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出嫁了之后,這長安城的天,就像是被戳破了個窟窿一樣,見天的下雨。
世家小娘最愛的春季游園也被迫停了下來,一個個的悶在家里簡直要長蘑菇了。
十八娘拿著秦昭給她的信,神色莫名,她和秦昭就這么成了至交好友了。若秦昭是男子,她當真要以為,她對她一見傾心!
隔三差五的送個信兒,隔五差三的送朵小花…就連沈琴都支支吾吾的試探她好幾次了。
她和秦昭真的不是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關系啊!
尋梅院里的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屋檐之下,百兩打了個哈欠,又窩在十八娘的腳上睡著了。
前院里嘈嘈雜雜的,武歸正在為沈瑜準備聘禮。公中給了三千兩銀子,武氏哪里看得上,她借著朝華夫人的東風,如今也算產業頗豐,拼了命的要炫一把富。
沈珂一走便了無音訊,整個府里再也沒有敢提起她了,怕觸到武氏的逆鱗。
十八娘看了看外頭的天,這雨下得確實是有點久了,她突然出聲問道:“東珠,若我沒有記錯,我們在黃河邊上的郡縣里,有不少米糧鋪子?”
她這輩子財運亨通,幾乎每次出門都能撿到錢,更不用說,東珠替她打理的鋪面了,說出來,簡直是讓人驚嘆。
人人都道朝華夫人是陶朱公,富可敵國,可是卻不知道,沈十八娘不乏多讓。
東珠翻開賬簿,認真的點了點頭,“小娘,一共有一百零八家,其中大約五十家掛著謹記的招牌,其他的都是散鋪。”
“我看這天好不了了,今年黃河估摸著有春汛,你讓鋪子里多囤糧。尤其是紅薯玉米和土豆,多囤一些。鋪子里不要斷糧,比尋常價高個兩層即可。紅薯玉米土豆賣便宜些,賣的時候,讓掌柜的提醒一下,都是朝華夫人的功勞。”
東珠有些摸不著頭腦,“那紅薯玉米土豆雖然是好,但是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土豆,容易發芽,潮濕了也容易腐爛。明明就是小娘自己好心,怕災民到時候買不著糧食,怎么把功勞都讓給別人。”
十八笑了笑。這是她對朝華夫人出的第一劍。
“朝華夫人心地善良,若不是她種出了紅薯玉米土豆,一到災年,還不是餓殍遍野。尋個可靠散鋪的掌柜的,讓他等到災后,尋幾個老農,給朝華夫人送個萬民傘。”
她說著,端起了面前的茶盞,南枝煮的茶,和她的人一樣,細膩香甜。
說起來,朝華夫人當真是個奇女子,比起崔氏皇后,她才隱隱是這大楚地位最高的女人。
“你可聽說過,左氏春秋里,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鄭莊公對弟弟共叔段步步忍讓,使他越來越貪婪,謀取王位,這時候莊公師出有名,一舉滅了弟弟。若是想要打倒你的敵人,先得把他縱容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朝華夫人之于天子趙義,就如同共叔段之于鄭莊公。共得了患難,共得了富貴,一定共不了江山!
東珠若有所思,重重的點了點頭。
突然之間,十八娘腳上躺著的百兩伸了個懶腰,又翻了個身,繼續的睡了過去。
十八娘無奈的將它抱了起來,這些天它吃多了豬蹄子,個頭見風漲了!
這雨下得委實心煩,十八娘想了想,還是應了秦昭的邀約罷,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學的這種附庸風雅之事,非要約她去茶樓聽雨。
長安城有一條大大的胭脂河,河邊滿是茶樓楚館,是世家子弟常去的銷金窟。
十八娘帶著西屏北流坐著馬車就出了門,突然之間,馬車夫狠狠的拉了一下韁繩,讓整個馬車都往后顛了一顛,馬車小方桌上的碟子碗兒撒了一地,發出咣當的聲音。
“怎么回事?”西屏大聲問道。
車夫也是驚魂未定,大聲回道:“小娘,突然沖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老太太躺在地上沒動靜了。”
“你去看看吧。”這該不是武氏給她設的陷阱吧。
不怪她小心,雖然沈珂的事情按說是她們自作自受,但是武氏卻毫不猶豫的把罪責全都安在了十八娘的頭上。
西屏披著蓑衣,出去一看,過了一會兒又上了馬車。
回道:“小娘,是個來趕考的窮書生,家中只有一個老母親了。不料來了長安之后感染了風寒,正想送醫館呢。咱們的馬車壓根沒有撞到她,書生也說是他們自己突然冒出來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反正閑著無事,送那老人家去醫館吧。”
“諾。”
西屏又出馬車,將那老太太抱上了馬車,讓那窮書生與車夫一道,坐在馬車門口。
“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小生無以為報,只能…”他的聲音洪亮,就像是一個念著關關雎鳩的老學究。
十八娘一聽,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聲,“舉手之勞,就不用你以身相許了。”
那書生聽著,半天沒有再說話了。
“北流,取些帕子給老人家擦擦,我瞧著她有些發熱,先幫她把濕衣服給換了,然后再用帕子冷敷一下。”
北流聽著,麻利的按照十八娘說的一一辦好。馬車上有很多常備的衣衫,她選了顏色最深的那套給老人家換上了。
很快,就到了最近的醫館回春堂。
西屏抱著老人,跟著書生一起進去,坐診的老大夫一看趕忙上前將她抬到內堂里去了。并從袖子里舀出二十兩銀子,硬塞到了書生手上。
“小生怎敢要這個錢。”他雖然身無分文,但是也不能憑白無故的接受別人的施舍。
西屏笑了笑,小娘當真料事如神。
“我家小娘說了,這是借給你的,你若是高中了有錢了,再還回來便是。還是先救人要緊。”
書生沖著門口的馬車鞠了一躬,朗聲說道:“小生是巴蜀張問天,他日定還小娘恩情。”
說完朝著內堂母親那兒狂奔而去。
十八娘坐在馬車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張問天!哈哈,問天!
日后他要是與李子期同在朝堂,該有多有趣啊!
西屏撣了撣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十八娘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說道:“小娘越來越會賺銀子了,這回春堂,本就是小娘的產業。借給那書生的銀子,其實還是還回自己的口袋里了嘛。”
馬車越走越遠,張問天卻是追了出來,怔怔的站在門口,開始的那位姐姐忘記說自己是哪個府上的了。讓他如何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