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早就看出來了眼前來鬧事的這個年輕人明顯是外強中干,且先不說他是不是真的戲曲演員,而就算是真的,他肯定也找不出他和李纓《四郎探母》的錯誤來,因為他們兩人表演的基本上沒什么問題,即便有錯誤,卻肯定不是他這樣的人所能看出來的。
他之所以言語之間步步緊逼,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在他和李纓在臺上演出的時候,一直搗亂的緣故,不然的話,以他的性格,才懶得理這種沒事找事的無賴呢,就像陳師父說的那樣,好聲好氣地跟你說話,反而提各種無理的條件,原價票錢都別想要了,直接滾蛋。
年輕人因為年輕氣盛頭腦不清的原因,三兩句話就被陳師父說得自報家門,如今驗證了眾人心中的想法,既然是同行,而且還都是開劇場的,那他們兩人來鬧事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否則的話,平白無故地來這里搗亂的原因還能是什么,總不能說是來找他們喝茶的吧。
“演出已經結束,兩位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回吧!”
陳師父淡淡地說道。
這兩人來的目的在場的眾人心中都一清二楚,此時此刻他也懶得再跟來鬧事的這兩人扯皮,馬上都快十點鐘了,這兩人不休息,可他們還要休息呢,不依不饒地在這里糾纏下去,還睡不睡覺了。
聞言一起來鬧事的老頭看了自家徒弟一眼,都怪這臭小子自報家門,讓人家直接看穿了他們倆來的目的,不過即便是這樣,承認肯定是不能承認的,現在還得讓他親自出馬。
“都還沒處理完,怎么能直接離開呢!”
這老頭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開口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請兩位把他們演出節目的不足之處指出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自然會給你們道歉,而且會原價退還票錢;但是倘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話,那云風劇場的人來找麻煩的消息傳出去,可就不好了,恐怕會惹來整個楚州市戲曲界的人笑話。”
陳師父絲毫不慌。
老頭子心念電轉,面前的這個兩個年輕人剛才所表演的《四郎探母·坐宮》實際上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在他看來反而驚艷無比,比他收的這個徒弟強了不知道多少倍;更何況,即便是有他和徒弟的搗亂,但是臺上的他們卻依然沒有出錯,這讓他挑錯都沒有地方挑。
此時此刻不論是劇場里的人,還是外面沒有離開的圍觀群眾都在看著他們,老人心中迅速思考著,片刻后才生硬地從口中吐出一句話來,“她演得鐵鏡公主,在臺上用錯了一個手勢,按道理來說,應該是收斂,而非指著楊延輝。”
聽到他這句話后,在場的人都明顯的愣了下,原以為這年輕人沒一點本事,但作為師父的他,實力肯定比徒弟要強,或許還能真說出來點問題也說不定,但是沒想到卻見他 指出了這么個問題。
用錯了手勢?!
每個人的表演風格是不同的,手法自然也不盡相同,這種東西一個人一個樣,又不是如同唱腔那樣,在某個片段需要固定的表演方式,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肯定不能用活潑的小紅娘的風格,手勢這種問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且先不說錯與對了,估計在場的人真能記住這一細節的都沒幾個。
李纓心中頓時感到非常無語,明明沒有錯誤,可是卻強行找錯,實在是挺惡心的,這老家伙臉皮都不要了,“既然你一個手勢都能記得這么清楚,那你告訴我,在哪一段我用錯了,我好向前輩解釋解釋,畢竟各派之間的表演風格還是不同的,我是尚派,你是梅派,有些差異實屬正常。”
“這個老夫倒是記不清了。”老頭搖搖頭說道。
俗話說的好,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小無賴和老無賴兩個人一起來鬧事,如果不是年輕人開口自報家門,再加上圍觀的群眾都是老戲迷了,肯定不會被兩人破綻百出的謊言所能騙,不然的話,可能還真的會對天元劇場造成些許影響。
老無賴挑的這處錯誤根本沒什么說服力,眾人一看便知他是在故意找茬,自然不會相信他這種鬼話。
“她沒表演錯!”
沈歌開口道:“我當時就站在她的身邊,看得一清二楚,正常演出下來,她沒任何一處地方有錯誤!”
他的語氣堅定無比,看得年輕人都有些露怯。
李纓看了看他,沈歌微微一笑。
本來老頭提出的錯誤就是莫須有的,既然他說有,那他便說沒有,跟著他對著干就完了,反正誰也證明不了這個問題的存在。
說完,他復又開口說道:“這位兄弟自稱是梅派的正宗傳人,而你又是他的師父,剛好我認識一個朋友,同樣是梅派的傳人,不知道前輩師承何人,可否告訴我們,免得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那可就不好了!”
沈歌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兩人。
來鬧事的年輕人覺得他到現在為止,還在質疑他們師父的身份,心中不由得感到惱怒,全然忘了自己來這里的主要目的了,此刻聽到沈歌這句話后,急忙冷聲說道:“我叫任飛,我師父賈仁,都是從小就開始學的正宗梅派戲,而且我師父曾經跟梅葆玖老先生還是好朋友,你說正宗不正宗,哼哼,還敢質疑我倆的身份!”
“和梅葆玖先生是好朋友…”
沈歌心中笑了笑,這話說出去怎么那么不靠譜呢,梅葆玖先生的名字他自然知道,但是賈仁和任飛這兩個名字實在是沒聽說過,這樣想著,他轉頭看向了陳師父,自己剛入戲曲界,對很多人還不了解,不知道陳師父聽沒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察覺到沈歌詢問的目光,陳師父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楊大叔嘆了口氣,直接把話挑明了,“既然是云風劇場的人,來我們這里找事兒的目的不言而喻,至于來這里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清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也沒必要這么做,天元劇場沒那個功夫跟你們糾纏,趁早哪來的回哪去吧!”
作為一家大公司的經理,楊大叔身上的氣勢還是很足的,此刻一番略顯怒意的話,直接嚇得師徒二人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
年輕人還想說什么,不過卻被身旁的師父給拉住了。
“有本事來我們劇場找事兒,有那個功夫的話,還不如去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的手藝,戲曲已經沒落至此了,指望這一行發財肯定是不行的,說到底不過是誰的觀眾多,誰的觀眾少的問題…”
沈歌平靜地說道:“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仔細想想為什么一向都差不多的天元劇場,生意卻忽然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把自己的精力放在這個上面,打磨自己的戲,而不是做這種無用功。若是這個道理你們云風劇場的負責人想不通的話,那真的是格局小了!”
“啪、啪、啪!”
當他剛對眼前的這師徒二人說完話后,從外面忽然傳來了三聲響亮的掌聲。
陳師父和沈歌幾人循聲看去,就看到兩個人穿過圍觀的老戲迷,從外面走了進來。
一個蓄著胡須的中年人,和一個手中拿著一把折扇的年輕人。
而剛剛拍手鼓掌的,正是中年人。
“葉云風。”
陳師父淡淡地開口道。
不僅僅是向來人打招呼,同時也是跟沈歌介紹他的名字。
沈歌一聽名字就知道,眼前的這個中年人應該就是云風劇場的負責人了,而看楊大叔和李纓的樣子,應該是早就認識他了。
只不過依舊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天元劇場和云風劇場兩家之間離得這么遠,即便由于天元劇場最近的生意紅火,而搶了云風劇場的生意,但是卻也不至于派兩個人來找事,甚至于找事不成,這么晚了負責人還親自過來吧。
“又是他!”
李纓握了握拳頭。
見到她這副模樣,沈歌若有所思,看來天元劇場和云風劇場是有什么恩怨在里面,因此才造成了這種情況,不過他還是覺得不至于,畢竟這么晚了你們都還不睡覺嗎?!
“云風劇場的老板怎么也來了!”
“這…這也太興師動眾了吧!”
“雙方不會打起來吧…”
“算了算了,不看了,老頭子我都快困死了,回家睡覺!”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圍觀的群眾越來越 少了,畢竟都已經快十點了,按照他們平時的作息,早就上床睡覺了,更何況,要是再在這里繼續看下去,萬一兩方打起來,殃及無辜可就不好了。
“好久不見吶,陳師父!”
中年人葉云風開口向陳師父打招呼道。
陳師父呵呵一笑:“是好久不見,而且一見面,就送給我這么個見面禮。”
“陳師父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云風臉上故作不解。
“呵呵。”
陳師父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葉云風又道:“難道現在看戲都不能讓人說了嘛,如果這樣的話,沒有觀眾的評價,我們戲曲演員又怎么能進步呢。”
“當然可以說,不過沒事找事的人要排除在外,”陳師父開口說道,“更何況,指使人去其他劇場,在演員演出的時候從臺下搗亂,這種昧良心,壞規矩的行為更是要被人唾罵!”
“陳師父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葉云風繼續裝糊涂,似乎不想不承認賈仁和任飛師徒二人是他派來的,即便兩人是云風劇場的人。
此人和賈仁、任飛師徒二人一樣,都是臉皮超厚之人,只不過和他們相比,葉云風城府較深一點。
“這兩個人是你們云風劇場的,觀看演出的時候就一直搗亂影響我們表演,表演結束后,又說我們表演得不好看,還要道歉并且十倍退還票價,這不是找茬是什么!”
李纓忍不住開口說道。
“李丫頭,這話你跟我說干什么,你應該跟他們兩個當事人說呀,”葉云風面露詫異地說道,“他們兩個心血來潮,突然想看別家劇場的演出,然后就來了你們這里,隨后覺得不滿意,要你們道歉并且退還十倍票錢,我認為這是很合理的一件事情呀!”
“而且你不能因為他是我劇場的演員,所以就認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這一點都不合理好不好。如果他們倆在演出的時候,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那我作為老板,肯定會處罰他們,但是現在不是他們的工作時間,我自然管不著他們私下里的生活怎么怎么樣。”
葉云風皮笑肉不笑地對李纓說道。
“你…”
李纓被這只老狐貍說得說不出話來。
“行了行了。”
陳師父此刻擺了擺手,對著幾人道:“都已經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慢走不送!”
“誒,好不容易來一趟,陳師父不倒杯茶水招待一下也就算了,怎么還這么著急地往外趕人呢。”
葉云風笑著說道。
這時,從進來開始便一直沒有說話的葉云風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忽然看著沈歌和李纓兩個人,開口問道:“這兩位就是他們口中的 沈先生和李姑娘了吧。”
“李纓我認識,不過沈先生,卻還是第一次見。”
葉云風看著沈歌道。
沈歌平靜地點點頭:“是我。”
聞言年輕人瞇了瞇眼睛,看著沈歌和李纓兩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歌被葉云風和這個年輕人看得有些厭煩了,媽的跟查戶口一樣,陰陽怪氣喋喋不休地站在這里跟兩個人似的,煩死個人,他抬手捂嘴打了個哈欠,說道:“大晚上的都不睡覺,擱這兒修仙呢,我妝到現在都還沒卸呢…”
說著,他抬手對著云風劇場的幾人道:“不好意思啊,你們自便,我先走了!”
說完,他徑直轉身離去。
葉云風看向身旁的年輕人,神色間卻帶著一絲恭敬之色,“柳公子,這…”
被稱作柳公子的年輕人擺了擺手,正準備叫住沈歌的葉云風,這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