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連城璧的手,屠嘯天眼角狂跳。
這只手修長、白皙、光滑,撫摸著劍柄的動作溫柔、緩慢、穩定,指甲修剪的剛剛好,手掌翻轉之間也看不到任何老繭。
這只手看起來就是一個書生的手。
但這只手卻在剛剛持劍,殺死了名震天下數十年的獨臂鷹王司空曙。
屠嘯天對自己有自信,但同時也有自知之明,他的打穴法雖然迅捷、奇詭、精準,但若對上獨臂鷹王,卻絕對沒有勝算。
如果面對剛剛那一劍…
屠嘯天強壓下狂跳的心臟,咬牙說道,“再多的巧合也是巧合,無垢公子劍法絕倫,老夫是萬萬不敵的,但無垢公子毫無證據就冤枉人,老夫也是萬萬不服的!”
剛剛那一瞬間,屠嘯天幾乎就要在死亡的威脅下說實話了。
但他畢竟是老江湖,終于反應過來,決定硬頂。
屠嘯天知道,自己不能被連城璧嚇到,不能被他帶著走。
若是承認了連城璧話里的推斷,那自己無論承認與否,都是他的敵人,那時候自己的生死,就全在連城璧的一念之間了。
但如果自己硬頂的話,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屠嘯天不相信連城璧敢當眾殺死自己,自己畢竟也是行俠仗義三四十年的關東大俠!
屠嘯天盯著連城璧,但連城璧卻沒看屠嘯天,而是依然在輕撫劍鞘,和聲問道,“卻不知屠先生一向在關東納福,為何卻遠赴數千里,來到了這西北邊關?”
屠嘯天對此早有準備,立刻說道,“我來祭奠朋友。”
“朋友是誰?”
“一刀開山苗重山。”
“他死了?”
“幾年之前,就死在嘉峪關外。”
“因何而死?”
“抵擋流寇。”
“既然他在幾年前就去世了,為何屠先生今日才來?”
“因為我最近才知道。”屠嘯天嘆息一聲,“我在年初時修書一封,本想請他去關外做客,但得到隴西天王刀一脈的回復,才知道他竟然早已戰死在此。”
“我得知之后,這才收拾行囊,一路向西而來,在塞北草原上見到了司空曙,便與他同行。”屠嘯天眼眸低垂,悲痛不已。
“得罪了連公子,是老夫有錯。”屠嘯天無奈嘆息,以退為進,“只因為老夫剛才心神恍惚,心思不在,沒有考慮到司空曙的脾氣,還請連公子降罪。”
楊開泰張口結舌。
風四娘眉頭并未展開,但眼神也略顯緩和。
沈璧君一臉慚愧,深感歉意。
“屠先生本來是一個人來的?”連城璧問道。
“正是。”屠嘯天正色道。
“這就難怪了。”連城璧突然展顏笑道,“若是屠大俠與人結伴,有人聊聊天,舒緩心情,也不至于心思郁結,心神恍惚了。”
屠先生變成了屠大俠,剛剛凜冽的寒氣也化為暖陽。
屠嘯天終于松了口氣,立刻回應,“哪里哪里,畢竟巧合太多,連公子又被司空曙挑釁,生氣也有道理,此事說開就好。”
楊開泰露出笑容,立刻為屠嘯天斟了杯酒,“我們這次到嘉峪關,也是為了祭奠而來。”
“我已猜到。”屠嘯天舉杯道,“沈莊主夫婦當年和關中武林道酣戰嘉峪關,戰死西北,抬棺齊魯,我早有耳聞,心中敬佩不已,只恨自己當年身在關東,不能和他們并肩而戰。”
“多謝!”沈璧君幽幽舉杯,屠嘯天急忙回禮。
“連公子青出于藍,連夫人風姿絕世,連老莊主和沈莊主若是在天有靈,也當深感欣慰。”屠嘯天恭維道。
“多謝。”連城璧終于放下了劍,舉起了酒杯,“剛剛多有得罪,還請屠大俠海涵。”
“不敢不敢,畢竟是小老兒有錯在先,連公子懷疑的也有道理。”屠嘯天打了個哈哈,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然后舉杯回敬,態度和煦。
究竟還是雛鳥,被老夫蒙混過關了!
屠嘯天心中放松,同時又鄙視了一下連城璧,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一臉老前輩虛懷若谷,沒有絲毫架子的模樣。
看到連城璧的表現,風四娘也放下了心里的懷疑,但是她和屠嘯天又沒交情,只是自己一個人邊吃邊喝。
楊開泰和屠嘯天說了兩句話之后,又立刻湊到了風四娘身邊,幫她撕肉倒酒。
連城璧似乎是為剛才對屠嘯天的壓迫感到歉疚,一直笑著和屠嘯天聊天。
“屠大俠朋友滿天下,而且義氣當頭,竟然遠赴千里而來,在下佩服。”連城璧笑道。
“哪里哪里,此乃我輩本分!”屠嘯天道。
“屠大俠既然來了西北,便多嘗嘗西北的特色,不過聽說關東也多牛羊?”
“塞外的牛羊也多去關東,白山黑水之間,肉食也不少,但和西北卻是兩種口味。”
“我們夫婦還說要游歷江湖,以后去了關東,可否請屠大俠關照?”
“哈哈哈,連公子夫婦盡管來,老夫一定倒履相迎!”
“如此多謝了,對了,屠大俠什么時候來的肅州,可找了客棧?”
“今天才到,已經找下客棧,就在城北的半沙客棧。”
“當年的戰場在嘉峪關外,屠大俠準備明天去嗎?”
“明天就去。”
“小公子不陪你一起去?”
“自然不…”
屠嘯天說了三個字,剛剛還紅潤的老臉幾乎是眨眼褪色,一瞬間就變的蒼白無比,盯著連城璧的眼眸透出無盡驚恐,仿佛在看一個魔鬼。
連城璧的笑容還是很禮貌,很溫和,也很誠懇,“是沒來,還是不陪你去?”
聽著連城璧的問話,屠嘯天端著酒杯的手都開始顫抖。
楊開泰和風四娘當然立刻就察覺到了這邊的變化,風四娘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楊開泰卻知道小公子的名號,不禁吃驚的看向屠嘯天。
屠嘯天手中的酒杯突然箭一般射向連城璧,杯中的酒水也撒向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屠嘯天向后翻出,手中旱煙桿護在胸前,防止楊開泰幾人追擊,腳下連點,身形就向后縱出,要從后面跳窗逃走。
但他的眼角余光一閃,就發現剛剛座位上的連城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