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生書熟戲,生書熟戲,這戲之所以這么說,就是因為它經得起聽,經得起戲曲演員的打磨!
從戲曲的誕生到現在,雖然許多名家大師創作出了很多經典的戲,但是能留存到如今的,卻也算不上特別的多了,不過無論是戲迷還是戲曲演員,在或聽或演這出戲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乏味,這就是戲曲的魅力所在。
一千個讀者的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一千個戲曲演員中,在表演同一種戲曲的時候,同樣可以表演出不同的風格。
杜近芳給他講的這出戲正是目前完整的保留下來的全本戲《四郎探母》,也正因為如此,全本戲稀少的緣故,基本上旦角的各個流派都表演過這一出戲,只不過和梅、尚兩派相比,荀、程相對來說要少一點,畢竟它們之間都有各自的特點。
杜近芳大師從這一出戲的背景故事開始講起,隨后說到鐵鏡公主和楊延輝之間的感情,這一點是個關鍵的地方,畢竟楊延輝的真實身份可是楊家將,卻在敵營里娶了公主,待了十五載,并且還生了個小阿哥,這是一個沖突點。
其實在《坐宮》一折中的盟誓之前,當鐵鏡公主得知他的身份后,就已經表明了她對待楊延輝的態度,楊四郎打算說出自己是楊家將的時候,鐵鏡公主立刻壓住了他,示意讓他小點聲,莫要被別人聽到,從這里就表現出了鐵鏡公主的性格,和楊延輝相處了一十五載她,不僅熟知楊延輝的性情,而且兩人之間的夫妻感情也特別好。
而她為什么又要駙馬盟誓愿呢?
這在唱詞中就已經說過了,“你哪里休的要巧言改辯,你要拜高堂母是我不阻攔!”,冰雪聰明的鐵鏡公主在得知楊四郎的真實身份,并且他還打算回宋營探母后,身為一個女人的直覺便告訴她,這小子沒把話說全,在家里肯定還有一個妻子,所以她才會怕楊四郎不回來,特意說你要去見你的母親我自然不會阻攔。
至于楊四郎究竟聽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這就不得而知。
戲曲界有一部分人非常疑惑,《四郎探母》為什么要有見妻一折,他們認為楊延輝既然已經有鐵鏡公主了,來宋營見完母親后,便按約定回去就好了,再增加個妻子,豈不是讓身在北國,已經娶了鐵鏡公主十五載的楊延輝難做嘛,難免會對這個人物的性格設定造成些許影響。。
但也有的人覺得,《見妻》一折是必不可少的,更加豐富了楊延輝這個人的性格,不論是《見母》還是《見妻》都是這出戲的情緒爆發點,一面是苦等自己十余載的結發妻子,一面是和自己相處十五年,為自己誕下子嗣,甚至不惜冒險盜來令箭讓自己回營探母的鐵鏡公主,所以不論如何選擇,都會讓楊四郎痛苦萬分。
為楊四郎懶把鮮花戴,為楊四郎懶上這梳妝臺的四 夫人在楊延輝要走的時候,還無可奈何地對他說:“你要走來將我帶。”
其實不論是楊延輝還是四夫人,彼此心里都清楚得很,這一次見面過后,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來,她也知道丈夫不可能帶她走,這一出戲的背景就決定了,楊延輝注定不能像薛平貴那樣,出現和王寶釧、代戰公主三人同掌昭陽院的情景。
現如今戲曲演員在演這一出戲的時候,有的會演《見妻》這一折,而有的卻不會,至于其中的緣由,可能是因為流派的不同或者是個人的習慣。
個別版本的《四郎探母》中,在過關一折,楊延輝辭別鐵鏡公主的時候,鐵鏡公主還讓他幫忙帶個話:“鐵鏡女淚漣漣,尊一聲駙馬聽我言。此去見了婆婆面,為我帶上幾句言。我愿婆婆康寧健,我愿太君福壽年。”
這就是給婆婆問好了。
雖然兩國交戰,但是這私人之前的感情卻與之無關,丈夫是丈夫,婆婆是婆婆,不然的話,鐵鏡公主在得知楊延輝真實身份的時候,就應該把他給拖出去斬了。
而在楊延輝回營見到母親后,佘老太君問起來番邦公主賢不賢惠,楊延輝自然還要夸上兩句:“鐵鏡公主真可愛,可謂孝女玉裙釵,夫妻恩愛十五載,為我生下了小嬰孩。”
聽到他這么說,佘老太君便明白了,唱:“眼望番邦深深拜,賢德兒媳不能來…”
倘若是按照這版唱詞來考慮的話,明顯楊延輝是沒有原配妻的,而佘老太君對鐵鏡公主也非常滿意,在這種情況下,再演《見妻》這一折的話肯定不合適了。
所以別以為大家都演《四郎探母》,便覺得它只是一出普通的京劇,實際上里面還是有許多彎彎繞的,許多青年演員對此并不了解,提到這出戲的時候,率先想到《坐宮》,直接說這段經典,我會唱。
唱的確是會唱的,但唱得怎么樣,那就耐人深思了。
如果沒有絲毫感情,只是單純的機械般表演完這一段,干干巴巴的,又有何用!
時間過得很快,沈歌這一次是切身體會到了當初李纓對他說的那種感覺,明明感覺才過了一兩個小時,但是一晃眼,卻發現太陽已經日暮西山了,天色漸黑,不知不覺間竟然過去了四五個小時。
雖然茶水給師父續了一杯又一杯,但沈歌沉浸其中,一直沒從聽杜近芳大師的講解中回過神來,此刻說得差不多了,他才搖了搖頭,拍拍自己的臉,振奮下精神:“沒想到竟然過去了這么長時間,都六點多了,辛苦師父給我講了一下午戲!”
“沒事沒事!”
杜近芳大師笑呵呵地擺擺手,“你這小子悟性不錯,我稍微講兩句你就能聽明白,這一下午學了不少東西,回去好好消化消化,可別到時候都就著饅頭吃到肚子去了。”
“哈哈哈!”
沈歌笑道:“師父,瞧您說的,這哪能啊,您說的每一句話我可都記到心里去了!”
“那就好。”
沈歌又問道:“您晚上想吃點什么?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做。”
“不用出去買,家里什么都有,”杜近芳大師笑著說道:“晚上我吃得不多,你看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只喝點湯就夠了。”
“好!”
沈歌點點頭。
他知道師父的習慣,此刻聽到她的話后,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點點頭,徑直走向廚房做飯去了。
師父年紀大了,自然對大魚大肉不怎么感興趣,而且沈歌同樣不是口味重的人,所以他熬了小米粥,又炒了一盤青菜,雖然簡單,但對于師徒二人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小沈,你吃得這么少嘛。”
見到沈歌的飯量,杜近芳大師不由得驚訝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也不知道多吃一點。”
“師父,我吃不胖。”
沈歌苦笑一聲,說道:“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再怎么吃都長不胖,我媽經常說我‘饞狗不肥’…”
“哈哈哈,饞狗不肥,你媽怎么這么說你。”
聽到他這句話后,杜近芳大師被他給逗樂了。
“我也不知道,”沈歌搖搖頭,“我一直吃得不多,在家的時候我媽還天天說我饞,真想不通,這句俗話適用在我身上不行吧。”
“但對你來說,吃多點總歸沒什么壞處。”
杜近芳大師認真地說道。
民以食為天,看來在長輩的眼里,吃得白白胖胖的,才是一種健康的體現。
沈歌的姥爺曾經跟他說過五八年大饑荒的那段歷史,人們什么東西都吃完了,樹皮、草根…真的完完整整地體現出了餓殍遍野這個詞語。
這頓飯師徒二人吃得很愉快,因為杜近芳大師的女兒遠嫁到意大利去了,所以平時基本上只有一些老友和弟子、后輩會過來看看,沈歌的到來給這座房子增添了很多活力,而且他經常逗得杜近芳大師哈哈大笑,師徒二人相處得非常融洽。
這次好不容易抽空過來一趟,沈歌自然不會只學一下午的時間就走,到晚上的時候,便從師父家離開了,回到了自己住的酒店。
來燕京的消息還沒有告訴白畫薇和蘇林他們,不然若是他們知道他來京城了的話,肯定又免不了一番客套邀請他過去住,為了省去這些麻煩,他打算看看自己會在這里待多久,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他們。
到酒店后,李纓給他發來了消息。
“今天云風劇場的人依舊沒有來鬧事,難道這件事情就這么算了?可這不是葉云風那個睚眥必報的性格 呀,我總感覺他們憋著什么壞心眼呢。”
沈歌回道:“咱們劇場的生意還是很好吧?”
“嗯!”
李纓繼續發來消息:“今天依舊是滿座,這生意倒是奇奇怪怪的很,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感覺突然一下子整個楚州市的戲迷,都跑到咱們劇場來聽戲了。”
“哈哈哈,生意興隆還不好嘛。”
李纓:“就是今天好多人都沒看到你,他們感覺很可惜。我跟他們說過兩天你就回來了,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過來…”
沈歌:“應該會的,我過兩天就回去了,這幾天多跟著師父學一點東西,畢竟時間就是金錢嘛。”
“好,那你加油!”
兩個人在威信上閑聊完,沈歌洗漱一番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照例早早地就起來了,沈歌一直覺得和午飯、晚飯相比,清晨起來吃早餐總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燕京的早餐:豆汁、炒肝、焦圈、油條…按照網上那些有名的老燕京網紅來說,早上起來來碗黏糊糊的炒肝,轉著圈喝一遍,然后再把焦圈給它往里面一蘸,兩個字——地道!那真是路易斯的妹妹,夠意思!
沈歌要了碗豆漿,兩個粉絲包子,簡單地解決了早餐。
雖然老北京網紅總說,工薪消費,好吃不貴,但是他覺得吧,還是有那么點小貴的。
住的酒店離杜近芳大師的住處不遠,由于師父特意跟他說了,不讓他帶早餐,所以沈歌吃完飯后,走著向師父家而去。
當他走在路上的時候,看著四周的高樓大廈,繁華街道上的車水馬龍,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許感慨,以前梅蘭芳大師就是這樣,每天從家里出來去劇院演出,在生活上,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但在戲曲界里,在傳統文化上面,他是一顆耀眼永不磨滅的星辰。
沈歌踏在這條路上,能夠清楚的看到腳下的土地,一直綿延向前,但是對于未來卻看得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走到何種境地。
如唐鈺曾經跟他說過的那樣,以前上學期末考試的時候,由于沒有認真學習,什么也不會,總是擔心自己成績會不會不及格,但內心深處卻知道,到時候會有辦法抄到別人的答案的,雖然下一次依然會對此提心吊膽…
二十幾歲之前,大部分人基本上都是按照一條差不多規劃好的路線走的,只有到大學畢業后,選擇的路才多了起來,也就多了很多可變性,本來充滿信心的人會迷茫起來。
不過沈歌十分清楚自己的規劃,只是不知道自己最終走下去的結果會如何。
當他到了杜近芳大師的家里,把自己心中的這個疑惑向師父說出來后,杜近芳大師沒有說別的,只是微微一笑,對著他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沈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一上午的時間,杜近芳大師依舊是傳授著沈歌京劇和梅派的知識,只不過這一次兩人沒待在家里,而是選擇在一處公園。這里空氣清新,清爽宜人,微風拂過,令人感覺心情暢快萬分,學起東西來,都沒有那么枯燥了。
看起來有沈歌的陪伴,杜近芳大師的心情同樣不錯,偶爾有路過的老戲迷認出了她,她也微笑著和人打招呼,性情和梅祖極為相像的她,從來都是和善待人。
講戲結束后,杜近芳大師忽然對沈歌道:“你有沒有參加青京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