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愣了愣,轉頭去看那個據說是趙澤的少年。剛才因為他一直跟在煜大老爺身后,長相雖還清秀,但給人的感覺陰沉沉的,低著頭不說話,一副受氣的老實樣兒,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什么上等料子做的,還挑了灰藍這樣不起眼的顏色。她只當這是煜大老爺身邊的小廝,結果煜大老爺居然說,這是小長房的嫡長孫,蔣氏的長子趙澤?!
趙澤稍稍抬起頭,迅速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又低下頭去。
趙琇收起笑容,轉眼去看煜大老爺:“您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煜大老爺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意思?他是你們二房的人,雖說兩房分了家,但這里是二房的老宅,許小二房的住,就不許小長房的人住了么?都一樣是郡公爺的子孫,自然也有資格住進來。你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做,那就趕緊讓你家管事的出來,讓他們帶著下人去收拾院子。”又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了,小長房既然是長房,澤哥兒的爹是長子嫡孫,就該居于正院正房的。不過那院子好象已經有些年頭沒住人了,平家老夫人都是在那里視事,卻住在后頭的院子里。趕緊讓人把正院東廂房先收拾出來吧,其他偏遠的小院子就算了,沒那個規矩。”
規矩?趙煜在宗房都失了權柄,不過是靠著孝道壓兒子媳婦來擺威風罷了,如今倒跑來二房講規矩了。且不說趙澤當年小小年紀就殺了弟弟,本身是待罪之身,他自個兒親娘還是大理寺的重犯呢,還好意思跑回老宅裝什么長子嫡孫?還要住進正院?小長房這會兒只怕都不是趙家族人了,她是傻了才會讓人去收拾院子。
趙琇冷哼一聲,只盯著趙澤瞧,也不理會趙煜的話。趙澤一直低頭不語,趙煜等了一會兒,也察覺到不對勁了,板起臉對趙琇說:“琇姐兒,你這是怎么回事?怎的不叫人收拾房子去?”
趙琇挑挑眉:“煜大伯急什么?我剛剛跟您見過禮了,可還有人沒給我見禮呢,禮數未全,憑什么叫我收拾房子去?他是我什么人哪?也敢來支使我?!”
趙煜反應過來了,趙琇年紀雖小,論輩份卻是趙澤的姑姑,趙澤就算是長子嫡孫,也該向趙琇見禮的。也不知趙澤是怎么回事,進門后就一直板著臉不說話,難不成他是故意不給趙琇見禮?雖說兩房人素有仇怨,但面上總要過得去才行,否則無論族人還是外人知道了,都只會說趙澤的不是。
他叫了趙澤一聲,小聲道:“趕緊的,見過你姑姑。”
趙澤繼續低頭不言不語,趙煜皺皺眉頭,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臂,他往后一躲,不是不說話。趙琇撲哧一聲輕笑,趙煜臉上有些下不來,瞪了趙澤一眼:“你這孩子怎么回事?!我讓你給你姑姑見禮,你是聾了不成?!”
趙琇涼涼地道:“算了吧,這等不知禮數不敬尊長的人,還考什么功名呢?出去了也是丟祖父的臉,敗壞祖宗名聲,還不如一輩子在家吃閑飯算了。”
趙澤憤怒地抬起頭瞪她:“你說夠了沒有?!你們小二房怎的這么可惡?!從前誣蔑我娘,害我娘入獄就算了,你們連我一個小孩子都不放過,我才六歲,你們就說我殺了弟弟,恨不得把我們全家人往死里逼!就算祖父害了你們的人,祖父也拿命償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如今我要住回曾祖父留給長房長子的宅子,你們還不許,還要往我身上潑臟水,簡直喪心病狂!”
趙煜臉色都變了:“你你你說什么胡話呢?快住口!”
但他攔得太遲了,趙琇這邊已經變了臉色,冷笑說:“我們誣蔑的?真是好大一朵白蓮花!我爹娘連性命都沒了,下人也搭上了二十多條性命,你腦子有多殘,才會覺得我們是在誣蔑你?!就算一命還一命,你祖父死了,也只有一條命而已!而且你別叫冤枉,你祖父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你母親在這老宅給你祖父下毒嗎?只不過你祖父運氣好,身邊侍候的人先一步中毒替他死了,你祖父當時還氣得快吐血了呢!別說這都是我們編的,宮里的欽差大人從頭看到尾,清清楚楚,你有本事就到朝廷上說,是我們收買了皇上身邊的人撒謊呀!還有,你六歲就殺了弟弟這是事實,別裝沒事人兒了,這可是有人證的,連你母親也承認了!”
趙澤更憤怒了:“什么人證?叫她出來呀!指著一個死了的丫頭說她是證人,誰會信?!我母親是被屈打成招的!我當時年紀再小,也早就記事了,我怎么不記得自己有對弟弟做過什么?他年紀小身體弱站不住,那是他的命,憑什么算到我頭上?!若不是你們胡說八道,我這些年又怎會受了這許多苦?!”想到這些年,他沒有母親在身邊看顧,父親遠在邊關,祖母不喜歡他,錢姨娘明里暗里地搓磨他,幾個庶出的弟妹都視他如仇敵,只有一個親妹妹是向著他的,卻又養在祖母身邊,無法天天相見。他滿肚子苦水無處傾訴,心中的憤慨更深了。
趙琇直接啐了他一口:“你不記得?只怕記得也裝忘記了吧?要不是你殺了人,你母親跟我們家井水不犯河水,為什么非要對我們家下狠手?不就是為了殺人滅口嗎?你母親為了你,不惜一切代價除去所有知情人,現在還在大理寺里關著呢,你就把她的一切付出都抹消掉了,讓她白費了功夫。你母親不是好人,你更糟糕,為了自己的所謂清白名聲,連孝道都不顧了,趕緊給我離了這里,別臟了我家門口!”
趙澤氣急就要沖上前去,趙琇長年練拳,手腳靈活,哪有這么容易吃虧?錯身一步避開了他的沖勢,腳下還巧妙地拌了他一下,他收不住腳,直接摔了個嘴啃泥。
趙琇瞪了他后腦勺一眼:“怎么的?無可辯白了就要動人,這是誰家的教養?真不愧是殺人犯的孫子,還有個殺人犯的娘,自己也是殺人犯!”又招呼前院里侍候的人:“趕緊把人給我捆起來,立刻往宗祠送去。這樣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的混帳東西,不罰他一罰,難消我心頭之恨!”
前院的下人其實早就看得呆住了,聽了趙琇這話,方才醒過神來,一哄而上,就要把趙澤捆起。
趙煜見狀,連忙上前阻止,罵那些動手的下人:“瞎了眼了,這是你們家小爺,以下犯上,你們有幾個腦袋?還不快把人放開!”
趙琇卻當場拆他的臺:“不許放!這小子對他姑姑下毒手,以下犯上,鬧到官府也是他有錯,誰怕誰呢?!”
趙煜氣急了:“你這丫頭好生不講道理,別說兩房素來有仇怨,他待你冷淡些也是常事,哪怕是他無禮在先,為了這點小事把侄兒捆到官府去,也太過了吧?他明年就要考童生試的,你這一捆,豈不是壞了他的前程?”
趙琇冷笑:“他要什么前程?他一個殺弟兇手,只因為證人死了,年紀又小,得以逃脫罪責,安安分分過他富貴公子哥兒的日子就好了,還要考什么科舉?將來做了官,好去殺更多的人嗎?!”
趙澤被下人押在地上,仍然不忿地掙扎大喊:“你胡說!我沒有殺人!是你污蔑我!你根本就沒有證人證明我做過那種事!”
趙琇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就這么有把握?以為證人都死絕了?”珍珠嫂死而復生,她可是春草目睹兇案后第一個告知的人,可以算得上半個人證。論起來,趙琇自己也算是半個人證,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其實這案子要什么人證?當年蔣氏在宮里派來的欽差面前都承認了。大理寺沒追究趙澤,多半是因為他年紀太幼小,覺得他不可能是存心殺人的罷了。
趙澤愣了愣,但馬上又掙扎起來:“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趙琇只是冷笑不語。
趙煜見狀不妙,只覺得自己臉上不大好看。離京之前,他可是在牛氏面前打過包票,一定會幫趙澤在二房站穩腳跟的。如今別說達到目的了,張氏與趙瑋那關還未過,他在趙琇小丫頭這里就先吃了虧。他只得板起了臉,嚴肅地道:“琇姐兒,你這是做什么?我把澤哥兒帶回來,你一打照面就罵人捆人,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趙琇不為所動,只斜眼睨著他:“我也想問煜大伯,你這是在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們和小長房有大仇嗎?趙澤有沒有殺弟,你不知道?當年蔣氏在這宅子里說過些什么,你真的一無所知嗎?就算他當時年紀小記不清了,又或是有意裝作忘了,你縱容他在我們家里鬧事,還要我們家安排他住進正院,到底有沒有把我祖母放在眼里?還是打算跟我們小二房撕破臉了?!”
趙煜被她劈頭一問,就有些色厲內荏:“胡…胡說些什么?我哪里有這個意思?無論他當年做沒做那事兒,官府都沒追究,他祖母父親也沒說什么,我們不過是族人,管那么多做甚?只要他還是二房子孫,他就有資格住進這宅子。”說到這里,他又抖起來了:“你執意阻攔,莫非小二房是打算霸占二房全部產業?只怕跟小長房的仇怨只是借口吧?”
趙琇看著他的表情,只覺得丑陋無比,她也不跟他啰嗦,直接對下人下令:“押著趙澤,我們去宗祠!”然后回頭沖趙煜笑了一笑:“煜大伯不妨也一道過去瞧瞧,今日可是有宗族大會呢。不過您也許回來得有些晚了,這會子怕是連票都唱完了吧?璟大哥這幾個月主持族務,一應祭祀都十分上心,救濟遇災族人也不甘于人后,很得族中上下贊許呢。看來煜大伯你完全可以放心把家業與族務都交到璟大哥手上了,以后再也不必操心。”
趙煜看著趙琇的表情,不知為何,忽然感到身上有些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