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在回家的路上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趙琇就有不好的預感。回到家,她立刻把祖母往被窩里塞,又添上好幾個暖爐、手爐,生怕她真個凍著了。趙瑋還不放心,連聲叫人把炭盆端過來,放在床前。
張氏被熱得冒汗:“哪里就冷到這個地步了?我不過是吹了風,略有些著涼罷了,喝一碗姜湯,出了汗,也就好了。”
趙琇正色道:“大病都是從小病來的,祖母的身體又不是十分康健,絕對不能輕忽。”又跟趙瑋商量:“是不是請個大夫回來看一看?”
趙瑋點頭:“請個大夫看看也好。如今太醫院的人大都是新招進去的,各人擅長什么,咱們也不清楚。先前廣平王府用的那位老大夫,醫術倒是信得過。我知道他如今在哪里開醫館,我親自過去請他來。”
張氏連忙道:“不用了,我眼下已經好了許多,還是先喝碗姜湯,好好睡一覺。若是明兒早起還沒有好轉,再請大夫來也不遲。”
趙琇遲疑地看向趙瑋,關鍵是她不清楚張氏到底不舒服到什么程度了,如果真的只是睡一覺就能好的,似乎確實不必請大夫。是藥三分毒,能自然而然好起來,那當然最好不過。
但趙瑋很堅持:“那位老大夫極高明,若他說祖母的病情不必吃藥也能好的,那當然最好不過,若是一定得吃藥,今兒就抓藥來吃了,也勝似明兒起來才發現病情加重。日后要治愈就更費時間了。”
趙瑋下了決定,趙琇自然是支持的,張氏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孫子衣裳都沒換就出了門。她嘆了口氣:“你們兩個孩子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我每年冬天都過得好好的。即使打幾個噴嚏也沒什么大礙,何必費事請大夫呢?”
趙琇不贊成地說:“祖母也不想想,你往年冬天是在哪里過呢?江南自然比京城暖和得多。別拿您回江南之前,住在京城時的情形相比,那時候您才多大年紀?身子正好呢。”
張氏聽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果然是年紀大了,身體也弱了許多。從前你祖父還在時,我真的沒這么文弱。風吹吹就倒了。這些年我一直待在江南,都習慣了那邊的氣候,回到京城就覺得有些不慣。不但冬天冷得多,還干干的,容易嗓子疼。”
趙琇聞言,就讓人去請盧媽來。等盧媽到了。她把張氏的情形說了說。問:“祖母這樣的情形,該怎么辦才好呢?即使吃了藥,病好了,這嗓子干的情形也是免不了的。我也會如此,不過是靠著多喝水撐過去罷了。”
盧媽忙道:“那就多喝水,我再吩咐廚房準備些蜂蜜水給老夫人、小侯爺和姑娘潤嗓子。平日在屋里燒炭盆,只要夠暖和就行了,別燒太多。太熱了不但身上穿不住厚衣裳,人身上也會干得難受。若是出了汗。又或是熬不住熱把冬衣脫了,萬一不慎吹著了外頭的冷風,也是要生病的。”
趙琇聽了,想起張氏方才說暖爐多了太熱,便問過她的意思,撤掉了三個,只留她手里一個手爐,床前的炭盆,卻叫丫頭另灌了兩個湯婆子來,塞進張氏被窩里,一樣暖和,卻不用擔心會有煙火氣。
趙瑋很快就用馬車把老大夫給請過來了,他給張氏診了脈,確實是風寒,因發現得早,又及時驅寒,眼下已經沒有大礙了。他開了張方子,隨張氏愛吃不吃,另外又囑咐了一番話,就走了,答應明日會再來復診。
趙琇拿著藥方子看了幾遍,笑道:“這方子上頭都是溫和的藥材,熬出來的藥也不會太苦,祖母還是每日一劑吃了吧,就當作是喝茶。”說著將方子交給趙瑋,趙瑋自去打發人拿著藥方,到相熟的大藥鋪里抓藥。
張氏低低地咳了兩聲,無可無不可地說:“那就吃兩劑試試吧。廣平王妃生前信重的大夫,醫術想必不凡。我若是能早些好起來,你們兄妹也能少為我操些心。”
趙琇笑著替她掖了掖被角:“祖母睡吧,睡醒了,藥就熬好了。”
張氏卻沒有睡意,反而問她:“今兒你在詩會上寫的詩是什么樣的?寫出來給我瞧瞧。”
趙琇無奈,只得依言寫了,拿給她瞧:“我覺得今天這個題目,我格外有靈感,因此沒費多少功夫就寫出來了,倒比好幾位姑娘都要快些。點評的時候,她們起初忘了還有一個我,后來方五姑娘提醒了她們,方大姑娘才拿了我的詩去點評,說我的詩比她的好,讓我做探花。我心想,探花原本是她的,她的詩才原比我強些,應該兩人平齊才對,就說咱倆一起做探花好了。后話還未說完,方家的人就來報信了,此事也就沒有了下文。”
張氏看了趙琇的詩,微微點頭:“這還罷了,確實寫得不錯,在你今年作的詩作里頭,也算得上是上乘之作了。你說你跟方大姑娘共作探花?你還記得其他人的詩作么?都說來與我瞧瞧。”
趙琇面露難色:“我哪里記得住那么多?祖母您就好好睡了吧,若您著實想知道,我打發人去問曹姐姐要詩稿好了。整整九份詩稿呢,我哪能都背下來?”
張氏嗔道:“換了我就能背上,不過是九首詩,算得了什么?”話雖如此,她也沒有強求孫女背誦那些詩,聽話地睡了一覺。等家人買了藥回來,盧媽親自帶著人熬藥,趙瑋待在祖母房中一邊看書,一邊照應,趙琇騰出手來料理了幾件家務,同時派人去柱國將軍府問曹蘿要詩稿,又叫廚房把晚飯給準備好了,晚上祖孫三人就在張氏屋里用飯。
張氏睡了幾個時辰,出了一身汗。用熱水浸泡過的手巾擦了身,換了干凈衣裳,再換了一床被褥。給湯婆子換熱水等等,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臉色也瞧著紅潤了。她先吃了一碗粥,歇了兩刻鐘后又喝了藥,開始問趙琇要詩稿來看。
祖孫三人圍坐在暖閣里,逐一品評那九首詩。張氏的水平又比大多數小姑娘們強些,對她們用到的典故。還有詩中用辭有偏差的地方,都說得非常明白,還點出了趙琇那首詩里幾個可以換成其他更好字眼的詞。趙琇聽她說完。只覺得自己又學到了許多。
趙瑋品評的角度又有些不一樣。他是熟讀四書五經的人,又一心考科舉,詩詞之類的,平日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但需要時也會作幾首。九個人的詩里。他最欣賞的是方慧珠的詩,圖它足夠四平八穩,不容易出差錯,無論引經據典、遣辭用句,都十分標準,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是閨閣中的文筆,拿出去說是應試舉子的詩作,也是有人信的。
張氏卻道:“若換了是應試的舉子。這一首詩自然足夠平穩,可方大姑娘又不是。女孩兒家學詩。竟學成了這個套路,有再多的靈氣也要消磨沒了,可哀可嘆。”卻開口把孫子給趕出屋子去了。她真是病得昏了頭,跟孫女品評這些閨秀們的詩作,怎的把孫子也留下來了?他本不該看到這些詩的。
趙瑋無奈地給妹妹遞了個眼色,笑著起身告退了。趙琇抿嘴笑著,繼續跟張氏討論詩句,又提到方慧珠品評方仁珠的詩作時,提到她“琉璃”寫得特別好的,后來方二姑娘也跟著附和,卻說同樣用了這兩個字的趙琇是拾人牙慧,反被受她夸獎的方仁珠給搶白了。
張氏便笑道:“用‘琉璃’二字形容月亮,也不是什么新奇作法。唐朝的陳陶就有‘琉璃宮殿無斧聲’之句,沈青箱也寫過‘夜月琉璃水,春風卵色天’。不過方五姑娘這首詩確實寫得好,當得起她姐姐一夸。至于方二姑娘的話,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曹伯母的娘家原是方家旁系,家中并沒有高官顯赫。方家二姑娘與四姑娘就是她親侄女,你瞧著她們似乎跟其他方家姑娘是平起平坐的樣子,事實上她們家境大不如嫡支,尤其是嫡支的長房,因此平日就多有巴結奉承之舉,說的話自然難免偏頗。就比如咱們族里,就數咱們二房最是顯赫,除了三房是讀書科舉的人家外,其他幾房的人跟咱們說話,也都是端著小心的。若他們幾房的女孩兒與你一同出門作客,想必也跟方二姑娘差不多作派。你只需習慣就是。”
趙琇一想就明白了,笑著說:“祖母,往日您總是打擊我,說我作的詩不好,天賦太差了。我今天去曹家參加詩會,其實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就擔心作不出詩來會出丑。沒想到,到了詩會上,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那么差。那幾位傳聞中的才女,也沒比我強多少嘛。方五姑娘和劉大姑娘,頂多再加上一位方大姑娘,這幾位興許強過我,剩下的人卻未必了。方四姑娘在曹姐姐面前趾高氣揚,她的詩居然作得那么差,也叫我吃驚得很。換了是我才那點本事,是斷不敢在別人面前叫囂的。”
張氏聽得笑了,忍不住瞪孫女一眼:“你跟比你差的人比什么?自然是跟好的比。方五姑娘不過大你一歲,就寫得這樣的好詩。你明年這個時候能比得上她么?只要這么一想,你就不敢自高自滿了。祖母在京城也沒什么才名,你作詩卻連祖母都比不上,更何況是跟京城里的才女們相比?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千萬不要自滿。”
趙琇低頭老實答應了。
張氏第二天就好了許多,沒兩日就完全痊愈了。不過她也許是真的不太適應京城的冬天,經常打個噴嚏,被炭火熏得小咳幾聲什么的,過不了十日,又得了一回傷風。眼見著天氣越來越冷,趙琇有些擔心祖母的身體會受不了,便與趙瑋商量著,是不是在京城周邊尋個可以避寒的地方,把祖母送去休養一陣?
趙瑋沉吟片刻:“咱們家有個養花的小莊子,是在小湯山一帶,那里倒是有溫泉,只是不適合住人。要不…我聽聞廣平王有溫泉莊子,咱們借來住幾日如何?卻不知王爺今年是否打算過去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