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惠權得了高楨許諾,連夜趕回京中。第二天一大早,他回到眉山伯府,就先去見了母親,向她稟報此行收獲。
眉山伯夫人聽說廣平王世子高楨已經答應了會在太后面前幫忙說項,又打包票說皇帝絕對沒打算召丘媛進宮,讓他們家盡管放心將丘媛嫁出去,她心里就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為女兒悲哀。丘媛曾經一心以為自己得了皇后認可,就可以進宮,但如果皇帝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就算皇后真有心要選丘媛為妃,也不管用。
眉山伯夫人暗暗為女兒掉一回淚,就很快冷靜下來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立刻就命人請了眉山伯前來,與兒子一道將母子倆這兩日所做的事告訴了他。
眉山伯大驚,恨得跺腳捶胸:“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廣平王父子分明不曾察覺有異,惠權卻自個兒送上了門,這不是犯蠢是什么?!”
丘惠權低頭道:“父親,那顆釘子壓根兒就沒什么作用。我們家雖時常照應他姐姐姐夫,他的官職也是靠咱們家得來的,可他幫著在廣平王面前說說我們家的好話也就罷了,想讓他幫忙做些冒險的事,那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咱們家的奴仆,怎會乖乖聽話?此路分明不通,祖母卻要一意孤行。等到她老人家向良醫副說出真正用意,良醫副為保自家的官職與富貴,定會馬上向廣平王父子告發我們家。等到那日,我們哪里還有好下場?祖母那里,兒子攔不住,只好犯一回蠢了。如今廣平王世子已經知道我們父子的心意,往后便不會與我們為難。”
眉山伯聽了這話。稍稍冷靜了些,但還是覺得妻子和長子太過魯莽了。如今廣平王父子愿意放過丘家,確實值得慶幸,但如果他們不肯原諒呢?丘太夫人的舉動雖然冒險,但并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也還有把握遮掩一二,比起主動送上門去說出自家的計劃。無疑要穩當多了。眉山伯只覺得兒子的舉動完全斷了自家后路。實在是太不智了!
眉山伯夫人與丘惠權聽得一陣恍然,方知原來眉山伯并不是礙于孝道,不敢勸阻丘太夫人的謀劃。而是心中同樣抱著一絲妄念,想著說不定她能成功呢?若是成功了,眉山伯府的壞名聲就可以洗刷掉了,還成功攀上了高枝兒。至于失敗的結果會如何。眉山伯并不是不明白,只不過是存了僥幸之心而已。
眉山伯夫人還猶自傷心著丈夫的瞞騙。丘惠權心中已經迅速做了決定,冷靜地說:“父親,如今大局已定,祖母的謀劃注定不能成功。您再生氣也是無用了。不如與兒子一道去勸說祖母。打消了主意吧?妹妹既然可以自家婚配,我們還是早日為她尋個好人家要緊。她已經十六歲了,再不定親。就要成老姑娘了。”
眉山伯被他氣得夠嗆,但他的話也有道理。現在再存妄念,只會讓全家人死得更慘。如今丘太夫人還不知道真相呢,得告訴她一聲才行。事關全家前程,若老娘要一意孤行,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能再縱容了。
眉山伯此人,慣了左右搖擺,不過當他心意堅定之時,他還是頗有魄力的。他帶著長子去見老娘,也不知說了些什么,丘太夫人被氣得當場暈了過去,再醒轉就說不出話來了,一邊臉頰是僵硬的,另一邊臉頰卻時不時抽搐一下,模樣十分怪異。眉山伯夫人請了大夫來看過,說是中了風,需得小心休養,不可再動氣,畢竟她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只怕是很難好了。
眉山伯夫妻于是日夜在丘太夫人床前侍疾,府中內務全都交到了丘惠權之妻手上。沒有了太婆婆、婆婆、妯娌和小姑子的制肘,丘大奶奶正好大展身手。至于丘惠權,則把丘惠友叫了回來,不計較他寵愛庶妾之事,也不叫他再娶新妻,給了他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子,叫他護送丘媛去外祖家,順便在那邊住個兩年再回京。
眉山伯夫人決定要將女兒遠嫁,別家她都不放心,只好打起了娘家親侄兒的主意了。她嫂子早年提過一聲兒,只是被她婉拒了,如今舊事重提,想來嫂子不會拒絕。如今她母親哥哥尚在,一向疼丘媛,雖嫂子精明利害些,侄兒略嫌平庸,但丘媛嫁過去,至少可以保證不會被夫家欺負,一輩子衣食無憂。她已經在書信里將事情原委說明白了,又給女兒備下了豐厚的嫁妝。哪怕是看在嫁妝面上,她嫂子也不會挑剔丘媛已經名聲掃地的。
等丘家兄妹的行囊準備妥當,禁衛那邊就來了通知,讓丘惠權重入禁衛軍了。雖然只是府軍后衛里一個小小的總旗,跟從前的御前侍衛沒法比。但至少,丘惠權終于重新回到了官場上,他被中斷的仕途再度開始了。
這讓丘惠權越發肯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眉山伯也不再啰嗦,反而費心思為兒子的新職位四處打點起來。
丘媛在庵中住了不到兩日,才抄了十來篇經文,正抱怨著佛經沒有大哥說的那么容易抄,就冷不妨聽說祖母病了,接著二哥就要送她出京嫁人,嫁的還是她一向看不上的舅家表哥。她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吵著鬧著不肯嫁,被母親派了心腹丫環來,一碗湯灌下去,無知無覺地睡到了通州碼頭,上了船,這才悠悠醒轉。
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知道船馬上就要離岸了,到時候自己就休想再逃了,頓時不管不顧地鬧起來,甚至一度掙脫了丫頭婆子們,跑到了甲板上。
丘惠友正與愛妾在艙房里調笑,聽到消息后,怒氣沖沖地帶人跑了來,當場讓婆子把妹妹捆了,重新丟回艙中去,還大聲嚷嚷:“我在大哥面前打了包票,絕不讓你走脫。我勸妹妹還是老實些吧!妹妹沒有貴人命,何苦去妄想攀龍附鳳?倒害得全家人不得安寧!若不是你成了別人的靶子,我又怎會落到如今的境地?!你若是老實聽話,二哥也不與你為難。若你總是吵鬧,就休怪我不顧兄妹情份,把你一路捆到外祖母家去!”
丘媛眼神悲憤不已,被婆子們捂了嘴拖下船艙,卻是再也無力掙扎了。
這一幕落在了岸上一些人的眼中,不由得小聲議論起來。不知道丘家來歷的人只當是件秩事來說,那些聽說過眉山伯府傳聞的人,則在暗地里嘲諷幾句。其中有一位看客,不是別人,正是那寄居在鐘雅越院中的堂姐鐘雅致。她今日特來迎接親兄鐘雅卓,后者從家鄉趕來,是要為她作臂助的。
近日因鐘雅越要備考會試,嫌她在家中吵鬧,就與母親妹妹商議了,打算送她到有名聲的庵堂里寄居些時日,等他考完殿試再說,也許就不再接回來了。當初他放鐘雅致進門,也是因為長房老仆們拿著過年團聚的借口逼他點的頭。如今年都過完了,鐘雅致自然也就沒有了留住的理由。鐘雅致心慌慌地找各種借口拖延,眼見著再也無法拒絕了,聽說兄長趕到京城,頓時大喜。
鐘雅卓從來都是家族子弟中的佼佼者,其他人只有聽他號令的份。有他出面,鐘雅越想必不好再趕人了。鐘雅致顧不得其他,帶著老仆們趕到通州來接人,沒想到會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她從前未落魄時,也曾見過丘媛,只是彼此并不相熟。她那時認定自己是鳳凰命,怎會看得上平庸的眉山伯府的千金?倒是丘媛的同胞姐姐,一度被她視作競爭對手,但也很快被淘汰掉了。如今事過境遷,兩人的處境已大不相同。眉山伯府千金被皇后涮了一把的傳聞,她也聽人提起過,知道丘媛只怕是走上了她的老路。明明距離夢想得到的身份只差一步了,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只能扼腕長嘆。
想必丘媛也會跟她一樣,十分不甘心吧?可再不甘心又如何?丘家顯然跟鐘家一樣狠心,竟然如此決絕地對待血親。
鐘雅致想到自己,心里不禁一陣灰心。丘家至今還有眉山伯的爵位在,除了名聲上差著些,其他樣樣不缺,丘媛尚且要落得如此境地。她能有什么?她想要得到的東西,真的是她可以爭得到的嗎?
鐘雅致呆坐半晌,等到鐘雅卓在她面前坐下,她還沒反應過來。鐘雅卓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妹妹,你這是怎么了?”
鐘雅致怔怔地轉眼看他,忽然落下淚來。她低聲問他:“哥哥,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鐘雅卓訝然。
會試即將開始了,趙瑋趙琇對這一場考試十分關注,因為三房的趙焜打算參加,此外還有明知書館的工作人員,包括易家兄弟中的哥哥,以及另兩名讀書人,都是考生。
就連溫泉莊子上的高楨,也抽空趕回京城來。他的表兄弟鐘雅越,同樣要參加會試。
這是新君登基以來的第二次會試,同時也是第一次正科會試,朝野上下都十分關注。皇帝親自決定試題,點了信任的大學士為考官。為了這一場勝事,朝中其他不重要的事務都得押后再提。
其中也包括了皇長子、廣平王世子等一眾貴胄子弟的婚事,因為禮部需要專心舉辦會試與殿試,抽不出空來管別的了。
可趙琇并沒有因此而松一口氣,因為太后為她準備的教引嬤嬤,終于奉旨降臨建南侯府,要開始指點她的宮廷禮儀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