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軒尋的也是個熟人,他從前曾經打過關外藥材生意的主意,當然不可能是空著手跑過去尋門路的,而是販了一批茶葉、棉花和鹽到東北,賣給守邊關的將士,跟人家拉交情,又去求郡公爺的舊部幫忙。可惜郡公爺得知消息,直接將他叫到京城,罵了一頓,把他趕回老家去了。當時把茶葉賣給他的是個小茶商,也就是他如今找回來的人。
這小茶商名叫蔡卓成,是杭州人,原來家中也有個茶園,是祖上傳下來的,出產的茶葉雖然只能算是中等,但也不愁銷路。靠著這個茶園,他一家子盡管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惜他運氣不好,不小心得罪了個大商人,被擠兌得店都開不下去了,還有人偷偷潛入他家茶園放火,把他家祖傳的茶園燒了大半。他母親一氣之下病倒了,為了請醫抓藥又花了不少銀子,家底幾乎都空了。如今他家的茶葉行早已關了門,還不知哪一日才能東山再起呢。趙啟軒是打聽消息的時候,無意中得知了他的近況,想著相識一場,就去看望慰問了一下,閑談間說起自己最近正在忙活的事,對方就有些心動了。
這蔡卓成今年四十出頭,幾乎是會說話就開始接觸茶葉,不但對種茶、采茶之事了如指掌,也通曉炒茶、揉茶等各種制茶之法,可說是個中好手,正是二房目前所需要的人。原本他自己有家有業,斷不可能成為二房附庸的。無奈他現在生意做不下去了,老母又病倒,他急需錢財靠山。張氏這位郡公夫人是他最有希望攀上的貴人了。替人打幾年工,換得貴人庇護他母親妻女,其實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張氏聽著他的自我介紹,心里有些為他的孝順而感動,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他,只要他為二房服務五年,幫著二房找到新茶園。種出茶樹,再給二房的茶工傳授種茶、制茶之法,五年后。二房會幫他重建他家的茶園,再給他二百兩銀子的報酬。而在這五年間,他可以跟家人搬到二房老宅附近,不會有人再去騷擾他們。而杭州那邊。二房也會派人跟當地官府打招呼。不讓那大商人再為難他家,他家里人也可以繼續經營茶葉行。
蔡卓成苦笑道:“多謝老夫人體恤,不瞞您說,小人的家里已經商量好了,要將店鋪轉手給人,只留下茶園,由小人的兄弟照看。只要有茶園在,將來種出好茶來。店鋪開在哪里都一樣。如今的鋪面,也是小人十年前購入。祖上的老店早就沒了,所以,也沒什么好不舍的。只是老母病弱,老妻兒女膽小,若能有個安穩的地方養病,就再好不過了。”
張氏便也不再勸他,讓人帶他下去歇息了,另外她吩咐盧媽,在趙氏宗族聚居的街區后面租一處二進小院,用來安置那蔡卓成一家,再派兩個婆子過去聽候他們使喚。
趙啟軒這回差事辦得不錯,張氏也夸了他一番,他有些不好意思:“這回也是湊巧了,侄孫兒原來也沒想到他能幫得上忙的。不過這人是真有本事,伯祖母只管放心。”
趙琇聞訊趕了過來:“啟軒哥,聽說種茶制茶的人找到了?”
趙啟軒笑著向她問了好,便把蔡卓成的事說了說,趙琇大喜:“太好了!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找茶園?”
張氏嗔道:“急什么?這都十月了,已經入了冬,外頭怪冷的,怎么也得讓人家好好過個年,等年后開春了,才好出發。”
趙琇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心急了。”心下記起了最近翻找的那些書,覺得翻書的速度得加快了。
她是為了尋找新茶,才去翻書的,倒不是為了選址。她從現代來,其實知道一些后世才揚名的茶葉出產地,比如太平猴魁,是出自安徽黃山市;泉崗輝白茶,又名前崗輝白茶,是出自浙江嵊州一個叫前崗村的地方;惠明綠茶,又稱景寧惠明,出自浙江的景寧。雖然這只是一個籠統的地點,具體的位置她也不清楚,可只要有耐心,總是能慢慢打聽到的。
不過這回趙啟軒找到的是個茶行的老手,若是無根無據地讓他到這幾個地方去找新茶,他未必肯信。因此趙琇想要從祖母那堆藏書里頭,找出可以證明這些地方有好茶的證據,可惜尋書的結果不是太理想,反而還讓她發現景寧出產的惠明茶其實在前明時就已經是貢茶了,歷史悠久,只是叫法跟現代不完全一樣,所以她誤會了而已。看來這回想要占歷史的便宜,是不成了,她只好將希望寄托在剩下的兩樣茶上。太平猴魁出自安徽,暫且不管,那蔡卓成是浙江人,就讓他先去找泉崗輝白茶好了。
蔡卓成將家眷遷移過來,剛剛安頓好,張氏這邊就命人請了大夫過去給他母親瞧病。大夫說他母親的病需要靜養,用的藥自有二房操心,侍候的人手也有了,蔡卓成便十分敬業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第一次見到趙琇時,只覺得驚奇不已,誰家會讓個小女孩過問這種添置產業的大事?可聽她說了一會兒話,又覺得她條理清晰,言行間透著不凡,不是一般同齡小女孩可比的,便不敢再小看了她。聽她說起嵊州那邊有好茶,他立刻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那嵊州產的茶確實有名,尤其是一個叫平水的地方,東邊日鑄嶺上出產的日鑄茶,在前朝還是專供大內的御茶。本朝倒是不興這個,但平水產的茶連外洋來的商人都喜歡的。我們都叫它平水珠茶,一顆顆茶葉看起來就跟珍珠一般,茶湯香高味濃,十分耐泡。不過小人并不知道那里有個叫前崗村的地方,也產好茶。”
趙琇還沒找到相關的證據。只能含糊地說:“我不記得在哪一本書上看到過了,那里產的茶制出來是似圓非圓的,與平水的珠茶外形相似。但有些不一樣,而且茶香沁人,堪稱珍品。”
蔡卓成來了興致,既然有“前人”發現了這種茶,證明它是確實存在的,還跟平水珠茶有幾分相似,那研制的難度就小了許多。如今天氣寒冷。也快過年了,他不可能丟下生病的老母跑去嵊州找茶,卻可以跟附近的茶商同行們聊聊天。打聽一下嵊州那邊各個茶葉產區的情況,看能不能找到前崗村的線索。
他還沒打聽出個所以然來,趙琇這邊已經找到了相關的記錄,有一本前人游記里提到。在四明山一帶有座覆卮山。山高逾千尺,山上有個叫前崗的地方,是在半山腰上,長年云霧籠罩,氣候寒冷,但土地肥沃,適合種茶。游記的作者曾經在那里采過幾片野茶葉泡水喝,茶香撲鼻。聞之不俗。無奈那里山上條件惡劣,還有野獸出沒。他遠遠聽到它的叫聲,心中害怕,抓了一把茶葉,就帶著行李跑了。事后他喝著清香的野茶,心里就后悔沒有多抓幾把,可想到山上的野獸,他就打消了重回舊地的念頭。
這位作者盡管膽子小,寫的游記卻很平實生動,他還將當時自己走過的山路路線說得非常清楚明白,可以讓讀他游記的人不太費事就找到那株野茶樹。趙琇欣喜若狂,但馬上又開始擔憂,因為游記上說,那山上有野獸,萬一蔡卓成去找茶樹,卻遇到了危險,叫她如何過意得去呢?
趙琇跟張氏說了,張氏道:“這有何難?多派幾個有力氣又懂武藝的護院跟著他就是了。野獸雖可怕,但瞧你這書上寫的,那山上并非到處都是野獸。寫書的人不過一介書生,尚能平安脫逃,一大幫人去,自然更加穩當了。讓他們一發現野獸,就遠遠地逃開便是。”
趙琇想想覺得有理,心情輕松了許多。張氏拿起那本游記翻了翻,笑道:“我都忘了這是哪里來的了,早就將它忘記了,沒想到你還能翻出來。你說的記載了那種茶葉出處的書就是這本游記么?可上頭只說那前崗出的野茶好,也沒說它跟平水珠茶相似呀?”
趙琇干笑:“大概是孫女兒記錯了,跟別的茶葉記混了吧?哈哈哈…”
有了線索,還有了路線圖,尋訪新茶之事便有了著落。蔡卓成自去做出行前的準備,張氏也讓外六房的人捎了封信給杭州守備,讓他幫著料理蔡卓成茶葉行的事。這位守備曾經做過郡公爺的親兵,也是奉賢人,跟二房交情不錯,逢年過節也會差人來送禮問候,這點小忙,他自然是不會推托的。
除此以外,張氏也讓族人幫著尋了三四個孔武有力的壯丁,連著自家兩名護院一起,預備明年開春后,給蔡卓成做隨行的護衛。
眼看著諸事齊備,只等東風,趙琇心中還真有些小激動呢。如果這件事能夠順利做成,那二房就添了個大進項,比起原本只靠著田地要有底氣多了。果然,有了穿越的金手指,她想要賺錢還是不難的。
誰知她才興奮了沒兩日,張氏與趙啟軒就給她潑了盆冷水。
趙啟軒找到了制茶人,還要打聽懂得養殖珍珠的人手。因前明時就有珠戶和玉工研究出了養珠之法,本朝嶺南一帶也有人懂得這個,嶺南太遠,他便去尋找前朝的珠戶和玉工,但沒有結果。蘇松之地從來不是采珠之所,五百多里外的諸暨如今還不產珍珠呢,說到珍珠有名,珠戶聚居,那當然首選廣西的合浦了。然而本朝太祖皇帝在位時,曾下旨采過一回珠,所得極少,而且非常危險,還出了人命,太祖皇帝便下旨禁止采珠了。合浦珠池廢棄,珠戶四散,不知去向何處。若是真有心要找,派人去合浦周邊,大約也能找到幾個,可這么一來,費時費力,還未必能成事。趙琇聽了趙啟軒的回報,就有些猶豫。
張氏也勸趙琇:“先帝禁采珠,是因勞民傷財。如今你想養珠,卻要派人去千里之外尋珠戶,若尋得了人手,還要人背井離鄉,跑去諸暨替你養珠。這不也是勞民傷財么?萬一養不出珠來又該如何?家里也不缺那點錢,有茶葉和織場就夠了,這珍珠還是算了吧?你若得閑,還是多看看書,練練女紅。改日祖母弄一抬織機來,教你紡紗織布,這才是女孩兒家該做的事呢。”
趙琇心里也知她說的是實話,默默地低下頭答應了,回房后便將那幾本記載了養珠方法的書珍重地收了起來,拿個匣子裝好了鎖上。
也許將來有一天,她能自己親自嘗試著去研究養殖珍珠的辦法,但現在只好暫時放棄了。祖母嫌太過勞民傷財,她也知道這么做太折騰。如今有了房屋租賃、織布工場兩項新添的產業,茶園的事八字也有了一撇,對于家里來說,應該已經足夠了吧?
想來這些日子,她滿心里想的不是茶園就是養珠,把功課都耽誤了。祖母大約也是覺得這樣不好,才提醒她的。不過紡紗織布什么的,她可以學,卻沒打算太費心思。
她從書案一角的筆架上取了支筆,攤開白紙,開始練起了書畫。
這才是她想做的事呢。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