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真是要倒閉了,你們都有地方去么?”
滿身塵土的陳智,剛剛走出廠房,就聽見工友們在議論著,他木訥的抬頭看了一眼,一張破產公告赫然貼在公告欄上。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這個小型的機械加工廠效益早已不好,已經幾次減員,陳智因為踏實肯干才拖到了現在,而現在,終于再也拖不下去了。
“陳智,你怎么辦啊?找到地方沒有?”,結賬時,和陳智一個車間的老林叔關心地問,他知道陳智家里的情況,失業對他現在來說簡直是巨大打擊。
陳智今年22歲,是這家小型附屬加工廠的臨時工人,他出生在東北的Z市,Z市是一個以盛產鋼材著稱的小城市,這里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大鋼廠叫做Z鋼,這個城市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市民都在Z鋼工作,其它人也在鋼鐵業衍生的小工廠里混飯吃。
陳智并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的父親本是Z鋼廠的正式員工,那是讓人羨慕的鐵飯碗,但在陳智的記憶里,他父親的人生中只有兩件事:
一是不停的喝酒,二就是不停的打罵人。
以至于陳智從小到大沒和他爸正常的交流過。
在陳智從技校畢業的那一年,他爸因醉酒后出了嚴重的工作事故,被廠里給開除了。
沒了工作的陳智父親更加的墮落,終日嗜酒如命,終于在一次酒后中風后,被光榮的送進了養老院。
而陳智的母親則在那一年和他爸離了婚,搬出去住了。
對他的父親,陳智不是沒怨恨過,但是即便再怨恨,那仍然是他的親生老爸,他不能不管他。
陳智父親所在的養老院,每個月要交一千兩百元的生活管理費,按月付款,否則立刻攆人。
錢,目前是陳智最需要的東西。
結了最后一筆工資后,陳智緊鎖眉頭回到了家中,這個所謂的家是他老爸一生唯一的財產,一套四十來平米的老房子,每次外面下大雨,屋角就會滲水,發霉的墻皮都不知脫落過多少次了。
房間里沒有一絲的暖意,老房子的供暖一直不好,暖氣管道早就老化了,也沒人管理維修。
陳智仰面躺在床上,看著滿是蛛絲破亂不堪的棚頂,腦中像一團亂麻一樣,想快速找個合適的工作并不是很容易,失業就意味著他可能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衣食無靠,他自己倒還好辦,但養老院的老爸可等不起。
“如果實在沒辦法,難道要去搶劫么?”,
陳智的腦中胡思亂想著,感覺非常迷茫和無助。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人生就像一場注定會輸的牌局一樣,看不到任何希望。
陳智并沒有多高的文化,更沒有上過大學,初中畢業后他直接進入了技校學鉚工,陳智也沒有女朋友,因為以他現在的經濟條件,實在沒有女生愿意多看他一眼,陳智也實在無力去負擔別人的生活了。
“我這輩子,就這樣了…”,陳智閉上眼睛,絕望的想著。
“滴答!滴答!”
一陣滴水聲打斷了陳智的思緒,
“該死,又是哪里漏水了!”,陳智嘟囔了一句,很不情愿的站起來,循著水聲找了過去。
水是從暖氣里面漏出來的,這本是常有的事,但這截暖氣藏在木柜后面,如果要修暖氣只能把木板撬開。
沒有辦法,陳智只好找來工具撬木板,他可不想在失業了之后連房子也淹了。
這活兒并不麻煩,沒兩分鐘陳智就搞定了,但撬開了木柜之后,里面露出了一個木頭格子,一個舊紙箱安靜的放在那里。
這是那種老式裝水果用的紙箱子,放在里面也不知道有多久了,上面滿是灰塵。
陳智的心中頓時覺得好奇,他不記得有個紙箱放在這里。
陳智快速的處理了暖氣,將木柜重新釘好,然后將紙箱搬了出來,。
他吹了吹紙箱子上面的灰塵,這箱子發霉得厲害,下面都要露底兒了。
陳智打開蓋子后在里面翻了翻,里面是一些他小時候用過的教材,陳智隨手撿了一本翻看,發現書頁都已經粘到了一起,上面還有他寫的筆記。
陳智看著這些歪歪扭扭的字,覺得很有趣,腦中回憶著小學時候的事。
小學時候的陳智并不快樂,在他的記憶中,他爸每次喝完酒都會發瘋一樣的打罵陳智和他媽媽,他母親倒是從不和他爸爭吵,但態度卻十分冷漠,陳智經常從母親的眼睛中看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
而陳智家在Z市中沒有任何的親屬,這很奇怪,但這讓陳智從小就明白一件事,碰到任何事情只能自己面對,沒有人會幫他。
陳智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撿起了一本包著書皮兒的書,這書皮兒是小學時的女同桌給他包的,上面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小學數學。
看到這幾個字后,陳智腦海中忽然涌進一段記憶,但卻怎么也無法清晰起來,好像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
陳智翻了翻書,書皮兒因為時間太久掉了下來,而在書皮的里面,飄出了一張泛黃的紙條。
“這是什么?怎么藏在書皮兒里…”,陳智腦中想著,打開了那張字條仔細看去。
而當陳智看到那張紙條上的字跡時,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在他的腦中再次清晰了起來。
紙條上工整的寫著兩行字:“下午兩點,青年鍛造廠內倉庫見,坐中午12點Z鋼的通勤車,終點站下,一定要來,千萬千萬!”。
落款是“郭老師”,在紙條的背面還畫著一個地圖,很詳細的標注著大門,廠房和倉庫的具體位置,即便是一個小孩子也能一目了然。
陳智看著這張紙條,眼珠一動不動,十五年前的記憶在慢慢蘇醒。
他想起來了,這張紙條是他自己放進書皮里的,紙條上寫的那個青年鍛造廠,他也曾經去過。
學校曾經是陳智最討厭的地方,在他的記憶里,因為他的父母無權無勢,加上陳智自己也貪玩,老師從來懶得搭理他,只有在找落后生典型的時候,才會想起他來。
但也不是所有老師都對他不好,在陳智小學時,曾經就有一位教數學的郭老師,對他表示過特別的關心。
那個郭老師是新調來的,他的樣子陳智記不清了,但這位郭老師經常把他叫出來聊天,問他家里的情況,問他平時家里吃什么,又問了些他那個年紀根本聽不懂的問題。
在陳智的印象中非常深刻的是,郭老師的手腕上有一塊手表,表盤的邊緣是金色的,非常漂亮。
郭老師告訴過他,這塊手表是外國貨,叫歐米茄,還說這塊表遲早都要送給他的,當時讓陳智好一陣的高興。
等到陳智后來長大了才知道,在那個年代,那種金邊的歐米茄手表對一個小學老師來說實在有些太貴了。
陳智現在手中的這張紙條就是這位郭老師寫給他的,那是在一個課間休息的時候,陳智像個泥猴一樣在操場上踢球,郭老師將他叫了過去。
當時郭老師滿頭大汗,很匆忙的將手中的紙條交給了陳智就走了,在臨走的時候,還神色凝重的說了一句,“記住,一定要來!”
當時的陳智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郭老師到底想要干什么。
后來具體怎么決定去的,陳智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車開了很久。
青年鍛造廠坐落在Z市的郊區,非常的偏遠。
在陳智的記憶中,那個廠子的門口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他當時很順利的就進入了廠內,并按照地圖標記找到了那個倉庫,而郭老師當時就站在那里。
陳智記得當時郭老師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慮,很緊張,好像怕誰來追他一樣。
當時陳智剛走到后門,正要開門去叫郭老師時,突然,一輛解放大卡車橫空沖了出來,速度極快,硬生生的將郭老師撞在倉庫的大門上。
陳智清晰的記得,他當時站在倉庫對面的通道小門后面,隔著一道玻璃,那輛大卡車的車尾正對著他,他根本就看不見郭老師被撞成什么樣子。
之后卡車上下來了很多人,全都向倉庫大門沖去,沒人注意到一個小孩站在門后面。
陳智當時嚇壞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跑”。
陳智當時做出了一個小孩子遇到危險后最本能的反應,扭頭就跑,瘋狂的跑。驚恐中他連怎么跑回去的都記不清了。
但是第二天,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被卡車撞了的郭老師,又去學校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