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太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艱難地回答:“這…不合適吧?仁兒與尚瓊歲數差得太大了。尚瓊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紀,可是仁兒還要過四年才及笄呢。難不成要讓尚瓊等那么久?”
雖然尚瓊性情不錯,她也樂于把長女嫁給他,但那有一半是為了獲得尚家的支持,好將小女兒推上皇長子妃的寶座。現在不再為了這個原因,而是純粹的嫁女,她又舍不得了。長女雖好,可如今看著越發不懂事,小女兒近來卻表現得十分孝順貼心,她自然也偏愛小女兒幾分。她希望能給方仁珠尋個門當戶對、性情溫和、長相俊秀又有才情的年輕后生,日后女兒女婿舉案齊眉、恩恩愛愛的,才是好日子。尚瓊年紀大了,科舉無望,還毀了容,將小女兒許給他,那不是委屈了孩子么?
方少卿卻道:“我自有我的緣故。”他給妻子細細說了個明白。
他這主意,并不是一時腦熱,而是真的深思熟慮過的。只不過從前想的是從侄女兒里頭挑一個性情好、品貌皆佳的,許給尚瓊,好為先前長女的錯事賠罪。但因為侄女兒里頭,適齡的就數方奕山所出的方二姑娘,那丫頭無論品貌都不入他的眼,而其他族人的女兒,家世又實在拿不出手,因此他一直沒敢將這話向尚家提起。如今既然要給小女兒說親,尚瓊便是現成的好人選。雖然年紀相差大些,但如果尚家愿意,那就是一樁極好的親事了。
方少卿真心不想跟尚家斷了交情。他心中無數次抱怨長女自作主張。尚家人遲遲不肯消氣,他也曾經怨過人家氣量狹小。可是人家占了理,氣量再小。他也無可奈何,若有機會能向尚家示好,那他還是愿意做的,無論要付出什么代價。說得直白些,他說好了要嫁一個女兒給尚瓊為妻,長女不肯,那就讓幺女補上。同樣是嫡出。同樣是才貌雙全,小女兒的品性更佳,這足以說明他的誠意了。尚家若是愿意。那自然再好不過,兩家仍舊是親親熱熱的姻親。若是尚家不愿意,至少也能明白他的真心,從此消了氣。哪怕不如往日親熱,至少面上的交情維持住了。而他仍舊可以再給小女兒另尋好親事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京中書香名門里,能配得上方仁珠的年輕子弟還真是不多。先前為著方慧珠的婚事,方少卿夫妻把京中稍有些體面的人家都看了一遍,對各家子弟的水平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不是家世配不上。就是容貌配不上;容貌配上了,才學又略遜些;才學配得上了,性情又不夠好;性情配得上了。年歲又不對了。方少卿把他所知道的這些子弟的情況翻來覆去地比較了一下,覺得尚瓊除了一張臉以外。真是樣樣都出挑,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人選了。
他對妻子說:“我知道你覺得尚瓊不能科舉,是件憾事,但如今出仕,也不是非得要科舉,想要體面,也不一定非要做官。尚表弟是今上的老師,今上又一向尊師重道,只要尚表弟發句話,今上還能不給尚瓊安排個清貴又體面的差事么?以尚瓊的才學,這根本不難。即使沒有差事,有個爵位也不錯。你別嫌棄人家不是科舉出身,便無法進內閣,世上有幾個科舉出身的讀書人是能入閣的?別說入閣了,光是能考中進士,就已經是百里挑一。別家孩子能科舉,可誰知能不能考中?以尚家根基,尚瓊不能科舉,他的兒孫還是可以的。仁兒若能嫁過去,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方太太看著丈夫,又垂下了眼簾:“老爺誤會了,當日我既然能答應將慧兒許給尚瓊,今日又怎會嫌棄他?只是…兩個孩子的歲數真是相差太大了。尚家是想要讓尚瓊早日娶妻,才看中了慧兒,怎么可能會讓孩子再等四五年才成親呢?”
她看得出來,丈夫還是想要與尚家和好,并且把這件事看得比小女兒的婚姻幸福更重要。她心下暗嘆,倒是沒說什么。先前為了長女的婚事,她曾經仔細觀察過尚瓊的為人,作為丈夫,尚瓊確實是個好孩子,小女兒若真的嫁過去,他是不會虧待了她的。
只是…方慧珠才算計了人家一把,尚家上下當真不會心中有怨么?萬一他們將這股怨氣算在了方仁珠頭上…
方太太心中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這門婚事,她還是不看好。
方少卿不知妻子心中所想,他想了想:“那就先探探口風好了。若是他們答應,那自然再好不過,不答應也無妨。”他忽然又笑了笑,“以我眼下的處境,忽然跟尚家提親事,在他們看來,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托孤?尚家表弟與我們素來親厚,不過是因慧兒犯蠢,才有了隔閡,但見我身處危難,多半不會袖手旁觀的。這門親事,他們有八成的可能會答應。等親事定下,將來我沒事了,不提退親,他們也會歡喜接受仁兒這個媳婦的。如此豈不妙哉?”
方太太怔了怔,沒想到方少卿會提出這個建議,似乎…頗有可行性?只要方家事后表現出足夠的心甘情愿,也許兩家的隔閡會從此消失也說不定。
她沖丈夫正色點了點頭:“好,那么…我明日就去尚家提親!”
趙琇還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促成了方仁珠與尚瓊的姻緣。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搬家事務上了。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趙家小宅里的東西也先后被轉移到了侯府。終于到了請人看好的吉日,趙氏祖孫正式從小宅搬出,入住翻新過的建南侯府了。
趙琇在小宅里住了一年多的時間,還真有些舍不得。不過小宅占地小,家里仆從一多,各種東西多了,地方還真是不夠使。趙琇與祖母同住在后院,雖然有自己的房間。但私密性不算高,無論她做什么事,祖母張氏都能從窗口看見,一點秘密都沒有。到了侯府,她就能擁有專屬的院子,離張氏的院子頗有些距離,做什么事都更加自由。一想起這一點。她心中的不舍就被雀躍蓋了過去。開始歡歡喜喜地等待著搬家的日子了。
祖孫三人坐著馬車,沿大道一路行駛到侯府大門前,直接從正門入內。在二門前下了車。
侯府經過翻修,青瓦粉墻,又新補種了許多綠樹青草,移植了數月。眼下長得正好,映襯著嶄新又不失莊嚴的高大房舍。讓人看著都能心情愉快。
上一回來侯府看新房,祖孫三人的注意力都被西路前院的異樣給吸引過去了,別的地方就沒有仔細瞧。這回過來,倒是頗有新鮮感。除了趙瑋為了監督工程進展。曾來過許多次以外,趙琇基本是看圖紙的多,張氏連圖紙都沒看。只記得從前的侯府舊貌。她從踏進侯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對比著翻新后的侯府跟從前有什么差別。
祖孫三人都沒有提西路前院。那個院子如今已經停止了一切翻修工作。連正屋里被鑿開的地面都沒恢復平整,只等下人們尋回從前的舊家具,照原樣擺回去。哪怕每次去看,都能讓人聯想起兇案發生的那一日,他們也不想去碰觸它,只希望能盡可能地恢復它的原貌。
中路正院,如今是侯府男主人——建南侯趙瑋的住所。這個院子照著從前侯府的舊圖紙原樣改建回去了,連柱子的漆都是用從前的顏色,院子里的花草、湖石等景致也照著從前的來,把院子原本因為牛氏匆忙改建而顯露出的庸俗面貌一掃而空,顯露出了開國勛貴人家該有的氣派與雍容。
西路中院,就是張氏的新居,與老郡公的舊居不過一墻之隔,已經看不見趙玦夫妻舊時居處的半分影子了。這一片建筑院落,都被推倒重建,變成一個新的三進院子,專屬于老郡公夫人張氏所有。前院是待客所在,二進院是她起居坐臥之處,還有個小花園,三進的后院,既是倉房,也有丫頭婆子們的下處,還隔出一個小院子做小廚房。這個院子由趙琇與盧媽細心打點,務求讓張氏能住得舒適。張氏性情有些宅,但在這個院子里,她真的不必出門,就已經能滿足一切生活需要了。
趙琇的院子位于東路花園后方,正位于花園與幾個閑置的小院之間。那些小院,是預備日后趙瑋開枝散葉、生兒育女后住的。趙琇的院子是個三合院,青瓦白墻,收拾得十分整齊雅致。院中種了不少花草,還照著趙琇的意思,鋪了大片的草坪,添了石桌石凳,再用木料與藤蔓在角落里做了一個秋千架。
院中有正屋三間,正中一間是小花廳,若有客人來,趙琇可以在這里招待對方。東間是起居室,靠著南窗修了個寬大平整的木炕,靠墻放了幾個書架與多寶格。這里是她日常做針線、算賬、招待親密些的朋友的地方。西間則是臥房了。靠窗也有炕,只是小一些,北面是架子床。冬夏兩季,她可以換著地方睡,不愁冷熱。西面挨墻放著梳妝臺和大衣柜,床后面還有小隔間,有小門出去,沿暖廊向西,則到了西耳房。這里被趙琇改造成了浴室凈房。趙琇雖然不太了解抽水馬桶的原理,但也盡自己所能,對這里的下水道做了改造,增設了簡易水泵,還隔出了一個鍋爐房來,預備秋冬季節燒熱水洗漱用,讓自己住處的衛生條件盡可能往現代化靠攏。
東耳房是大丫頭的住處,開門。屋里有兩份一樣的架子床、小梳妝臺、衣柜衣箱和洗漱用品,左右分開,中間有簡易的屏風相隔,可以享有一定的權。這樣的條件,在侯府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趙琇目前只有碧菡一個大丫頭,另一個名額待補。她一進門,就眉開眼笑的,先選了喜歡的床,在上頭打了個滾,又跑到梳妝臺前照著玻璃鏡,心里美得不行。
東廂房兩間,是趙琇的書房,大的一間做書房,擺了好些書架書柜,正中間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十分寬敞,窗下還有琴案與棋桌,樣樣都擺得井井有條。小的那一間是畫室,在窗下擺了一張與外頭同樣的大案,墻根下一溜兒的架子、柜子,都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畫紙、筆與顏料等繪畫用品,墻上還掛了趙琇從前的畫作。趙琇在里頭轉了一圈,心里也是美美的。這樣的畫室,實在是太吸引人了!
西廂房暫時空著,趙琇拿其中一間大的做庫房,存放她的各種家什,另一間小點兒的,則另外開了門,暫時給值守的丫頭婆子們住。
南邊開院門,角落里還建了一間小小的茶房,預備日常生爐子煮茶用的。但這里沒有小廚房。大廚房跟趙琇的院子只隔了一片小院,倒也離得不遠,不必另設小廚房了。
趙琇將自己的新居逛了一圈,便跑到院子一角的秋千架上坐下,心情大好地慢慢晃蕩。
搬進了新居所,她的生活也即將開始新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