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一族的宗族大會,向來有規矩要求每一房人都必須參加,如果家主不在,那就由繼承人代勞,若連繼承人都不在,或是親兄弟,或是子侄,總之,要照著血緣遠近和嫡庶地位高低,在留守的成員里選擇最有資格的人做代理。萬一家中所有男丁都出門或是死絕了,那就讓主fu或長女頂上,代替家中的男丁發表看法。絕戶的人家,會先由族中公議,擇定嗣子,由嗣子出面。
宗族大會是不能容許有任何一房人缺席的,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或是全家人隨家主在外地為官,或是遷居外地,不能及時趕回來參加大會的,那么事后若對宗族大會的決議有所不滿,也沒有資格提出異議,因為是他們自己放棄了發表意見的權利。
這個規矩一向執行得很好,唯一可以公然不守規矩但又無人追究責任的,只有昔日尚未分家的二房。那是沒說的,建南郡公就是全族人興旺的保證,是趙氏宗族的庇護人,他長年在邊疆鎮守,或是告老后回到京城休養,除了偶爾幾次回鄉祭祖外,基本不怎么插手族里的事,但誰也不敢真把他當成透明的了。宗房煜大老爺更是欺軟怕硬,大tui抱得死緊,每逢族中有大事,都會提前給郡公爺送信,請示他的意見,得到準話后,轉達給族人知道,才會開始表決。若是事情緊急,在郡公爺知情表態之前就召開了宗族大會,那大會次日也必須將公議的結果急送進京,報給郡公爺知道,要是他反對,那煜大老爺必定會重新召開宗族大會,推翻之前的決議…
當然,這種情況是比較少見的,郡公爺通共只反對過兩次宗族大會的公議結果。一次是煜大老爺提議的,向各房族人收取一筆不小的費用,另擇風水寶地將祖墳遷過去,因為那一年奉賢發大水,家族祖墳所在地有被水淹沒的風險。但這祖墳其實是內三房的祖墳,外九房都是依附而來,即便有幾個近年新立的墳頭,也沒到要遷墳的地步,煜大老爺要求上交的費用加起來卻遠遠超過了需要的數量,有斂財之嫌。郡公爺知道后,將煜大老爺派去送信的使者大罵一頓,籌錢和遷墳之事不了了之,改為二房出錢重修了祖墳,之后煜大老爺再也沒敢提起類似話題。
另一次則是外六房上兩代旁支中的一家,成年男丁在外行商,家境富裕,父子倆都因意外死了,只剩下婆媳兩個,媳fu懷著八個月的身孕。煜大老爺覺得喪禮上沒有男丁充當孝子很不好看,六房幾家人商議了一番,推了一個男孩子出來,打算過繼給他家做嗣子,但這么一來,無論那媳fu以后生的是男是女,都無法繼承家產了。當時有大夫診出這媳fu腹中懷的是男胎,婆媳倆便奮力反對過繼之事,只是拗不過宗族,煜大老爺也不理會她們的意見,為了趕上葬禮,搶先開了宗族大會把事情定下來。可事后郡公爺知曉,又罵了他一頓,推翻此議,等那媳fu生下了男孩,仍舊拿回了家產,那個充作孝子的男孩,只領了個紅包就被送回親生父母家去了。外六房那時當家的還是趙啟軒的祖父,因這件事丟了臉,無奈還要仰仗郡公爺的臉面才能做好生意,事后不但不敢說什么,還特地備了豐厚的禮物,親自送到遼東,向郡公爺說明原委,又賠了禮,認了錯,才算了結。
由此可見,二房在宗族事務上,有著多么大的話語權,有著多么超然的地位。
不過如今二房分了家,小長房長年在京城待著,當初又出了趙炯這么一個不光彩的罪人,他們不回鄉對宗族事務發表看法,族里也沒興趣去征求他們的意見,反正是他們自己不肯回鄉來的,日后無論有什么決議讓他們感到不滿,他們也沒有資格反對。二房在宗族里,如今是以小二房為主,次次都是由張氏帶著趙瑋出席大會的。
眼下張氏與趙瑋都不在家,只剩了趙琇一人,負責宗族大會事宜的趙璟也很煩惱的,讓一個女孩兒參加宗族大會,還是這么小的年紀,那可是絕無僅有的事。不過小二房是絕對不可以缺席的,除了趙琇也沒旁人可以參加了,連個旁支的男丁都沒有,趙琇既然主動要求參加,那也只能讓她來了。本來,當初借錢給八房的族人里,趙琇就是排名第二的債主,也是位苦主了,要處置騙錢的罪魁禍首,怎能把小姑娘給漏掉?
托趙琇先前刷的存在感的福,全族上下就沒有一個人反對趙琇這個小女孩參加宗族大會,到了大會召開的當天,她鄭重地穿戴得盡可能樸素莊重,帶著盧昌秀和盧媽夫妻,去了隔壁的宗祠,然后將他們留在門外,獨自進入祠內。
除了宗房和八房的嫡支,趙琇是來得最早的一個。議事堂內,椅子已經照著輩份和次序擺好了,每張椅子上面坐的是誰,都是有規矩的。正位上座的兩把椅子,一把是給張氏留的,一把是八老太爺的,他們是族里現存輩份最高的長輩,連煜大老爺昔日任宗長時,也要坐到下手去。左右兩排交椅,坐的是“火”字輩的各房家主,在他們后面一排的交椅,坐的則是同為“火”字輩的旁支家主,再往后才是“玉”字輩的。目前還沒有“水”字輩的子弟當家,因此沒有他們的位子,如果有“水”字輩的男丁與會,那就得站在最后一排了。整個會場井然有序,尊卑分明,誰有資格說話,誰只能應聲附和,都是有講究的。
但其中又有一點例外,那就是小二房的趙瑋,以前的宗族大會,因他是小二房唯一的男丁,也是小二房的家主,更是二房唯一出席大會的男xing代表,因此雖是“玉”字輩的,位子卻不能排在“玉”字輩那一排。趙璟便找了個理由,說他年紀小,祖母又年邁需要照顧,就把他的位置安排在張氏的椅子下手,與“玉”字輩的子弟坐的是同樣的椅子,可地位卻與“火”字輩的長輩們等同。族人們深知他身份貴重,還有爵位,無人提出反對。
如今張氏與趙瑋不在,趙琇是“玉”字輩的,卻不能把她丟到“玉”字輩那一排坐椅去,否則上位里就沒有二房的影子了!所以趙璟安排她坐了她哥哥趙瑋的位子,就在張氏那張空椅子下手。
小女孩身量尚不足,坐在椅子上,雙tui都騰了空。不過她穿著一身艾綠se的交領麻衫,下身是靛藍se的纏枝花銀襕工字褶裙,裙下一雙藍se繡鞋,懸空只lu了一點鞋尖。頭上黑發從中間分開,梳成兩條麻花辮子,又挽上去用藍se發帶綁了,看上去就是兩個低至耳際的對稱發鬟。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ting直了小身板,一點都不象其他同齡孩子那樣不安地亂動,也不左顧右盼,嚴肅得就象是個小大人。看到有人進門,如果是長輩和平輩,她就會用手撐一下椅面,迅速跳下地向對方見禮;如果來的是晚輩,她就會端坐不動地接受對方的問候。做得有板有眼的,誰都挑不出錯來。
進門來參加大會的族人們,看到她的表現都有些吃驚,但很快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還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大會開始的時辰漸漸近了,進入宗祠的族人也越來越多,大家都友好地互相見了禮,各自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八老太爺在兒子的攙扶下最后出場,所有人都起立向他行禮問好,他一路輕輕地點頭回應眾晚輩們,來到屬于他的位子,一看離他最近的居然是趙琇,先是怔了怔,就皺眉道:“琇姐兒一個女孩子,怎么會在這里?”
趙琇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道:“叔祖父,侄孫女兒若是不來,二房就沒人來了,璟大哥只好安排我來坐一坐。況且依照族規,我是二房嫡長女,兄弟不在家,我代為出席也是應該的。事關宗族,侄孫女兒不敢躲懶。”
八老太爺聽了,眉頭稍稍舒展了些,但還是覺得不象話,不過想想二房“玉”字輩的女兒,就只有趙琇一個,說她是嫡長女也沒錯,代兄弟出席宗族大會,不算違了規矩,總好過二房一個人也不出現,便也就默許了,自行往上座坐下。他兒子趙焜連忙退到下手右方,往煜大老爺對面坐了,和他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轉開了頭。
執事在門外高聲報時,宗族大會開始了。
趙璟命人將八房的嫡長子押了上來,后者身上還穿著去娘家接老婆時的綢衣,頭發卻凌亂無比,右臉上有個大大的深紅se巴掌印,嘴里堵著一團布。他雙手被縛在背后,讓人強壓著跪在了堂中,拼命掙扎不休。
趙璟也不理會,徑自當眾向全族人宣讀了他的罪狀,從頂撞父親,騙賣族田,中飽si囊,貪墨家產,攜財si逃,與人合謀編造債務哄騙家人,種種罪名都說得清清楚楚,最后大聲道:“今日召開宗族大會,就是承八房伯父所請,將此不肖子弟逐出趙氏一族,請眾族人共議。”
眾族人聽了以后,交頭接耳,si下議論不休,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差不多,這種子弟留在族中,只會壞了家族名聲,早逐早了,況且又是他親老子提出來的,不去衙門告他忤逆不孝,已是給他留了活路,因此都沒有什么異議。
但也有人抱著其他的念頭,想要趁這個機會達到自己的目的,便在人后揚聲說:“若當真逐他出族,從此就不再是自己人了,是不是讓他認個錯,給大家賠個禮?”
趙璟頓了一頓,為難了。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問題是,這人嘴里不干不凈的,一旦給了他說話的機會,一定會攀扯上當年二房那件丑事的,到時連他父親也要被拖下水。若是不答應,他又該如何拒絕呢?
趙琇沉默坐在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