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姐妹小時候也曾和睦親近。方慧珠是從小就表現出色的長女,方仁珠也是幼有早慧之名的小才女,姐妹倆學詩學文時,喜歡玩些小小的文字游戲。其中一種就是學寫藏頭詩或密信,比如在信里每隔固定的字,就寫下一個真正想要寫的字,等等。不過自從方慧珠父母決定要栽培她,讓她嫁給當時還是東宮太子的廣平王之后,姐妹倆就再也沒玩過這種游戲了。
但方仁珠自小就頭腦極好,又有好記性,對小時候的游戲依然記得很清楚。她打開那封信只看了幾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奧妙——方慧珠每隔五個字就寫下了一個真正要寫的字。這是方慧珠最喜歡的秘信寫法,方仁珠十分熟悉,因此很快就發現了信里的意思。
方慧珠在信里說得非常明白,娘家人離京后,夫家將她軟禁起來,對外宣稱她懷孕了,卻懷相不好,不能見人,事實上真正懷孕的是丘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蔡氏。后者未婚先孕,就是為了遷就她,丘家才堅持提前婚期的。如今她已經秘密嫁給丘惠友為妾,只等生下孩子,就記在嫡妻方慧珠名下,讓方慧珠因“難產”而亡,蔡氏正好補位做填房。
方慧珠說,如今她孤立無援,丈夫寵妾滅妻,小姑子對她更多是利用,太婆婆丘老夫人則將她視為侄孫女嫁進丘家的障礙,雖然婆母眉山伯夫人有意與丘老夫人相爭,可給她些許助力,但眉山伯夫人跟丘老夫人爭了幾十年都沒能爭贏,妯娌丘大奶奶又立場曖昧,沒法指望。她如今總算明白當初做了蠢事,請求母親原諒,救她出生天。
方大太太聽完這些后,已經淚流滿面了。長女再不爭氣,也是她十月懷胎所生,又因為是她頭一個孩子。她曾在長女身上花費了無數的心血。若不是當初為長女所作所為感到傷心,她絕不會一氣之下,將新婚的長女拋在京中,帶著其他兒女前往濟寧與丈夫團聚的。可知道長女如今有難。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含淚對趙琇道:“多謝趙姑娘傳信,令我知道小女境況。我這就回家打點行李,盡快趕回京中。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丘家那些惡徒得逞!”
趙琇微笑道:“伯母暫且不用擔心,算算時間。離令婿那個表妹生產的日子還長著呢,方大姐姐眼下定然無事。況且我出京前,已經先去尋了馮太太,馮太太說,要叫上幾個姐妹,時不時往眉山伯府去,探望方大姐姐,也叫那丘家人知道,方大姐姐并不是沒有娘家人撐腰的。想來丘家人再惡毒,也不至于會蠢到真的將人害了吧?”
方大太太聞言。果然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非常感激趙琇:“趙姑娘說得是,有我們家幾位姑太太護著,慧姐兒想必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事的。只是我一想起丘家所為,心里就怒不可遏!當初是他們丘家上門求親,我見那丘惠友也稱得上是一表人材,方才允了他家。哪里想到慧姐兒嫁過去才幾日,他們就變了臉呢?若只是為了給他家老太太那個不知廉恥的侄孫女兒尋個能做便宜娘親的正妻,京中有的是家世不顯的官家姑娘。他家憑什么就看中了我家慧姐兒?我們方家即使一時落魄了,也不是隨便他們丘家能捏扁搓圓的!”
方家老太爺原是太祖朝時的高官。家中頗有權勢,家族也是興旺發達。據說最繁榮的時候,全國各省、道、府都有方家的姻親為官。如今老一輩的姑太太們大都去世了,兒孫們跟方家的關系又遠了一層。而方家現任的當家方崇山。長年留在京中做著太平官,除了一心要送女入宮之外,倒也沒有太突出的地方,能力平平,不過不失,只在人情往來方面有些問題。若是他跟那些姻親全都保持了良好的關系。興許家業不至于衰敗下來。可他不去跟人湊近乎,人家怎會理睬他?
不過方家的人脈底蘊在此,若是真的到了生死關頭,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方家的姻親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方家出事的。因此方大太太對方家十分有信心,不敢置信同樣家勢不振的眉山伯府丘家,竟然敢對方家下這樣的圈套?他們真以為方家沒人了嗎?
方仁珠小聲對母親說:“丘家當日上門提親,頗為熱絡,那時我們全家人都以為他們極有誠意,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只是他家才將大姐姐娶進門,就要害她,難不成一開始就是沖著害人去的?大姐姐并沒有得罪他家吧?再者,他家雖是伯府門第,但家中并無實權,爵位又沒法再往下傳了。丘惠友是次子,本就不是什么要緊人物,既然想娶妻,又喜歡他的表妹,為何不直接娶表妹為正室呢?倒要尋個不相干的人來占了元配之位,再害了人家的性命,好叫表妹做填房。”
方大太太冷笑道:“蔡家那個女兒我也聽說了,是庶出,好象是蔡大老爺的通房所生。據說在她幾個姐妹里頭,她是長得最標志的一個。丘老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親上加親,常常把這個侄孫女接進府中。可惜,蔡家原是小門小戶,若不是女婿封了侯,撐起這偌大的家業,連帶的他家也發了達,他家又怎么可能妄想攀高枝兒?丘老夫人也不知是打算提攜娘家人,還是有心要添個幫手,好與兒媳相爭,才會明知道蔡家不入流,還一心想要抬舉了侄孫女兒。可惜她有私心,她兒子兒媳卻不是蠢人。蔡家連個正經的實職都沒有,丘惠友是次子,遲早要分家出去,若沒個好岳家幫襯,日后如何過活?自然不肯允婚。沒想到他們最后會給兒子說了慧姐兒,又想借慧姐兒的名頭,給丘惠友添個有力的岳家,同時又不耽誤他與愛妾的事,真真打了好響的如意算盤!”
方大太太越想越生氣,罵道:“那不要臉的東西!我們方家何曾招惹過他?一心將愛女相許,只盼著他們夫妻和睦,丘惠友居然會做出騙親的事情來!等我回京后揭了他的臉皮,叫世人都知道丘家私底下是什么貨色!”
趙琇也知道方大太太十分氣憤,不過她覺得對方有些誤會方仁珠的意思了。瞧著方仁珠閉了嘴。似乎沒有解釋的打算,她無奈地替前者開了口:“伯母,五姑娘大概是在懷疑,丘家要騙親也沒必要非得選擇方家。還為了次子身邊一個妾腹中所懷骨肉,設下這么大一個局,就只是為了給那妾的孩子添一個元配生母?這里頭會不會有別的隱情?”
方大太太若有所思。
這時候一直沒有插話的張氏忽然開口了:“丘家有個正當齡的女兒吧?我記得她容貌很不錯,出門做客,舉手投足都看得出來。她家里人教養她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丘家底蘊太差,他家老太太也不大有見識,卻偏好當家作主,因此丘家從前時常鬧些笑話,直到如今這位眉山伯夫人過了門,接掌家務,方才有了些規矩,但始終還是差了口氣。丘家那姑娘的舉止能讓人看得出來,幽雅得有些刻意了,可能教出這樣的姑娘來。丘家所圖也不小。我聽說丘家姑娘是皇后宮中的座上客,會不會是看中了令嬡哪一樣好處呢?”
方大太太被她說得一驚,低頭想想,還真有可能是這么一回事。當初他們方家想要送方慧珠入宮,花了多少心思呀,請來教導她的都是一流的先生,教禮儀,教談吐,教詩詞歌賦,教人情世故…所有的這些都沒能派上用場。對于方家人來說自然是白費了心思,但在有心人看來,方慧珠恐怕是一個現成的老師吧?
方大太太覺得,她不能再拖拉下去了。頂多過上兩三日,她就要起程趕回京城去,把女兒接回娘家。她還得跟丈夫商量一番,是不是尋個法子,把丘家的計謀公之于眾,然后請官府判方慧珠與丘惠友夫妻和離。這對方慧珠日后的傷害也更小些。
只是丈夫這邊。她也放心不下。看了看女兒,她好不容易下了決心:“仁姐兒暫時留在這里,代掌家務。臘月新年里一應事務,都交給你了。你跟我學了幾個月,想來也有些心得,正是歷練的時候。不必驚慌,今年是你父頭一次在濟寧任上過年,不熟悉世情,略出些差錯也是有的。濟寧一府除了他以外,上頭就再沒別人在了,即使出了差錯,旁人也會多擔待。仁姐兒只管放寬心,大膽去做就好,我會留下人手給你幫忙的。”
方仁珠連忙起身接過了任務:“是,女兒一定會竭盡全力,絕不讓母親失望。”
方大太太點了點頭,轉臉對張氏感激地道:“這一回真是多虧了令孫女兒,否則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幾乎要被人害了呢。這份恩情,我們夫妻都會銘記在心的。日后府上有什么差遣,您和一對孫兒孫女只管開口。只要是方家能辦到的,我們都會去辦。”
以方家的人脈,方大太太能說出這句話,實在不容易。張氏笑道:“你真是太客氣了,我們琇姐兒不過是幫著捎封信,順手為之罷了,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
方大太太笑笑:“您別跟我客氣,我心里始終記得這份恩情就是。”
有了方慧珠的事,方大太太急著回去跟丈夫商議,沒過多久就起身告辭了。趙琇把人送出門去,方仁珠拉了拉她的手:“今日不曾詳談,改日我再來看你。”
趙琇送走了客人,正要回正屋去,中途卻遇上了隨行的婆子,名叫涂三陽家的。對方吞吞吐吐地跟她說:“姑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該不該說。”
趙琇挑挑眉:“有話就說吧,什么事?”
涂三陽家的深吸一口氣:“小的方才跟車到驛站來的時候,好象瞧見從前小長房的湘姐兒了。她就巴在街邊盯著老夫人和姑娘的車架瞧呢。”
趙琇皺起了眉頭,怎么又是她?
飛機晚點了,到家時間比預料的要晚兩小時,更新遲了真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