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云層當中的縫隙落下來,調皮的在三色旗幟和兵卒盔甲上跳躍著,然后扭著腰旋轉一下,便是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遠處的狼煙,升騰。
近處的兵卒,冷冽。
突襲得手之后,李典開始將漢中的兵卒和物資,移動到了上庸城內。
對于任何將領來說,稍微有一點軍事常識,都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但是并非所有時間所有節點,都一股腦的神速。
除了那些被迫發生,沒有時間準備的戰爭之外,大多數的戰爭,都需要充足的后備資源,足夠的后勤支持。
突襲上庸成功,是需要不少前提條件的,并非簡單的拍個腦袋,然后就可以順利達成。
申氏為了向曹操靠攏,甚至不惜出賣了原先聚攏在申氏周邊的氐人。
這些氐人或許不認得幾個大字,也不知道儒家經文究竟該怎樣念,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絕對沒有什么被打了左臉,還要伸出右臉的習俗。
建立信任很難,但是要破壞,很容易。
申氏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和周邊的氐人建立起來的信任關系,在曹軍來了之后,被破壞殆盡,也使得申氏原本在周邊的眼線,幾乎都斷掉了。
就算是有氐人看見李典出兵了,也不會給申氏報警。
同時,李典對于氐人的拉攏政策,也漸漸有了成效。
對于大多數底層的民眾來說,不管是氐人,還是漢人,最重要的事情,依舊是吃飽。
雖然說吃飽這件事情,對于某些士族子弟來說,有些太過于粗淺,但是在封建王朝之中,依舊沒有多少人愿意去做。
李典在漢中的試驗田,雖然有一些被毀壞了,但是也有一些保留了下來,而那些保留下來的田畝收成,便讓李典敲開氐人賨人的友誼之門。
失去了部眾,又沒有了觸角的申氏,就像是沒有了根基的大樹,一推及倒。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使得申氏自我滅亡的,并不是李典,而是申氏自己。
當上庸申氏被滅的消息,傳遞到了荊州之時,曹仁的手不由得抖了起來。
當然,在送達荊州的訊息之中,不少申氏殘兵,曹軍斥候夸大了李典兵馬的數量,將百余人夸大成為千余人,將千余人直接說成萬人的,不在少數,使得最終到了曹仁手中的,就是李典盡起漢中兵數萬,兵鋒直指荊州!
這消息,誰看了不濕褲襠?
曹操原本計劃,驃騎軍最快也是要等到明年春天才會進軍。
曹仁捏著緊急軍報,久久無語。
但是隨后更多的戰報軍訊,接踵而至,快得令人應接不暇。
自從上庸陷落之后,山口道發現了驃騎兵卒!
武關道也有驃騎軍出沒!
曹仁憤怒了,可是又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曹真得到了消息,趕回了襄陽的時候,就看見曹仁面對著一桌案的急報,一臉的憤恨,以及無奈…
將軍…曹真問道,這是…
曹仁見是曹真,也不隱瞞做作,便是咬著牙將桌案上一份份急報抖起來。
這一份…我方潰退!
這一份!埡子口遇敵!潰敗!
驃騎軍大隊!
上萬驃騎兵卒!
潰敗!
大潰!
又是大潰!
一連串的急報,被揚起,似乎勾勒出了一條令人恐懼的烽火線,從漢中,從武關兩地綿延而出,直撲荊襄而來!
似乎可以看見成千上萬的驃騎兵卒擺開了陣勢,在群山之中躍然而出,順著大道,帶著硝煙,將血和火帶到了荊州!
上庸怎么就丟了?曹真看到了這些消息急報的時候,也是不敢置信。
上庸之地,處于大江和漢水之間,其上平夷,故曰上庸。而且從漢中到上庸,有多處的山口關隘,并不是那么好走。有的地方甚至是在山崖石壁上開鑿出來的棧道,只需要將路口一堵,便是有千軍萬馬也是施展不開!
之前曹真領兵進攻漢中,對于這一點,是深有體會!
可為什么他死活都打不進漢中,然后李典這么一出擊,就打下了上庸?!
這兩下一對比,豈不是顯得曹真無能么?
不過,當下這局面,讓曹仁和曹真都沒空去想自己顏面怎樣,而是覺得兩口刀子一上一側,都抵到了眼前!
上路,也就是武關道方向,連著宛城,威脅著荊州襄陽的北面。
而上庸這一路,則是直接捅到了荊北的側翼!
在歷史上,上庸可謂是最后一塊地方諸侯的自留地,申氏和后來的孟達,在上庸一帶長期處于中立狀態,不是說在歷史上的三方都吃不下孟申,而是因為攻城略地并不是單純的占領一個城池。
有了城池之后還要供養平民百姓,然后去組建起更強大的軍隊,但是上庸因為地處于山區,所以能夠耕種的土地,比中原其他城池要少很多。耕作的田畝少,而且繼續向外開拓荒地,在當時條件下也很困難,因此所能支撐的人口數量也會少,賦稅也就相應較少。同時在上庸一帶,氐人賨人等雜居,相互之間矛盾很多,經常爭斗,時不時就需要派兵出去調解,或是鎮壓。
所以,如果說有雄厚的資本,拿下上庸當然是可以有一定的軍事上的優勢,可以作為前沿陣地較為便捷的進攻其他方向,但是如果說需要長期駐守,那么可能上庸之地就需要長期的,大量的成本支出。
一年兩年或許可以,時間一長就像是無底洞一樣的投入進去,就像是后世中亞的某些地區,短時間占領沒問題,但是時間一長,就連大帝國都被拖入深淵,肥得拖到瘦,瘦的拖到垮…
正是有這方面的考慮,所以曹仁和曹真認為,不必在上庸駐留兵馬。
漢中到上庸的補給線很長,就算是借助漢水,也不容易。
曹仁和曹真覺得李典接手漢中的時間不長,漢中內部未必就能多么穩定,如果說李典占據上庸,就必然要將兵力糧草等等挪到上庸來,可能會失去對于漢中地區的控制,時間稍微拖長一些,到時候說不得兩頭落空,連帶著漢中也是崩壞之局。
結果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李典竟然在這個時候,發動了對于上庸的進攻,如今更是直接逼近到了房陵!
西城落敗,并不為奇,畢竟西城已經爛了,就像是公共汽車,誰上都行。
可是為什么上庸也這么容易被攻下了?
曹仁曹真想不明白,最后也只能表示,申氏就是廢物!
既然申氏已經是廢物級別了,那么原本答應的,以及留在荊州的申氏子,也就沒有了任何用處…
叫那申氏子安分些!好好待在家中,休要外出討嫌!曹真吩咐道,若是再上躥下跳,呼號作態,便是以亂軍之罪問斬!
現在不殺,只是為了將來有機會可以打回去的時候,看看申氏的旗幟還有沒有用。如果說連名號都沒有用處的話,那么申氏子就會悄然病逝。
護衛聽了,便是看了一眼曹仁。
曹仁沒抬頭,只是揮手。
護衛便是領命而去。
曹仁將桌案上的那些急報統統掃到了地上,然后取了上庸的地圖鋪在了桌案上展開。
曹真也站了過來。
兩人一起盯著地圖,半晌無語。
現在繼續研究為什么曹真打不過去,李典能輕易打過來已經沒有了意義,現在只能是要先看看應該如何應對…
這一次,襄陽有難了。
歷史上襄陽也一度危急,差點被關二爺一刀捅穿。
許縣之中召開朝會緊急商議要不要避難鄴城…
只不過那個時候,劉備讓劉封統領去打上庸,著實是個敗筆。劉封其實知道了他無法繼承劉備的位置,但是很不甘心。畢竟劉大耳沒兒子的時候,劉封他天天端茶倒水伺候著,現在有了新兒子就忘了舊兒子,誰會開心?
而且一桿子就將劉封頂到了上庸之地,又貧瘠,又是前線,什么都要依靠后方支持,稍微有些出格的動作,要么就是被孟達抓住胳膊,要么就是被后方拖住小腿,所以當關老二要求劉封出兵配合的時候,一方面是劉封能力不強,干不過孟達老狐貍,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劉封覺得他出兵太早的話,就是關老二的陪襯,所以就算是要出兵,也要到了關老二危急之時再出動…
當然,戰斗間隔時間太短,準備不足也是客觀存在的原因。
再加上關老二的暴脾氣,可能見劉封沒動作,多少有些不客氣。但是對于劉封來說,都沒了太子位置了,爹都不要他了,認什么二叔就更沒意義了。
因此歷史上襄陽之戰當中,兩路兵馬實際上只是動了一路,曹軍只需要抵擋一個方向,可是現在,北面有武關,側面有上庸,而且不存在什么相互制約猜忌的情況,反而是會在一定程度上相互配合。
除非是…
兩個人的目光,幾乎都是在房陵之處停留。
曹真吸了一口氣,伸手指點著地圖上的某處,如今之策,當速援房陵!
為何不是鄖關?曹仁問道。
上庸之所以重要,不僅因為上庸居于東三郡中間,更重要的是上庸是一個關鍵的節點,往北穿過武當山區域,攻下鄖關,就可以直入南陽盆地,和武關道、宛城直接連成一體。
若是南下,攻克房陵,就可以抵達荊山,再攻下筑陽,就等于是一腳踹開了荊州的側門!
所以曹仁的意思,就是李典接下來會北上打鄖關,還是打房陵。
曹真的判斷,則是房陵可能性更大,所以下一步是要派遣援軍去房陵,而不是去鄖關。
李曼成突襲上庸,過西城而不驚上庸,曹真說道,必有擅于山林奔襲之卒…如走漢水,遇上我荊州水軍…無疑是舍長取短…
曹仁緩緩的點了點頭。
曹仁抬起頭看著曹真,你可知道…房陵之要…
房陵是氐人將…曹真緩緩的說道。
曹仁點了點頭,故而…
曹真回答道,故而當速援,而不入城中!
房陵。
如果說將上庸三郡做一個排名的話,上庸無疑是排在首位,接下來是西城,而房陵么,長期是老三。而且對于上庸之地來說,說是三個郡,實際上就是三個縣而已。
房陵郡,也就是房陵縣,甚至可以說是房陵盆地。
上庸三郡,就是這漢中東面群山之中的三個小盆地。
將領撲打帶著自己手下一千余人鎮守在這里。
他的這些兵卒,半農半兵,又是他的佃農,也是他的士兵。
上庸失守的消息也自然是傳到了他這里,但是他得到消息的同時,驃騎兵卒也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雖然只是斥候小隊,但是也不得了!
這固然是上庸一帶的申氏兵卒實在是有些能力低下相關,但是也證明了驃騎進軍的速度,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驃騎兵鋒,隨著上庸敗落的消息一同出現在房陵此處,撲打以及旗下的大小頭目,便是宛如炸了鍋一般的慌亂起來。根據潰兵上報的情況,申氏幾乎是沒有任何的像樣的抵抗,就被李典一槍挑翻…
撲打很難想象當時的場景,因為在他眼中,申氏已經是強大的漢人地方豪強了,手下的兵馬比他還要多三四倍,怎么就這么容易被攻破,被殺死了?
雖然現在出現在房陵周邊的驃騎兵卒,只是前鋒,或者連前鋒都算不上,是以小隊為單位的遠派斥候,而且不管是從漢中到上庸,還是從上庸到房陵,中間都是要翻山越嶺,并不是通達大道,冬日之中行軍不易,再加上李典的大軍在突襲上庸之后,必然也是要有一個短暫的時間進行修整,以及處理上庸周邊的申氏塢堡,清剿申氏殘留的力量,才能算是真的控制了上庸…
否則前腳進軍房陵,后腳上庸申氏殘余就叛亂,那就真搞笑了。
可是誰也不清楚李典清理這些殘余,需要多少時間,或許是一兩個月,也或許是十幾二十天,抑或是更短…
現如今出現在房陵周邊的這些驃騎斥候小隊,就是最好的證明。
今天看著驃騎軍只是小隊,或許明天,后天,或者是隨時那一天,小隊就可能變成了大隊人馬,烏泱泱黑壓壓的出現在房陵城下!
絕望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了房陵之中所有人的腦袋上。
出擊?
不敢。
也沒有那個能力。
氐人將撲打知道自己手下兵卒是什么樣子的水準,真要是離開了城墻的保護,和驃騎軍正面野戰,那肯定會被按在地上死命摩擦…
防守?
沒信心。
上庸都被攻克了,房陵的城墻比上庸還要更差,更矮,更薄,兵卒也是更少,怎么防?
若是李典手下帶個幾百人來,氐人將覺得還可以抵擋一下,但是如果是李典親自帶大軍前來,那么誰能擋得住?
縱然平日里面,氐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喝酒,以及在喝酒前后吹噓自己的武勇,但是吹牛歸吹牛,真上陣了可是要靠真功夫,不是靠一張嘴。
逃走?
回歸山林之中,或許是對普通氐人來說,是一條出路,但是絕對不是氐人將的好去處。
氐人將已經習慣了在房陵這里,習慣了這里的房子,習慣了控制周邊的土地就可以年年歲歲都得到不錯的收成,習慣了每年都可以從周邊的氐人部落里面換取更多的山貨販賣發財,要他重歸山林,放棄房陵所有的一切財產,他舍不得,也不愿意。
那么,或許剩下的就是投降了…
問題是向誰投降?
就眼前的這些驃騎軍小隊?
而且,還有一點,萬一李典不走房陵,而是走北面的鄖關呢?
畢竟出了鄖關,就是南鄉,水陸都很是通達,還可以和北面的武關,以及宛城聯系上!
所以李典拿下了上庸之后,也是必然要拿下鄖關的,否則側翼就會受到威脅…
氐人將召集一群大小頭目,爭論不休,最后的問題,就是不知道李典是先取鄖關,還是先來打房陵。
同時,當下李典不是還沒出現么,只是眼前的這些驃騎小隊,他們就直接投降,是不是會有些太輕率了?
畢竟李典還沒給出籌碼來。
氐人將甚至有些期盼那些驃騎軍的小隊會派幾個人前來談判,然后高低還一下價,拉扯一下,便是哀嘆一聲,表示自己虧大了,若不是敬仰驃騎大將軍,若不是仰慕李典將軍,那是斷斷不可能投降云云,以此來彰顯自己犧牲了多少,體現出自己忠心耿耿的價值來。
可惜,驃騎軍的小隊根本就沒有來聯系的意思,那總不能腆著臉倒貼上去吧?
多掉價啊!
習慣了在氐人和漢人之間做買賣的氐人將,覺得自己這個價格,不能再低了。
要賣,也要賣個好價錢不是么?
他習慣在雕梁畫棟的房屋里面等客人,已經不習慣再站到大道上吃塵土了。
氐人將煩憂痛苦,他沒有什么好計策來扭轉局面,再加上一堆的大小頭目嘰嘰喳喳也沒主意,最后不由得怒吼著拍了桌案。先派人前往荊州急求援軍!若是援軍不來,驃騎大軍又至,我們就投了!到時候曹軍那邊也怪不得我們!
部下大小頭目左右看看,便是覺得氐人將說得有道理,便是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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