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王聽完趙瑋的話后,長吁了一口氣。
趙瑋偷偷打量著他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雖然知道廣平王看不見,但他還是沒膽子直視對方。
他今日是奉了祖母之命,上廣平王府來“拜訪世子”的,但這只不過是個幌子,他的目的是將祖母囑咐的話一一轉告給廣平王殿下知曉。
如今廣平王傷勢穩了下來,又上書請求退位,宮中對諸位皇子的考察已經開始了,廣平王要做的,就是盡可能低調地休養,盡可能避免與宗室、朝臣及勛貴們見面。趙家小二房雖說已經遠離了朝廷,但昨日已經來過廣平王府一次了,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去了一趟趙家,張氏又再跑來,未免太引人注目,越發叫人連柱國將軍府也猜疑上了。如今外頭盯著廣平王府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但如果是小孩子之間的接觸,就顯得自然了許多。年紀相仿的男孩子,氣性相投,天天上門找對方玩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趙瑋又偷偷看了廣平王一眼,祖母交待他的話,他是背熟了才出門的,除了廣平王,他不能對任何一個人提起。事實上他也不是非常明白祖母話里的意思,朱麗嬪有問題,對后位和儲位有企圖,這件事他聽明白了,但朱麗嬪背后可能還有人在搗鬼,這話又是什么意思?朱麗嬪不是一心想把自己生的六皇子推上儲君寶座嗎?她背后還會有什么人?朱家人?朱家又不成氣候,總不能是皇上吧?
不過,這些念頭他是絕不會在廣平王或是其他任何一個人面前提起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寧可回家悄悄問祖母去。
趙瑋胡思亂想著,廣平王已經定下神來,微笑道:“本王都知道了,多謝趙老夫人提醒,你回去讓你祖母放心,后面的事盡管交給本王。你們祖孫就安心回南邊去吧。”
趙瑋的表情頓時放松下來,臉上也露出了喜色:“是,殿下,我一定會轉告祖母的。”
廣平王笑著點點頭,揚聲問:“楨兒可是在外頭?”少年清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父王。”便吱呀一聲開門走了進來。廣平王對他道:“帶瑋哥兒下去玩兒吧,好生招呼著,別怠慢了。你難得有個同齡的朋友。”
高楨眨眨眼,看向趙瑋,趙瑋還了他一個微笑。兩個小少年仿佛心有靈犀般。齊齊向廣平王行了禮。便歡快地齊齊出了門。
周先生從屏風后轉了出來,走上前去關上了門,回身走到廣平王下手坐下,低聲道:“殿下。方才趙公子所言…”
廣平王點了點頭:“我們早就發覺朱麗嬪有問題了,當時還以為她只是對后位有奢望,還有私心想將六皇帝送上儲君寶座,但她不過一介宮妃,在朝中無外援,娘家人也不爭氣,所仗的不過是父皇的寵愛,但父皇連妃位都沒給過她,她成不了氣候。我就沒再關注了,真沒想到她背后可能還有人。”
朱麗嬪說是前朝宗女,但出自朱家旁支末系,祖父就算是在前朝,都是十分不起眼的宗室子弟。可以說除了姓“朱”,跟尋常百姓沒什么區別。雖說因她進宮做了寵妃的緣故,她家在殘存的朱氏宗族里還算有點體面,但也就是有點體面而已。那些曾經的藩王后裔沒有一個把他們看在眼里,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借助朱麗嬪在皇帝跟前的寵愛,為朱家謀權奪利。
可惜皇帝還沒糊涂,牢牢地謹記先帝遺訓,對他們仍舊采取半圈養半放養的方針。只要足夠老實,他們想做官或做富家翁都沒問題,花天酒地,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隨心所欲。可一旦他們有一丁點兒不老實的地方,妄想推翻本朝,恢復從前的榮光,又或是為非作歹,魚肉鄉里,那就對不起了,他們身邊的人里,說不定就有朝廷派來的密探,包管讓他們什么實際上的行動都還沒采取,就已經成為了階下之囚,性命都難保,更別說富貴了。
朱麗嬪之子若成了儲君,這些人也許會欣喜不已,但要他們為此冒天大的風險,卻是休想。朱麗嬪得寵并沒有讓他們得到實惠,他們又怎會甘心為了朱麗嬪而放棄自己的好日子?這些朱氏后人,本來就不是可以團結一致去為了某件事而努力的人,就算是現在,也沒停止過內斗,他們是無法成為朱麗嬪的后盾的。
而朱麗嬪自己的親人里頭,只有一個哥哥是做官的,她哥哥本來都在旗手衛升到從四品了,卻實力不濟,叫同僚看不起。廣平王還是太子時,為防萬一,讓人留了個心眼,就輕而易舉地把他貶回正六品,在城防尋了個不起眼不重要的位置塞了進去,還有人時刻盯著他,他也同樣出不了什么夭蛾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麗嬪還敢妄想后位和儲位,若不是個蠢貨,就意味著她確實有這個底氣了。
廣平王可以肯定,給她這個底氣的絕不會是皇帝,那又會是誰?
他有些不放心,便問周先生:“那年提拔了朱麗嬪兄長的旗手衛統領,與朱家確實沒有聯系吧?”
周先生點點頭:“他在那之后不久就調任遼東了,因此我們的人把朱麗嬪兄長弄下來時,他并沒有阻攔,事后也沒有過問。”他頓了一頓,“這人目前應該還在遼東。”
廣平王記起了一個名字:“洪文成…他是趙郡公舊部…”
周先生道:“洪文成,前任旗手衛統領,當時他已是正三品,在御前也頗得重用,忽然請求調回遼東,許多人都覺得吃驚。他說他放不下邊疆,放不下舊日同袍,皇上感其忠勇,就讓他回去了,眼下是遼東都司的指揮同知,從二品。殿下春天出兵錦州時,應該見過他。”說到這里,他皺了皺眉頭:“奇怪,以這人的資歷和本領,五年時間不該只升了一級呀?從京城調到遼東,本就該升一兩級了。”
廣平王眼皮子一跳:“他品級在那里,若再往上升,就是指揮使了,那是正職大將,要下戰場的。”
周先生頓了一頓:“指揮同知的職責是訓練將士、管理屯田、司務…雖然權勢不如指揮使,但實權卻是不可小覷的,一旦出了差錯,與清兵對戰時,我軍就危險了。”
廣平王翹起了嘴角:“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的,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安排人手…你派人去遼東查一查,趙玦升職,跟他是否有關系,這些年里,他與趙玦又是否有來往。”
事情似乎都對上了,如果這個人就是趙郡公舊部中與穎王有勾結的人,那么在背后慫恿朱麗嬪爭儲的,十有就是穎王!他是怎么欺騙朱麗嬪的?既然不能為后,六皇子也不能為儲,那就想辦法把所有成年皇子都解決掉,只剩下六皇子一個,就算他年紀再小,也是唯一的皇儲候選人了。可若在這時候,被人揭穿這一切都是朱麗嬪和六皇子的陰謀,皇帝又怎會再立這個小兒子?皇子盡去,皇帝又能找誰來繼承皇位?會不會有人提出,兄終弟及?
廣平王冷笑,他不知道自己在錦州城頭上中的那一箭,是否跟同在城中的洪文成和趙玦有關,他只知道,無論是朱麗嬪還是穎王,他都不會容許他們的陰謀得逞的!
這一切趙瑋都毫不知曉,他與高楨玩了一陣子,又比了一次拳,就友好地分手回家了。他將廣平王交代的話一一稟報了祖母,就看到祖母張氏臉上的憂色一下消失了大半。
他有些好奇,悄悄問張氏:“祖母,朱麗嬪背后的人是誰呀?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張氏輕輕拍了一下孫子的嘴:“別胡說了,這不是你小孩子該管的事,趕緊把這件事忘掉,回家后也別跟人說。”
趙瑋乖乖答應了,又問:“祖母,我們要回家去了么?廣平王讓我們只管安心回家的,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張氏笑了:“這時候天還熱呢,你就這么急著想回去?”
趙瑋大力點頭:“我想妹妹了,我還有功課呢,先生布置我寫的文章,我都寫完了,字也練完了,還有些心得,想早點回去請教先生。京里沒什么意思,雖然廣平王世子挺好的,但他好象也有很多煩心事,我不好意思總去打攪他。”
“哦?”張氏本想問問世子有什么煩心事,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世子的事自有廣平王夫妻操心,自己何必多問?便不再提了,想了想,道:“既如此,再過三日,我們就起程吧。你回房就可以吩咐底下人收拾行李了。”
趙瑋高興地應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張氏坐在廳中細細回想京中諸事,嘆了口氣,打算明日就打發人給各家親友打招呼,說她準備離開了。正如柱國將軍府老夫人說的那樣,京中局勢越發叫人看不明白了,她家老的老,小的小,還是早些離開的好,沒看老閨蜜昨日上門一趟,今日就出京到西山避暑去了么?
張氏召來宅中下人,宣布了這一決定,盧大壽夫妻倆反應都十分激烈。
盧大壽只是變了臉色,問:“老夫人為何這樣倉促?”他老婆直接脫口而出:“老夫人現在就要走,那爵位怎么辦?哥兒不要爵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