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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搶白

  方家的太太們很快派了丫環進來找各自的女兒,然后立刻告辭離開了。雖然方三姑娘只是小輩,但家里有喪事,還繼續參加人家的壽宴,實在太觸人霉頭了,就算是親戚也不能這樣干。

  劉、馮三位姑娘倒是留了下來,她們只是方家外孫女,又與方三姑娘同輩,倒是不必守孝。不過她們從前也都與方三姑娘相熟,此時忽聞噩耗,頓時沒了吟詩作賦的心情。曹蘿便命人撤下了文房四寶和殘茶點心,重新上了新茶與素點。

  趙琇自然是客隨主便。她對那位方三姑娘只聞其人,從未謀面,不知其性情為人,不過對方年紀輕輕就去世了,也是件令人惋惜的事。

  惋惜完了,她又不免多管閑事地想一想,當初新皇把方三指婚給山陰侯,一是為了履行他在先皇面前許下的諾言,二是為了避免跟山陰侯聯姻的官宦人家勢力太大,再一次引發政治危機,所以特地選擇了罪臣之女,而第三點,也是為了敲打方家,因為方家當時正想借助身為帝師的姻親之力,把自家兩個女兒送進宮去,不是做新皇的妃嬪,就是給皇長子為配。

  趙琇此時回想起來,方家想要送進宮為妃的,大約就是方慧珠吧?而如果事情不成,那就改為促成方仁珠與皇長子的婚事。以前這兩位方家姑娘在她印象中,不過是兩個名字,今日才算是見著了真人。方慧珠看起來倒象是高門大戶欣賞的那類傳統淑女,美貌端莊,穩重大方;方仁珠有些目下無塵,不過品性挺好的。趙琇可以察覺得出來,雖然方二姑娘幾次三番想要奉承這個嫡系的堂妹,為此不惜暗暗打壓她,但方仁珠都說了公道話。跟嫡系長房的兩位姑娘相比,方二與方四真是差得多了。可見方家會教養女兒的說法,也不是一定準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先皇薨逝不到一年,還未改元呢,山陰侯的未來夫人就先死了。接下來新皇必然會再指一位,卻不知這回輪到誰倒霉?

  趙琇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到曹蘿長長嘆了口氣,還露出了有些傷感的神色。趙琇想起她與方三姑娘也算是表親,而且她長年在方家家學上課,也許跟方三姑娘還有同窗之誼,咋聞對方去世,想必也不好受吧?趙琇輕輕拍了拍曹蘿:“節哀順變吧,改日多為她上炷香,只盼著她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再不必受病痛折磨了。”

  曹蘿苦笑了下,偷偷看了劉家兩位姑娘與馮秀琴一眼,見她們都只顧著一起懷念方三姑娘,沒有留意自己這邊,就壓低聲音對趙琇說:“其實我與她也不是很深的交情,她性子有些冷,不怎么愛說話的,倒比五表妹還要難打交道。不過我與她好歹同窗三年,看著她從好好的人漸漸病倒,然后家里出事、抄家,她的病情越發嚴重,連一家子的姐妹們之間,也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世態炎涼,莫過于此。我雖與她不甚親密,但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如今聽聞她去了,倒覺得,也許這對她反而是個解脫…”

  趙琇驚訝地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更小了:“今兒來的六表妹,她就是三表妹的嫡親妹妹。你瞧她開過幾次口,說過幾次話?從前她的性子比四表妹還要活潑呢。如今才這點大的年紀,就已經會看人臉色了。今兒若非我們家與方家是親戚,她還未必能來呢。她今日穿的衣裳,還是她姐姐從前的舊物。”

  趙琇回想起年紀最小的方六姑娘,方三姑娘的噩耗傳來時,她的反應最強烈,立刻就哭起來了,連話都說不了。原來她們是親姐妹,怪不得這樣傷心。她們的父親被卷入謀逆大案,能保住性命已經不錯了,跟其他犯官家眷相比,她們也算是走運。但即使走運,即使還有家族可依,她們的處境也大不如前。尤其方二、方四這兩位姑娘又是那樣的性情,慣會捧高踩低,平時對她們姐妹大約也好不到哪里去。

  趙琇與曹蘿在這邊小聲議論,那邊廂劉家姐妹與馮秀琴都被吸引了過來。劉二姑娘年紀還小,有些快人快語,就忍不住附和:“可不是么?我今日一見六表妹身上穿的衣裳,就嚇了一跳。她們家怎么也不至于連身新衣裳都不給姑娘們做吧?大表姐和仁妹妹身上的衣裳可都是新裁的,尤其是大表姐那一身,眼下京城最時興的銀藍錦緞料子,一匹就夠得上十身六表妹的衣裳了。沒想到大舅母這樣小氣。”

  劉大姑娘忙輕斥妹妹:“休得胡言,大舅母怎會是這樣的人?況且兩位舅舅早已分了家,不過是仍舊住在一處罷了。三表妹與六表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們二房自個兒出的,又干大舅母何事?想來是二舅母也病著,三表妹又用不著那些衣裳,原先二表姐說了六表妹年紀太小了,不打算叫她來的,前幾日才說要把她帶上,六表妹來不及做新衣裳,就把三表妹舊年的冬衣穿上了,也是有的。你別在客人面前胡亂猜測,倒叫人家誤會了大舅母。”

  劉二姑娘撇撇嘴,笑而不語。

  方家嫡系兩房分產不分居,二房主母病倒,長女病重,只剩一個八歲的小女兒,當不得事,男主人又向來不耐煩這些庶務,難不成還能叫年僅十歲的兒子去料理這些?自然是一并交給長房的主母掌管了。這一管,可不就出問題了么?為著二房長女被指婚給山陰侯,長房長女入宮的事泡了湯,次女配皇子的事也沒有了下文,長房大舅母心里早就窩了一肚子氣,怎會舍得出銀子給二房的小女兒做新衣裳,就為了讓她去親戚家里作客時穿上一回?不在要緊的看病吃藥等事情上添麻煩,已經是大舅母厚道了。大姐真當她還是個孩子,連這種事都想不明白?

  劉大姑娘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不服,又是一陣郁悶,暗恨妹妹不懂事。若是在家里,自然隨她如何,今日在姨母家作客,又當著趙琇這個外人的面,做妹妹的順著姐姐些,乖巧一點又能如何?卻要如此拆她這個姐姐的臺!劉大姑娘瞪著妹妹,心里盤算著等回了家,一定要向母親告狀,讓母親好好教訓妹妹一通。

  這時馮秀琴幽幽嘆了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她卻是在為方三、方六而難過:“犯官之女,總是免不了要受些苦的。她們已經是萬幸了,不但能一家團圓,日子也依舊吃穿不愁。那些同樣壞了事,被朝廷抄了家的人家,家里當家的男子都被殺了頭,只剩下老弱婦孺,窮困潦倒。方三歿了,尚有我們為她難過,那些婦孺凍死街頭,又有誰可憐她們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里都怪沉重的,曹蘿還紅了眼圈,倒是邊上的丫環聽了,忍不住勸說:“馮姑娘別說這個了,今兒是我們家小爺的好日子呢。”

  馮秀琴這才醒覺,這是在人家家里,她是來吃壽酒的,說那些話實在太敗興了,幸好這不是在長輩們面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曹蘿說:“對不住,是我說錯了。”再看到趙琇就坐在曹蘿旁邊,猛一想起了趙湘,又連忙向趙琇賠不是:“我不是有意提起那些犯官家眷的,其實沒有說貴親的意思,趙姑娘千萬別誤會。”

  趙琇微微皺了眉頭:“你愛說就說,雖說你的話跟今日席上的喜慶有些不合,但也不與我相干,你特地向我賠不是做什么?我家親戚里可沒有犯官家眷,你是不是弄錯了?”

  馮秀琴吃了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有些訕訕的:“是我忘了,他們…他們原來已經被出了族…”

  原來是說的趙湘一家。趙琇冷冷一笑,沒有接話。

  馮秀琴覺得坐立難安,劉二姑娘有些好奇:“馮表姐說的莫非是趙湘?她不是建南郡公的曾孫女么?趙姑娘是建南郡公的孫女吧?這么說來,你豈不是趙湘的姑姑?聽說她如今住在西北回來的汪將軍府上。你們家怎么不把人接回去呢?反而叫她依靠外人過活。”

  趙琇面無表情地道:“她不是我什么人,家祖父也沒有會謀逆的子孫。不是一家人,為何要接他們回去?”

  劉二姑娘有些尷尬:“若是因為她家是犯官家眷,方家也沒把三表姐和六表妹她們往外趕呀?今上寬仁得很,你家又有救駕的功勞,不必擔心的。”

  趙琇給她看自己的死魚眼:“我沒擔心,我為什么要擔心?”

  劉二姑娘縮了縮脖子,干笑著小聲道:“若是我的話得罪了你,我給你賠不是好了。”

  趙琇臉上還是一點笑意都沒有,不過她大方地接受了劉二姑娘的道歉:“你不知情,想必是被人騙了,我自然不會與你計較。”劉二姑娘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劉大姑娘看到妹妹吃癟,又不樂意了,冷聲對趙琇說:“世人皆知趙湘是你侄女,這般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這里又不是朝堂奏對,我妹妹只是無心之失,即便說錯了話,你也沒必要給她臉色看吧?”

  趙琇冷笑著看她:“趙湘父親是大逆罪人,母親派兇殺我父母,是我家的大仇人。此事世人皆知,你妹妹卻叫我把仇人的兒女接回家去住,我給她臉色看又怎么了?難道我給不得?”

  三位姑娘的臉色頓時都變了,曹蘿慌忙打圓場:“大家有話好好說。”馮秀琴忍不住問:“難道當年翻船的事不是意外?不是說風雨導致么?怎的你卻認定了是趙湘之母派兇殺人的?你那時還這么小…”

  趙琇淡淡地道:“船走在運河內,雖有風雨,也不過是小顛簸,若不是有人鑿船斷桅,怎會翻側?我為什么認定是趙湘之母主使的?因為這是她親口承認的。當年在奉賢老家,她當著宮中使者與她公爹的面承認的。我當時就在現場親耳聽聞,難道還能有假?只不過回京后,她見了家人,又翻了供罷了。我不用猜,也知道趙湘會跟你們說什么,當然是拼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難不成還能跟你們說,她親娘是個殺人兇手,手上有幾十條人命?”

  三位姑娘聽得花容失色。手上有幾十條人命是什么概念?她們真是想象不出來。

  曹蘿也在旁幫著趙琇做證:“這是真的,當時一船的人,連主帶仆,好幾十個呢,若不是趙妹妹祖孫三人命大,遇上偶然經過的廣平王,也許就跟著一塊兒淹死了。”

  趙琇道:“你們也別怪我脾氣大,我就這一件事不能忍。趙湘親娘靠著娘家,在大牢里關了將近十年也沒能明正典刑,即使我們家將真相傳遍天下,也依然不停有人質疑我們家是為了貪圖家產,才把我父母的死歸罪在蔣氏頭上的。真是笑話!若是我祖母真的貪圖家產,早在當初祖父百日過后,趙炯以庶長之位占據爵位,分家時卻只用五百兩銀子打發了我父親這個祖父唯一的嫡子的時候,就該跟他爭了。那種事一旦告上官府,一告一個準,還用得著用我父母的死來謀好處?還連著先皇、廣平王并朝廷百官也跟著犯糊涂?趙湘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太看得起她爹娘了。只瞧她老子后來連造反的事都敢做了,你們就知道他那一家子是什么貨色!”

  她又看向馮秀琴:“我不熟悉姑娘的性情為人,但只說常理好了。她在你這里騙走了幾百兩銀子,你怎的還要同情她?她一定曾經向你說過我的壞話吧?說我們家如何刻薄無情,竟然不肯拿銀子養活她全家!卻忘了如果我們當真刻薄無情,她如今還在牢里受罪呢,說不定已經被押送到西北去了。如今她哥哥還在我們家的鋪子里做事。兩家這樣的深仇大恨,我要是真的狠一點,在她家倒霉時落井下石將人踩死都是應該的,能讓她家安安穩穩活到今日,就夠寬仁慈悲的了。她祖孫倆還有臉到處罵我們!對真正幫過她的人,她都能忘恩負義,你好心給了她那么多銀子,她后來可曾有上門來道過一聲謝?我勸姑娘,好心還是該用在配得上你慈悲心腸的人身上為好,象那種白眼狼,何必去理她?”

  趙琇站起身,向曹蘿點了點頭:“詩會已畢,我也該回前頭席上去了。雪后天冷,祖母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我得瞧瞧她去。”

  曹蘿忙道:“我送你吧?”趙琇搖頭:“你這里還有客呢,雖是親戚,卻也要講禮數。你留下來吧,叫個丫頭給我領路就好。”她又露出微笑,握了握曹蘿的手:“今日過得很愉快,謝謝招待。”然后向兩位劉姑娘與馮秀琴點點頭:“今日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別見怪,我先告辭了。”便在曹蘿丫環的引領下轉身離開。

  曹蘿在門邊一直目送她遠去,暗暗嘆了口氣。好好的詩會,居然接連發生不愉快的事,真是掃興。

  劉家姐妹彼此對望一眼,又看向馮秀琴。馮秀琴苦笑:“你們別看著我,我都后悔死了,方才不該提起那人的。”

  劉二姑娘不客氣地說:“趙姑娘脾氣雖然不太好,說的話倒是有理。你就不該理會那個趙湘,從前我就不喜歡她。誰不知道她祖父是因罪丟了爵位的?犯的事還不小,偏她還時時以郡公府千金、侯府千金自居,到了咱們面前,又說自己是書香門第之后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劉大姑娘方才被趙琇搶白了一番,心知自己不占理,也有些遷怒:“趙湘既然是在說謊,咱們以后再也別提起她就是了。跟那種殺人兇犯的女兒曾經有來往,說出去也丟了咱們的臉面。下回再聽起誰提到她,咱們該當將真相告知才對,免得還有人象琴妹妹似的,繼續同情她。”

  見妹妹與表妹都點頭贊成,她心里舒服些了,想到趙琇,眉頭又是一皺:“趙姑娘雖是侯府千金,到底是從小在鄉下地方長大的,說她是勛貴武將人家之女,未免不夠貼切;但若說她是書香門第出身,她那脾氣又太暴躁了些,一句話不合,就叫人下不了臺,一點兒都不象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斯文知禮,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打交道。依我看,咱們日后還是少跟她來往的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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