了些過來,道:“仔細看,其實是能看出些痕跡的,被水泡的太厲害了。”
吳軍聽的緩緩點頭,對法醫們來說,紋身本身就是個非常好的特征點。傳說中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人人紋身,為的不就是讓法醫好辨認尸體…
不過,洗紋身這件事,吳軍就不是很熟悉了,問:“現在可以洗的這么干凈?”
“激光洗紋身,有一定概率吧。”江遠又指著尸體的腿面,道:“他這個紋身的面積不大,現在看,能看到一點點痕跡,洗的比較干凈,也沒什么瘢痕,應該是在醫院洗的,這個說不定有記錄。”
“你這個思路不錯。我給黃隊打電話。在醫院用激光洗紋身的,正好洗的是大腿處的紋身的,應該不多。”吳軍說著就脫去了手套,稍微洗了洗,就開始打電話。
電話撥通,只聽吳軍對著電話另一頭喊:“…就在風市穴的位置,就是你手自然垂下來,指尖觸到的大腿的位置,那塊往腿面一點點,三個硬幣那么大的紋身,初步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