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去了書房寫拜帖,趙琇匆匆將蒜挑好了交給盧媽,便追了過去。
趙瑋才坐下攤開白紙,就看到妹妹過來了,不由得疑惑:“妹妹怎么來了?可是祖母還有什么吩咐?”
趙琇搖搖頭,討好地笑道:“哥哥要給王府送信嗎?我能不能夾一封信在里頭,你幫我一并送過去?”
趙瑋不用問就知道她想寫信給誰了,斷然拒絕:“不行!”
趙琇睜圓了雙眼:“為什么?這就是順手的事。”
趙瑋郁悶地道:“你是想寫給世子的么?妹妹,男女有別,你年紀已經不小了,這樣會叫人說閑話的。”
趙琇理直氣壯地說:“為什么別人會說閑話?私相授受才會被人說閑話,我是光明正大托哥哥送信過去的,為什么會被人說閑話?再說,先前我們兩家極熟的,從來不見有人說什么閑話,哥哥也沒攔我跟世子來往。這才過去幾天?你就說起男女有別的話來。”
趙瑋苦著臉說:“現在跟那時候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趙琇真想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說。他們離開廣平王府的溫泉莊子,還不到半個月呢。
趙瑋怎么可能跟妹妹說王府提親的事?只能含糊以對:“總之就是不行。好妹妹,你別為難我,要是叫祖母知道我幫你捎信給世子,定然會責備我沒盡到兄長的責任。”
趙琇小聲嘀咕了一聲奇怪,便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真的不行嗎?我就是問候一聲。先前在莊子上,我們一家受王爺和世子厚待,現在他們回來了。我還不能問一聲好嗎?要不…我不寫給世子,寫給王爺怎么樣?我也送個帖子去,向王爺問安?”
趙瑋簡直拿她沒辦法了,廣平王眼睛看不見,給他寫的信。還不是別人念了給他聽?高楨若在父親身邊,這念信的人一般都是他,信就算不是寫給他的,也跟寫給他沒有兩樣了。可萬一運氣不好,高楨不在廣平王身邊,換了是別的書僮給廣平王念信。趙琇信里寫的話可就全讓旁人看了去,即使書僮嘴緊,讓廣平王知道了,也怪難為情的。
趙瑋只能道:“若你一定要寫信,也可以。但需得讓我先過目。我若覺得可以,那才替你捎過去。”
這難道不是侵犯嗎?趙琇瞪了兄長好一會兒,見他臉上的表情毫無退讓之意,知道自己無法讓他改變主意了,才不情不愿地說:“好吧。那我要直接捎信給世子,哥哥問候王爺時,順道替我說一聲好了。”
趙瑋無語了,有氣無力地點頭答應。趙琇便叫婆子打溫水來。還要菊花香膏,打算把手好好洗一洗,才動筆寫信。否則她這一身的蒜頭味兒。萬一沾染了信紙,叫高楨聞出來了,不是很丟臉嗎?
趙瑋頓時覺得心塞了。妹妹剛才還往他身上抹蒜頭汁呢,給高楨不過是寫封信,卻生怕信紙上沾上些許蒜味,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些。難道妹妹不再象從前一樣對他這個哥哥好了?趙瑋開始覺得,自己好象太積極地促成妹妹與高楨的親事了。其實很不必如此,反正妹妹家世品貌都不差。用不著擔心會嫁不出去。
趙琇對兄長心里的想法一無所知。她凈了手,聞著手上沒有蒜味了,方才回來取紙筆寫信。其實她真沒打算寫什么私房話,就是純粹問候一下,問問高楨這些日子過得如何,王爺身體恢復得怎么樣,再講講自己的近況——實際上也沒什么好提的,就是明日臘八要腌蒜,以及方家五姑娘生日,請了她去參加詩會這兩件事。
本來趙琇還想問高楨,正月初二就是他生日了,他想要什么生日禮物?但隨即她轉念一想,覺得以她這幾日有意無意地探祖母口風的結果,想要象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給廣平王府送東西,只怕沒以前那么容易了。她做的那件大毛斗篷已經做好送了回來,卻不知幾時才能送出去,索性就拿這斗篷給高楨做生日禮物好了。給世子生日禮物,張氏是不會阻攔的。既然是生日禮物,那當然是驚喜。她還是別提這件事比較好。這么想著,趙琇迅速結束了信,最后落上自己的署名。
趙瑋看了一遍妹妹的信,覺得這信居然寫得如此光明正大,真讓他有些驚訝。他不由得問:“這樣就夠了么?你沒別的話要寫了?”
趙琇奇怪地看著他:“這樣就好了,我以前跟世子通信,也差不多是寫這類話。朋友之間不就是這樣的嗎?”
趙瑋忍不住高興起來,覺得這是件幸事,也許妹妹根本就還沒有開竅呢?他爽快地接過信,往帖子里一夾,便換衣裳出門,往王府去了。
他去得不湊巧,廣平王與高楨還在宮里沒回來。王府總管對他說:“王爺和世子一去逾月,今兒才回城,這一進宮,只怕沒那么快回來,太后定要留飯的,回府至少也是天黑后的事了。小侯爺不妨將帖子留下。等王爺與世子回來,小的立刻就上報王爺與世子,說您來過。”
趙瑋便把拜匣交給了管家,表示明日會再來,方轉身離開。
出王府大門的時候,他迎面看見一名軍士風塵仆仆地走過來,只覺得有些面善,但又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見過對方,便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那軍士來到門房面前,將一個牌子拿給門房看了,低聲說了兩句話。門房忙道:“王爺與世子進宮去了,并不在府里。小的這就去稟報總管,請軍爺稍候。”便急急轉身進府報信去了。軍士仿佛松了口氣般,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趙瑋才留意到,這寒冬臘月的,這軍士居然在冒汗,怕是趕路趕得極急。也不知是為何而來。
他多看了對方幾眼,那軍士瞬間就察覺到了,警惕地轉頭打量了他幾眼,接著便是一呆,然后露出了笑容來:“你是…小建南侯?”
趙瑋忙道:“正是。閣下是…”
那人咧嘴一笑:“小侯爺不記得了,上回我見你時,你還是個孩子呢,多大來著?五歲?還是四歲?”他笑了笑,補充說明:“我是范將軍手下的親兵。”
趙瑋恍然大悟,立刻想起來了:“那年范本章大人派人護送祖母與我回奉賢老宅。你就是其中一人吧?”他真是又驚又喜,“我想起來了,那時我病還未好全,天氣又冷,只覺得身上時不時發寒。你還給了我幾粒姜糖吃。”
那人笑了:“是。我姓龔,我家鄉盛產姜糖,我平日就愛揣幾顆在身上。那時也是湊巧了,我最不會哄孩子,除了給糖吃,還有什么法子呢?”他上下打量了趙瑋幾回,感嘆道:“小侯爺長大了,如今已是大人啦。”
趙瑋放松下來。笑容溫暖:“你這些年在哪里呢?是跟著范將軍去了遼東么?”
龔軍士點點頭:“范將軍離開王府,身邊總要帶上幾個人。我也不想再跟著別人做事了,便隨將軍一塊兒去了遼東。托福。這些年打了幾次仗,我居然也活下來了。”
趙瑋忙問:“遼東如今可好?聽聞前些時候又跟清兵打了幾場?”
“不過是幾個不甘心認輸又心懷叵測的清將在茍延殘喘罷了。”龔軍士不以為然地道,“我們全都勝了,還警告了清國的使臣。再讓人過來搗亂,他們的王最看重的親兄弟和唯一的嫡子可還在咱們京城做客呢,是不是不想讓他們活命了?使臣頓時就萎了。報上清王,清王主動將那幾個挑事的清將砍了。把首級送到咱們這來,當作是賠禮道歉。聽說為了這事兒。他還把自個兒長子的爵位給捋了呢,傳言說這都是那小子在搞鬼,想要借我們大楚的刀,把他的嫡出弟弟干掉,好取而代之坐上儲位。”他嘖嘖幾聲,搖了搖頭,對趙瑋笑說:“這事兒我們將軍早就報上來了,小侯爺若想知道,找個人打聽一下就好,并不是什么機密。”
趙瑋笑道:“我不過是個閑人,只要知道邊疆安好,也就安心了。”他想起這龔軍士是范本章的親兵,自然不會無事回京,還跑到廣平王府來求見,便有些好奇,想要問他為什么來,卻又擔心會犯了對方的忌諱,便有些欲言又止。
對方看出他的躊躇,倒是坦白得很:“有什么事?小侯爺盡管說,不必顧慮。若是不能告訴你的,我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趙瑋便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了口。龔軍士笑道:“這原不是什么機密之事。皇上召我們將軍回京封賞,我是先走一步回來打頭陣的。因我出自廣平王府,要回來,自然要給王爺請個安,再替將軍探問一下京中形勢,免得什么都不知道,就犯了哪位貴人的忌諱。”
趙瑋恍然大悟。這時候門房回來了,給龔軍士行了個禮:“總管有請軍爺。”龔軍士向趙瑋作了個輯:“我先走了,改日有空,再去探望老夫人和小侯爺。”說完便邁步進了王府大門。
趙瑋一邊感嘆著一邊回到了家中,向張氏與趙琇說起這件事,還嘆道:“若不是他先叫了我,我只怕都不記得了。難為這么多年過去,他還能認出我來。”
張氏想了想:“這龔軍士多大年紀?”
“他形容有些憔悴,大約是趕路趕得急了,風塵仆仆的樣子…”趙瑋回憶了一下,“我看他大約也就是二十五六歲大吧。”他頓了頓,“這么說來,當年他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好年輕啊,竟然就毅然決然地隨范大人去了邊疆,真令人佩服!”
“這就是了。”張氏點頭道,“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但若是曾經給過你姜糖吃,年紀又輕的,那定然是龔自強。這個名字據說還是王爺給他起的。他原是孤兒,父母雙亡,被叔叔賣到富商家做小廝。他不甘心,逃了出來,被主人的家丁抓住了,打了個半死,正巧遇上了范將軍。范將軍將他贖出來,帶到王府衛隊做小兵,是他的恩人。那時候他在我們老宅住著,我見他年輕,就問過你魯姑父,怎么找個孩子做親兵,是你魯姑父告訴我的。他還說,別看那龔自強年紀小,最是機靈不過,身手好,騎術佳,人又細心,記性極好,難得的是性情也十分堅定,因此小小年紀,就得了王爺的重用。他們一干親兵,都拿他當弟弟一般疼。”
張氏說起往事,也是唏噓不已,對孫子說:“既然你們這樣有緣份,事隔多年還能相認,等他辦完了公事,若是有閑暇,就請到咱們家里來坐坐吧。范將軍也是多年未見了,也不知道他在遼東過得如何。我們怎么也要問候一聲的。”
趙瑋答應了,趙琇在旁插嘴道:“照這位龔軍士說的,范將軍就快要回京了?”
張氏點頭:“想必是回來參加新年大朝的吧?明年要改元,這是新皇登基后的一件大事。若有范將軍這么一位戰功赫赫的大將參與,新皇臉上也有光。”
趙瑋也道:“我聽龔軍士說,邊疆還算太平,和談也進行得還算順利。有其他幾位將軍坐鎮,想必范將軍離開個把月,不會有什么問題。”那些將軍在范將軍到遼東之前,也守了好幾年的城了。
趙琇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龔軍士風塵仆仆,想必是剛進城吧?他不去別的地方,先去廣平王府嗎?”
張氏沒聽明白:“這有什么?他本來就是王府的人呀。”
趙瑋的臉色卻微微變了。他看了妹妹一眼,神情有些不安:“這應該沒關系吧?他自小在王府親衛隊里長大,興許家就安在王府里?”
趙琇道:“可他進門時,是通過門房正式求見的。況且他既然已經從王府親衛變成了范本章將軍的親兵,哪里還會把家安在王府里?”她正色看著兄長趙瑋:“他只是個小兵,又是在王府長大的,回京報信打前站時先去找王爺,這不算什么。就怕范將軍也沒提防,回京時先去見王爺了。雖然我相信,皇上對王爺是絕對信任的,可擋不住別人會胡思亂想呀!”
趙瑋抿了抿唇,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