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奕山一家姍姍來遲,宴席都開始了才到。今日又不是大宴,來的賓客也不多,開席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他們一家無論是上男客席還是上女客席,都顯得非常突兀,簡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我們是一族的,但我們不給嫡支面子,也不給客人面子,所以這么遲才來。
眉山伯夫人看著方四太太有些訝異,不過臉上還掛著笑容,沒多說什么。方太太的面色稍微黑了一下,就回復正常了,還笑著跟方四太太打招呼,不過,也就是一句話而已。她甚至沒有主動開口邀請方四太太到主家席上來,方四太太只能到族人女眷那兩席上去擠了一下,跟一群她素日不大看得上眼的妯娌待在一起,心里老大的不自在,臉色也黑了下來。
方二姑娘與方四姑娘姐妹倆坐的是閨秀席,今兒來的人多,方家特地備了兩張大圓桌招呼眾位閨秀,因此她們姐妹加入進去,也不算擠。只是小姑娘們沒那么深的城府,見她們來得晚了,就有人去問原因。方二姑娘脫口而出說家里有客,誰知方四姑娘也同時開口說母親今日身上不適,互相拆了對方的臺。
姐妹倆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僵。方四姑娘連忙要搶先開口補救,被姐姐瞪了一眼,只得閉了嘴。方二姑娘便微笑著對眾人說:“家母早起有些身體不適,因此打算晚些過來的,不想出門前又有客人來,因此就耽擱了。要眾位久等,實在抱歉。”
京中但凡是認識方家人的,都知道方家嫡支長女今日過大定。照規矩肯定是所有族人都要去道賀觀禮的,誰會沒有眼色特地選今日上門拜訪?況且若來的是男客,方奕山留下招待就是,頂多再叫上兒子方錦駒作伴,他的妻女卻是可以抽身的。反之,若來的是女客,那么方奕山與兒子就可以先行離開。留下方四太太待客就行。甚至連兩個女兒都不用帶上。若是來的客人男女皆有,總能派上一個兒子或女兒先來作代表吧?可方奕山一家卻是誰都沒有露面,明擺著就是沒把嫡支的喜事放在心上。這樣的借口。能騙得了誰?
姑娘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對著方家姐妹這明顯的謊話,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是。剛才問話的姑娘也板著臉不吭聲。她心里有些生氣。覺得自己問得很正常,為何方家姐妹要說謊騙她?實在不是好朋友該做的事!
場面有些冷清。今日的主角方慧珠見狀。便端起了以往那副和氣大姐姐的架子,打起了圓場:“四嬸身體不適,還要為了侄女兒的事情奔波,侄女兒實在是過意不去。二妹妹與四妹妹真是的。怎的不早些告訴我呢?若是為我之故,耽誤了四嬸的病情,就是我的罪過了!”她說這些話時。故意提高了聲量,讓眾位太太們都能聽見。這還不夠。她還特地用關心的語氣特地問方太太:“母親,不如我們給四嬸請位太醫來瞧一瞧吧?四嬸的病情拖下去,對她身體沒有好處的。”
方太太覺得女兒稍微過火了點,給她使了個眼色,嘴上卻應著:“這樣也好。你知道關心孝敬長輩,做得很對。”順便在女兒的未來婆婆面前幫她說點好話。眉山伯夫人笑瞇瞇地:“哎呀,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親家太太,你把慧姐兒教養得真好呀!”方太太跟她對望,謙虛幾句:“哪里哪里,她還有許多不足,請親家太太日后多教教她。”
兩親家母彼此客氣著,方四太太心里卻有些嘔,女兒說她身體不適,只是借口罷了,怎的方慧珠母女說得好象她得了重病似的?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能拆女兒的臺,只能干巴巴地說:“哪里就病得這樣了?不過是今兒太陽大,曬得有些頭暈,喝過解暑湯,早就沒事了。”又怕旁人圍繞著這個話題繼續糾纏不清,連忙轉移話題,滿面是笑地對眉山伯夫人道:“方才進來時,我都瞧見了。府上的聘禮實在豐厚!真不愧是伯府,聘個二兒媳婦還這樣大的手筆!”
眉山伯夫人笑笑:“哪里,兩個兒子都是我親生的,哪一個娶媳婦,我都上心。況且,令侄女這么好的姑娘,也只有這樣豐厚的聘禮方才配得上!”
方四太太干笑了幾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嫡支的女兒,從小看著倒好,可人品卻不怎么樣,才給全家闖了禍,敗壞了一族女兒的名聲,轉過身居然就攀上了伯府的婚事,還是嫡出的少爺,實在是走了狗屎運!她的女兒,還不知能不能說上一門好親呢。
方四太太猶自在那里羨慕嫉妒恨,其他姑娘們聽著,卻又是另一種想法了。眉山伯夫人居然認為自家拿出來的這份嫁妝,配得上方慧珠這樣的姑娘,到底是在夸還是在貶?王大姑娘很想再次發表高論,被她身邊極有眼色的朋友給攔住了。方慧珠坐在原位上,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想到妹妹方仁珠說定的親事,就是書香名門,雖然尚瓊比不得丘家次子丘惠友面目俊秀,可丘惠友不考科舉,因恩蔭得授武職,兩人不過是半斤八兩,然而尚家清貴,絕對不會讓妹妹受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她心里的想法又有些復雜起來。
方慧珠不由得看了妹妹一眼,卻正好跟方仁珠身旁坐著的趙琇對上。趙琇沖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還略帶了幾分譏諷之意。她就覺得趙琇是在嘲笑自己,臉色一白,忿忿地轉開了頭。
趙琇其實是在譏諷方慧珠方才說的那番打圓場的話,聽起來好象很溫和體貼,其實是在冷嘲熱諷呢。在場的人誰看不出來方二、方四在說謊?她若真心要打圓場,就該把事情含糊混過去,迅速轉移話題,讓眾閨秀不再注意方二方四的謊言,事情也就結束了。可她卻順著她倆的口風繼續往下編,還將事情牽扯到了方四太太頭上,把夫人們的注意力都拉過來了,等于是讓方四太太母女一起丟了臉。
顯然方慧珠對方四太太一家今日的表現,也是一肚子的氣。她受了別人怠慢,生氣是正常的,但生氣了還要裝大度,裝大度的同時又忍不住開嘲諷,既想要當好人,得眾人夸獎,又想出了心頭的惡氣,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方慧珠是不是真的認為,在座的人里就沒人能聽出來了?連她趙琇一個沒有正式經歷過后院爭斗的小白都看出來了,這些大戶人家的女眷里頭,未必就沒有幾個宅斗高手。若她繼續用這樣粗淺的手段跟人耍心眼,當心有朝一日踢到鐵板!
趙琇抿了抿唇,漫不經心地低頭喝了一口果子露。旁邊的方仁珠也不知是不是聽懂或看懂了什么,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似乎有些安撫之意。趙琇沖她笑了笑,就渾不在意地吃起菜來。
宴罷,眉山伯夫人與方太太客客氣氣、有說有笑地道了別,其他賓客也相繼告辭了。趙琇與方仁珠約好了,在后者離京前,一定會到建南侯府上做一回客,小姐妹倆便分別了。趙琇覺得今日過來賀喜,過程還是挺愉快的,走的時候心情也不錯,還很有興趣地打算在回家后,跟祖母張氏好好八卦一下眉山伯府送出的這份聘禮。
但方四太太母女三個,就沒這么好的心情了。方四姑娘跟著母親回到家就哭了,她不服氣:“憑什么方慧珠就能有這樣的福氣?若她當真進了宮也就罷了,有個做皇妃的姐姐,我們臉上也有光。可她做不了皇妃,名聲也壞了,很該進尼姑庵里做姑子才是!結果就因為她是族長的女兒,竟然還能嫁進這么好的人家,把我們都踩在腳底下。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方二姑娘心里也不舒服,但更煩妹妹的話:“你不服氣,就尋個比她更好的人家,將來也得個誥命,一輩子將她踩在腳底下。你既做不到,在這里說什么廢話?平白惹得全家人都跟你一塊兒生氣!”
方四姑娘頂嘴說:“難道我不想么?可誰叫父親官兒小,又沒有族長那么有本事,沒法給我們姐妹尋好親事呢?姐姐也別跟妹妹說什么大道理,難道你看著方慧珠那得意模樣,你心里就甘心?!”
方二姑娘自然不甘心,但跟妹妹的暴躁相比,她更傾向于在母親面前說小話:“母親,您今日不過是無意中去得晚了,就被大姐姐當著眾人的面嘲諷,她根本就沒有把長輩放在眼里,您難道就不想教訓教訓她么?”
方四太太很想教訓方慧珠,無奈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底氣。不過看著兩個女兒,她也未免心疼。未嫁在家時,姐妹們之間因為彼此父兄官職高低,以及在族中地位不等,就已經有了高下之分,兩個女兒從小就要奉承嫡支的女兒。將來她們都出了嫁,她的女兒肯定只能嫁進尋常人家,還要繼續仰望著嫡支的女兒,圍著她們奉承討好。若是方仁珠那樣的省事人也就罷了,偏偏方慧珠如今越發暴露出傲慢不饒人的本性,難道她的女兒就一定要終生受人的氣?
方四太太一咬牙:“罷了!你們父親原也對你們的親事有過想法。王妃、皇子妃的夠不上格兒,做個側妃也未為不可。我本來還心疼你們,不想讓你們去做小,但若要叫你們受嫡支的氣,做小又如何?側妃也是有誥命的!方慧珠見了你們,只有跪拜的份。明兒我就給你們尋教養嬤嬤,一定要給你們姐妹掙個好前程!”
方二姑娘與方四姑娘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