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期被他這樣一問,一口湯嗆在嗓子眼里,拼命的咳了起來。
一頓飯就這么有驚無險的吃過去了。
冬日的夜里靜悄悄的,既無蟬鳴也無雀意,只有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雪花襯得夜空越發的亮了起來,十八娘來了興致,提起清越劍,就在院子中舞來!劍所到處,那雪花被削成了六瓣兒,一瞬間便變成了水珠子消失不見。
舞著舞著,突然一陣塤聲悠然而來,如同百鬼幽咽,斷腸戚戚。
十八娘手中的劍不由得慢了下來,隨著塤聲悠悠然然,那劍影那塤樂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雪夜里的鎮魂曲。
終于,塤聲住了。
十八娘仰起頭,看著樹梢上的李子期,“你在悼念誰?”
李子期撫摸了一下手中的塤,輕輕一躍,落在了十八娘的面前,“不該死的人。”
在十八娘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他又飛上了樹,抱著一盆花兒,跳了下來。
將那塤往腰間一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把這個忘記了。”
看著他的窘迫,十八娘忍不住輕輕地勾起嘴角。她低頭一看,這竟然是一株打著苞兒的曇花,看上去就要開了。
她伸出手去,輕輕的觸碰了一下花兒。
“這時節,虧得你尋得到它。月下美人,可惜今晚沒有月,只有雪。”十八娘半蹲在地上,李子期卻從背上取下一個墊子往十八娘身后一放,自己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臺階之上。
又抽出一把油紙傘,撐了開來。擋住了紛紛落落的雪,將十八與他,與那曇花一道兒,籠罩在一個小世界里。
十八娘一下子覺得局促了起來。李子期這是有備而來。
上輩子她嫁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門當戶對,就嫁了,毫無風花雪月可言。
李子期的炙熱,讓她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某李子期,年二八,不善言辭,人又笨拙,僅會殺人抄家,世家小娘人見人怕,鬼見鬼愁,惡名昭彰;僅有田莊三座,鋪面十間,房屋兩處,駿馬一匹,狗三條…”
見十八娘不說話,他又接著說道:“卷毛藍眼,血統低賤,不會吟詩作對,也不會琴棋書畫…唯以一顆真心,求娶沈氏書華。從今往后,你讓我往東,絕不往西,讓我打狗絕不攆雞…”
李子期偷偷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十八娘,把心一橫,說道:“我承認不單純是因為心悅你,才想娶你。以前說的什么等你死后再娶心上人之類的也都是鬼話。我爹鎮平王好色貪花,院子里的側妃妾室都快擠不下了,我娘是胡人,本就不通曉這內宅之事,我這世子之位,并非穩穩當當的。”
“而且,我還有一件大事要做…以慰藉死去之人的亡靈。這件事情,除了你,沒有其他人能夠幫我。這個世界上的一見鐘情,要不是因為美色,要不是因為利益。心悅,首先得欣賞。我欣賞你,繼而心悅于你,心悅你,又更加的欣賞你…總之,我要娶你。”
他說完了,有些懊惱,煩悶的扯了扯自己垂下來的一縷卷毛兒,又偷偷的抬眼看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一笑,驚喜的喊道:“快看,曇花開了。”
李子期卻是看著十八娘的笑顏,挪不開眼…
呸呸呸!他剛才說的都是鬼話!他就是心悅于她,心悅了兩輩子,上輩子,是他害死了她,所以這一輩子,他整個人都是她的了,如果可以,他想要永永遠遠的,都不放開她。
那曇花白瓣黃蕊,散發出一股幽香,像是那活生生的雪中美人,嬌俏妍麗,秀出最美的一瞬間。
李子期一低頭,用力一折,便將那曇花折了下來。
“好好的花,你作甚突然把它折斷了?”
“折斷了,它就不會轉瞬即逝了,反正花都是要死的,還不如在最美的時候死。人也是一樣的,反正都是要死的,與其窩窩囊囊的活著,我寧愿把敵人打跪了再死。”
十八娘看著他的藍色眼眸,莞爾一笑,“還說你不善言辭,死去的花兒,都能被你說活了。”
李子期呵呵傻笑,十八娘又接著說道:“我只有一個條件。”
“那就是,在我死之前,你不許納妾,不許有通房丫頭,不許碰別的女人,我討厭和別人共用。你放心,我就只有短短幾年壽命而已,等我死了,隨你左擁右抱。對了,你之前有嗎?有的話,不要留著礙我的眼,請每日沐浴焚香三次,直到我嫁過去為止。”
李子期漲紅了臉,搖了搖頭,咬牙切齒的說道:“沒有。我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
突然之間,他又欣喜若狂的站了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你說什么…你說你嫁給我了,對不對?呵呵,明兒天一亮,我就回長安城,向你爹提親。哎呀,不對,我還沒有去打活雁呢…”
十八娘看著他像個孩子一樣,急得團團轉的,心中好似有一朵花,緩緩地開放了。
她拿過李子期手中的曇花,輕輕地插在了自己的發髻上。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放在地上的花盆哐哐哐的響了起來,臺階上的雪粒子,一顆顆的好似跳蚤似的,噼里啪啦的跳了起來。
地龍翻身?
李子期的身形陡然一頓,拉著十八娘的手,快速的飛上了樹梢:“不是地動,應該是有大批人馬路過。這大晚上的,黑羽衛也并沒有收到這樣的消息。”
二人在樹梢上一看,只見不可思議的一幕在眼前發生了。
在這勛貴云集的溫泉莊附近,有一條火龍由遠及近,快速襲來。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鐵甲,提著金戈,如同從天而降的陰兵,從天而降。
在火光的映襯之下,可以看到軍士們年輕的臉龐,和猙獰的爪牙。
狼煙未起,軍報未至,太子殿下尚在隔壁,吐蕃大軍竟然已經襲至長安城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楚朝的探子們都被狗吃掉了嗎?這么多的軍隊,僅靠著幾個太子近衛,以及種田的莊頭,如何抵擋得過?
今夜,怕就是他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