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家在穎王謀逆失敗之后的朝廷大清洗中,算是下場比較好的一個。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都非常給廣平王面子,大理寺與刑部沒有查到鐘家參與造反的明證,他們就沒有追究鐘家的罪名。
至少在明面上,鐘家是“清白”的。
鐘家早早清除了人證物證是一方面,落網的罪人中,其實也不是沒人將他們供出來的,但問題是,鐘家其實投靠的是朱麗嬪六皇子這一派,他們滿心以為要做新皇帝的是六皇子,才會費心將女兒許過去,哪怕只是區區一個側妃。問題是,朱麗嬪與六皇子不過是穎王手中的工具,擋箭牌,穎王一開始就只打算利用他們除去其他競爭對手,然后再倒打一耙,踩著他們的血上位。他沒有將這個真相告知鐘家人,對鐘家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就連馬萬延,據說也在瞞著大舅子一家。可以想見,就算太子真的被謀害了,穎王成功上位,鐘家的美夢也不會實現。
現在鐘家大老爺就是以這個事實,來為自己辯解的。他說自己絕對不是逆黨的同謀,否則怎會讓女兒去做六皇子的側妃?那不是明擺著不會有好下場么?至于這門婚事是否意味著他鐘家是朱麗嬪一派的同黨,他也有話說:賜婚是宮中頒下的旨意,是皇帝的意思,他們身為臣下,怎敢違抗呢?這完全是因為他女兒太過出色了,才會被宮里看中,跟他們家本身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鐘大老爺在整個傳詢過程中,就一直用這樣那樣的說法來為自己辯解。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知道他肯定不清白,但一來是查不到什么明證,二來是他的說法似乎也有些道理,加上謀逆案牽涉到的人太多了,他們有的是人要盤問,鐘家除了有個女婿直接參與了謀害太子,也沒什么特別突出的行為。就算真是逆黨同伙,肯定也是小角色,所以他們就將他打發了,改審問其他疑犯去了。
當然。馬萬延就沒這個運氣了,早已被拖出午門砍了頭,而且他差點兒害了太子,皇帝對他怨氣更大,直接下令,不許家屬收尸,要他死后曝尸三日。他妻子小鐘氏哭哭啼啼地向娘家人求過情,可是鐘大老爺心虛,為了自保,硬是當沒聽到。小鐘氏也不愿意拋下兒女。更心寒于同胞兄長的無情,帶著孩子走上了流放的路。出發前,廣平王妃鐘氏還私下打發人給她母子送去了盤纏、干糧和衣服。小鐘氏對著來人大哭了一場,請她轉達對姐姐的歉意,她是真不知道丈夫會害外甥的。
雖然鐘家與馬家劃清了界限。但別以為鐘大老爺就真能逃過一劫了,宮里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沒有證據證明你有罪,那朝廷就看在你家妹子份上饒了你家,但作為身上有謀逆嫌疑的人,你就不適合繼續留在朝廷做官了,給你留個面子。你自行請辭吧。
鐘大老爺這兩個月就一直以感染了風寒為借口,向衙門告病,沒有回去當差,自然也沒有提出請辭。他還抱著希望,盼著妹妹能消氣,幫自己在廣平王面前說好話。再請廣平王去皇帝與太子面前為他說好話呢。
廣平王曾抽空出宮,回王府看望了妻兒幾回,也曾在家中住過幾日,但每次都很快就返回宮中了。太子要做的事太多,皇帝身邊不能離了人。雖然蔣淑妃可以侍疾,但論政治上的敏感度,蔣淑妃遠不及兩個兒子。廣平王不愿冒險,不敢離開皇帝身邊太久。回家時,他曾經就鐘家的問題與妻子做過溝通,王妃鐘氏對丈夫的做法可以說是感恩戴德。鐘家能夠保住清白名聲,平平安安離開朝廷,已經是皇帝格外開恩了。她甚至為此感到羞愧,因為鐘家是確確實實參與了謀逆,雖然是被人利用的,卻也間接給太子帶來了傷害,卻能好命地逃脫懲罰,這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關系。
不知是不是這種羞愧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鐘氏的病情在好轉過后,又有了反復。
趙琇前去探望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的精神明顯沒有先前好了,雖然說話說到比較愉快的事情時,還是會很開心地笑出聲來,但時不時的就會開始走神,然后心情就忽然變差了。趙琇對一些事情的內幕了解不多,但也聽說過皇帝讓太子給山陰侯辦婚事的奇聞了,也知道鐘家女兒是山陰侯正室的首選,她猜想鐘氏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在擔心,又不敢輕易開口詢問,只能小心翼翼地聊些與此無關的話題,好讓鐘氏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這個辦法應該還是奏效的,鐘氏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趙家被賜還的府第上去了:“那宅子差不多有十年沒住過人了,內務府既然已經給你們家送來鑰匙過來,你們兄妹最好是挑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先過去看一看,興許有許多需要整修的地方。房子這東西,若是一直有人住著,哪怕是過上十年八年,變化也不是太大,相反,越是無人居住,越是破損得厲害。你們兄妹橫豎只有兩個人,如今家里下人也少,趁著老夫人還未上京,先尋些人手把屋子修了吧。若是銀子一時不湊手,只管跟我說。”
趙琇連忙向她道謝,見她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連忙虛心向她請教更多。
鐘氏便又告訴她:“田莊財帛倒還罷了,要緊東西都只是封存起來,其他的財物,很可能已經不是當初的東西了,不過是另尋了差不多的補上。等內務府的送了名冊過來,你只管帶著人一樣一樣點清楚,才辦交接。東西太多,不是一天能運送完的,若是你太過隨意,內務府的人以為你們好糊弄,到第二、第三日就會送些差點兒的東西來應付了,你們豈不是吃了大虧?別以為你家如今正得圣寵,那些人就不敢耍手段,皇親國戚他們尚且敢哄,更何況是你們?你哥哥雖襲了爵,無奈年紀還小,要在朝上爭得一點權勢,起碼是好幾年后的事了。又沒什么可靠的姻親故交,因此他們不怎么把你家放在心上。只要明面上說得過去,就算你們告到御前,他們也有話可以搪塞。真正吃虧的還是你們。”
趙琇深以為然,畢竟他們家如今是接到了皇帝的賞賜,自然是上頭送什么來,他們就收什么,難道還能挑剔御賜的東西質量不好、價值不高嗎?就算內務府送來的是破攔,只要皇帝不說有問題,他們就只能生受了。鐘氏的這個提醒非常有用,原本她是沒想過,還要對著清單盤點御賜的東西。
鐘氏對于賞下來的奴仆,也有一番說法:“除了一部分是后來補上的。大部分都應該是你家從前用過的人。當年皇上命人查封侯府時,我們王爺就勸過,說這個爵位將來還是要交到你哥哥手上的,既然是昔日老郡公與老夫人用慣了的人,還是別把人隨意指派到別處才好。沒想到這件事一拖好幾年。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剩下來的,只怕都不怎么靠得住。這事兒你兄妹倆心里需得有數,并不是老人就一定都是好的。”
趙琇明白她的意思,當年兩房人分家。會被留在侯府里的家人,不是偏向趙炯一方的,就是完全的中立派,后者并不關心主人是誰,只要有差事,有飯吃。有月錢拿,誰當家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區別。對于趙炯一家對趙焯夫妻做的事,他們興許會在私下議論主人幾句,但也僅此而已。比較忠于張氏的,不是跟著走了。就是陸陸續續被牛氏攆出府,下落不明。當年侯府被查封,牛氏母子只帶走了一部分用慣的仆人與心腹,剩下的人成分就說不清了。如果現在內務府又把這些人送回了趙家,那趙琇還真是不敢太過信任他們。
趙琇對鐘氏道:“因是皇上所賜,哥哥與我是不敢隨意將人發賣的,但只讓他們在外院里侍候,或是送到田莊上去,應該沒問題吧?”
鐘氏微笑道:“當然沒有,這法子不錯,只要記得,暫時別讓他們碰到你們兄妹的吃食茶水就好了,在外院做些雜活無所謂。仔細瞧著,若當中有幾個能用的,瞧著還算老實,再調進內院使喚也行。田莊上的莊頭,你也要讓他們把這幾年的賬目送上來,雖然舊賬上的東西落不到你手里,但你好歹心里有數,知道那莊子一年有多少產出,以后也不怕會被人糊弄了。”
趙琇乖乖應了聲,又請教了她幾個問題,瞧著她似乎有些累了,便起身告退。
鐘氏跟趙琇說了半天的話,心情倒是平靜了許多,微笑著對她說:“有空了只管過來,我成日在府里也是無聊,你來了,還能跟我說說話。”
趙琇笑著答應了。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煙霞緊繃著一張臉進來了:“稟王妃,二舅太太命人送了些補品入府,說他們一家真的要離京了,還是想來親自向王妃辭行。”
鐘氏怔了怔,嘆了口氣。
鐘二老爺其實是她堂兄,夫妻倆也是熱心名利之人,不過比起她的親兄嫂,臉皮要稍微薄一點。皇帝與太子雖不追究鐘家人的過錯,但也無意讓鐘家人繼續在朝上為官了,鐘大老爺可以借著病休拖延請辭,鐘二老爺卻比較干脆地遞上了告老辭官的奏本。他當日也跟堂兄一樣,因為廣平王退位而惋惜,以為六皇子要上位,就把女兒推上去做側妃,只是被大侄女鐘雅致搶了先罷了。本來就已經跟人爭輸了,后來六皇子與穎王先后事敗,他就知道自己的仕途到頭了,能保住身家性命已是意外之喜,怎敢再奢望其他?他可沒有堂兄的厚臉皮,以為還能繼續富貴風光下去。
但他也同樣不能輕易原諒當初算計了他的堂兄,鐘二太太要借辭行為由,一再求見鐘氏,也是出于這個目的。
山陰侯要娶妻,何必禍害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從前朱麗嬪為兒子選中的正室人選不能嫁,那側室人選補上,也沒問題嘛。現在山陰侯身份地位下降了,能有一位官宦世家出身又跟皇室有親的女孩子嫁給他,還是很相配的。鐘雅致雖然比山陰侯大了四歲,但皇帝想要提早給小兒子娶妻,還不是放心不下他今后的生活么?給他娶位年長些的妻子,正好可以照顧他日后飲食起居啊。況且鐘家本就是廣平王的姻親,有了這門親上加親的婚事,皇帝也可以放心小兒子的安危了嘛。
盡管鐘二太太的話非常在理,但鐘氏真的不想在這件事上開口,娘家人似乎沒有一刻不在耍心計,她此刻真是糟心透了。
趙琇悄悄退出了房間,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回過頭,卻發現高楨不知幾時,站在了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