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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弱雞廚子

  北風呼嘯,似是夾雜著冷冽刀鋒,刮的萬物凋零。

  只有一些亂石的荒蕪山谷小道上,余子清緊了緊幾層黑布胡亂拼湊成的大氅,腦袋上裹著一個黑狗皮帽子,只漏出一雙瞇著的眼睛,縮到隊伍的中間,悄悄抬頭瞄了一眼。

  隊伍的后面,跟著一百七八十頭山羊,絕大部分都瘦的皮包骨頭,除此之外,還有六頭馱著物資的長毛牛。

  隊伍的兩側,七八個皴黑枯瘦的漢子,微微縮著脖子,沒精打采的照看著羊群。

  隊伍的最前面,四個皮膚黝黑發亮,頭發跟毛氈似的漢子,騎著高頭大馬,只穿著獸皮坎肩,卻還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里渾身冒熱氣。

  只是靠近一點,余子清都覺得似乎沒那么冷了。

  右邊臉上刺了蛇紋的漢子,似是察覺到余子清靠近,回頭瞥了一眼,用一種彈舌音很重的異族方言,跟同伴不知道在說什么。

  余子清低下頭,假裝聽不懂,反正拿腳后跟想都知道,這些家伙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屎。

  聽了沒幾句,這四個壯漢就將話題從余子清身上轉移開,自顧自的聊了起來。

  余子清低著頭,像是怕冷似地,緊跟在四個大漢身后。

  過個小半個時辰,眼看天上開始飄雪,右邊那臉上刺了蛇紋的漢子,才轉頭瞪著余子清,帶著略顯僵硬口音的官話道。

  “餓了,燒肉。”

  “噢。”余子清應了一聲,暗道,得虧我學官話學的挺快,不然這種簡單的詞,稍微帶點口音就聽不懂了。

  行至一處背風的山坳,四個壯漢下馬撐帳篷,趕那些牛羊入山坳最里面,這才轉身看向余子清。

  余子清面無表情,自顧自的去亂石堆的石頭縫里,尋找一些殘存的干枯雜草引火。

  片刻之后,余子清取出凍的梆硬的肉塊,鍘刀削成片,攤在燒熱的石板上,很快,油脂滋滋作響,香氣也開始彌漫。

  四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扯著腮幫子猛塞,余子清烤了半晌,沒半盞茶的功夫,就被吃的一干二凈。

  吃飽之后,灌著獸皮酒囊里的劣酒,幾個壯漢繼續用那種彈舌音很重的異族方言,繼續說著什么。

  酒足飯飽,三個壯漢喝的微醺,倒在帳篷邊,裹上獸皮便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唯獨那蛇紋壯漢,還坐在篝火邊。

  余子清看著空蕩蕩的石板,默不作聲的退到一旁,從懷里取出一塊干馕,燒了些熱水泡軟了,再慢慢的吞咽。

  而那幾個皴黑的漢子,則悄悄摸過來,用干餅子刮了刮石板上殘留的油脂碎屑,狼吞虎咽的爭搶。

  余子清暗嘆一聲,什么都沒說,捂著自己的小腹站起身,那蛇紋壯漢見狀,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走出山坳,到了下風口,余子清放完水,瞭望四周,暗嘆一聲。

  真是夠晦氣的。

  說實話,剛來到這個世界,發現是古代背景之后,余子清還是挺擔心的,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別人。

  生怕自己一泡奧利給,搞出來一場能把整個城里的人團滅的瘟疫。

  然后,他想多了。

  他壓根就沒見過城池。

  落地不到三天,就看到天邊仿若有一輪新的太陽冉冉升起,刺目的光芒,以指數級膨脹。

  得虧他反應快,第一時間找了掩體,不然當場就要被強光刺瞎雙眼。

  災難降臨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月,也沒找到所謂的城池,好不容易找到了村落,也都是荒蕪一片,半個活人都找不到。

  一個多月,沒被渴死餓死,已經很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見到了活人,卻是四個擄掠的強人。

  在隊伍里行進了一個月,當時隊伍里教他官話的老書生,已經不見了。

  想當狗腿子,抱強人大腿的混子,也不見了。

  甚至幾個婦人,在余子清一覺睡醒之后也消失了。

  當時據蛇紋臉壯漢說,想跑的可以隨便跑,但是方圓三四百里之地,都是一片荒蕪,天氣又這么冷,離開了強人手里的資源,三天都未必能活過去。

  余子清也沒打算跑,那消失的老書生教他官話的時候,順手教了他一些異族的語言,再加上余子清從零開始,對照著聽著,也基本能聽懂的差不多了。

  沒事偷聽來那幾個強人的閑聊,總結下來就是這幾個強人,是販人去礦場的,而且今年氣候異常,冷的特別早,一天比一天冷。

  前幾個月還發生過什么災難,到了今天,別說方圓五百里,千里之地都難找一個村落。

  給這些被販賣的人說方圓三四百里是無人區,余子清估摸著,這幾個癟犢子絕對是故意挖坑,給人點逃跑的希望。

  按照經驗估算,現在氣溫已經差不多零下二十度了,而且越來越冷,他可沒把握在這種情況下,當個沒頭蒼蠅去闖完全不熟悉的千里…不,可能更大的無人區。

  先活下來再說。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

  回到山坳,余子清微微佝僂著身軀,裹了裹身上拼湊版的大氅,臥在篝火側面。

  不多時,半睡半醒之間,迷迷糊糊看到有人影蠕動。

  余子清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只是微微將眼睛睜開一絲縫隙,靜靜的看著。

  一個左臉上長著一塊黑毛痦子的漢子,在營地邊緣轉了小半圈,扛起一頭瘦的皮包骨頭的羔羊,順著邊緣向外蠕動而去。

  借著微弱的篝火光芒,余子清還能看到,那羔羊耷拉著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人剛出臨時營地,就見另外也有幾個人影,悄悄跟在他身后,幾人打著手勢悄然而去。

  而營地里,連最后守夜的蛇紋壯漢,都已經沉沉睡去。

  余子清暗嘆一聲,神情有些復雜,也不知是該佩服這幾個人的勇氣,還是該哀嘆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果然,待這幾人走出不過十數丈,余子清便見地上,一條黑繩,恍若黑蛇游動,帶著細細的沙沙聲,跟隨而去。

  那背著羔羊的漢子,仿若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他雙手撐地,剛要站起,他背上枯瘦的羔羊,卻無聲無息的化為一張羊皮,披在了他身上。

  悄無聲息靠近的黑繩,也在此時,纏繞在他的脖頸上。

  一個七尺漢子,毫無懸念的被那黑繩拖拽著沒入陰影里。

  “咩…咩…”

  伴隨著驚恐的咩咩聲在夜里炸響,篝火驟然變得熾烈,光芒照耀之下,才見那陰影里,蛇紋壯漢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陰影里。

  他手里牽著黑繩,另一頭牽著一頭白山羊。

  山羊的左臉上,有一塊圓形的黑毛。

  形狀就像是之前那漢子左臉上的黑毛痦子。

  眼見蛇紋壯漢冷笑著走出陰影,余下幾人,臉上帶著驚恐,胡亂揮舞著不知道從哪弄到的小刀,扎向蛇紋壯漢的身體。

  “叮。”

  一聲金鐵交鳴之聲作響,卻見那小刀扎到地方,依然泛著油光,連皮都沒有破。

  呼呼燃燒的篝火烈焰,重新消退了下去,一切又掩入陰影。

  不稍片刻,余子清便看到那蛇紋壯漢回來,手里牽著黑繩,綁著七八頭瘦的皮包骨頭的山羊。

  萬籟俱寂,似乎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到了后半夜,似是比昨天還要更冷了。

  余子清被硬生生的凍醒,只能再靠近點篝火,也靠近那幾個人形火爐一些,終于感覺沒那么冷了。

  只是到此,便沒什么睡意了。

  趁著火光,余子清拿出一本泛黃的書冊,再拿出燒黑的焦炭當炭筆,在書冊上寫寫畫畫。

  那守夜的蛇紋壯漢坐在篝火邊,瞥了一眼,看到書封面上有菜譜倆字,便見怪不怪的轉過頭,自顧自的拿出一只黑蝎子塞進嘴巴里。

  余子清翻開菜譜,里面大都是一些筆畫很是復雜的文字,在那一行行字的縫隙里,還有自己熟悉的漢字書寫著蠅頭小字。

  代號:蛇形刺青臉。

  真名:霍爾格達(音譯),原文****(涂黑)。

  身份:班圖部落(已覆滅)族人,人牙子,食人邪修,七樓(未知勢力)的線人。

  主要經歷:部落覆滅,游走荒原,偶然得到一本殘篇法門,名五毒常聞,開啟人牙子邪修之路。

  常食用毒物(物資里毒蟲蛇蟻不少,為修行必須)。

  修邪法,造畜。

  控繩,黑繩實觸為頭發參雜未知種類羊毛編織,為造畜邪法必備法器。

  在這之后,余子清繼續補充:

  刀槍不入,非肉身橫練,非以氣抵御,需食毒物進補修行,毒物亦可當做藍藥。

  這一條是剛剛看到的,食毒物進行修行是見過好多次了,但是出手之后立刻吃毒物當做藍藥快速補充消耗,是他的推測。

  寫完這一頁,整整一頁菜譜的縫隙里,都以蠅頭小字書寫著有關那個蛇紋壯漢的信息,密密麻麻,詳盡之極。

  做完這一切,余子清將菜譜收入懷中,順便看了一眼懷中揣著的一柄銹劍,劍身與劍鞘都已經銹死,完全報廢了。

  但此刻,那銹死的短劍劍身與劍鞘的間隙,隱隱有一些銹跡化作塵埃,無聲無息的脫落。

  余子清心頭猛然一松,一直緊繃蜷縮的身體,似乎都在這一刻,終于敢放松一點點了。

  一點一點的收集消息,了解那幾個強人,正常情況下,也是非常有必要,更別說現在還關乎他保住小命的底牌。

  雖然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現在是連一個吃飽喝足的普通人都不如的餓的凍的半死的弱雞。

  可只要知道對手一些必要的信息,那他對于對手來說,只要出手,就約等于無敵。

  幾個月的摸索,到了今天,終于達成了對蛇紋男的觸發條件。

  只可惜,目前歸類的還比較粗糙。

  只能先暫時歸類為真名、身份、來歷、主修法門、擅長亦或者底牌。

  但每一項需要的內容要有多具體,還不確定,甚至余子清還覺得,可能還有一些要求,他沒有歸類進來。

  余子清抬起頭看了蛇紋壯漢,眼睛微微一瞇,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放松了一點點,至少現在開始,他不至于小命都被別人完全握在手中了。

  拿出炭筆,將所有的小字全部涂黑,只在開頭補上。

  “蛇紋男,無害。”

  繼續到下一頁,這一頁里所有的信息,都已經被涂黑,只留下一句。

  “疤臉男,無害。”

  再翻兩頁,同樣如此。

  余子清緊了緊大氅,靠著篝火入睡。

  這一次,他睡的安穩了不少。

  一晃天蒙蒙亮,余子清被叫醒。

  這是要繼續趕路了。

  打眼一掃,果然,昨天還剩下的那幾個皴黑的漢子,全都不見了。

  而羊群里的羊,細細一數,卻多了幾只。

  再次行進到入夜,繼續找了個地方準備歇腳的時候,蛇紋壯漢似是松了口氣,指了指遠方若隱若現山脈,咧著大嘴笑道。

  “馬上就到了,礦場。”

  余子清也似是松了口氣,咧著嘴笑了笑。

  據這些強人用異族方言交流時所說,自那災難降臨之后,時至今日,保守估計,方圓千余里之地,只有這座礦場,算是有人煙的地方。

  或者是,只有這里,算是相對安穩的地方,起碼還能有吃的,有能喝的水,有遮蔽風雪避寒的地方。

  這座礦場里能開采出一種名為錦嵐的礦石,產量占據了天下所有出產的礦石五成以上,剩下那不到一半,零零散散的散布天下各地。

  具體有什么作用,余子清不知道,他只是聽說這個東西,對于南方大乾神朝那些地位極高,神神叨叨的修道者來說,是剛需品,而且永遠供不應求。

  有這種利益在,那座礦場就不可能變成沒人煙的地方。

  只不過腳下這片千余里的荒蕪無人區,因為各種余子清還沒弄清楚的原因,明面上沒納入到大乾神朝的版圖里。

  余子清猜測,可能這才給了那幾個強人擄人販賣的基礎。

  只可惜,整體環境變得越來越壞,連這些強人都打算干完這一票之后,便去別的地方,這里已經沒有什么油水了,就像這一次趕羊,耗時最長,數量反而是最少的。

  如今走幾十里地,連只兔子都見不到,能吃的植物,不是被凍死就是枯死,有些哪怕干枯了,埋在土里,大都難逃被逃難動物啃食干凈的命運。

  這一路上,除了干枯的枯骨,什么都難得一見,以前起碼還不至于這般景象。

  入夜。

  余子清站在羊群的邊緣,背對著那四個強人,手里攥著一塊巴掌大的馕餅,將其遞到一頭枯瘦老羊的嘴邊,喃喃低語。

  “吃點吧,先活下來,才有希望。”

  老羊咩咩的叫了兩聲,啃了幾口餅子,再喝了點余子清喂的水。

  就在這時,蛇紋壯漢走來,對著余子清一指,又指了指那頭枯瘦的老羊,很不耐煩的嚷嚷了兩聲。

  “快點,牽過來。”

  余子清身形一頓,眼神瞬間一變。

  只可惜,他一直瞇著眼睛,滿臉的黑灰,加上長時間沒洗,粘在臉上的死皮,再加上裹著腦袋的狗皮帽子,誰也別想從他臉上看出來什么。

  余子清暗嘆一聲,緩緩的轉過身。

  輕聲道。

  “這頭羊,又老又瘦,割不下兩斤肉,不好吃的,不是還有幾頭肥點的羊么?”

  說真的,正常情況下,余子清還真沒法分清,這群羊里,哪些是造畜邪法的受害者,哪些是真的羊。

  但在這里,他還真能一眼分辨出來。

  如今這天寒地凍的荒原上,除了壯漢這種強人,壓根不可能見到吃的膘肥體壯的普通人。

  幾個月下來,甭管之前怎么樣,現在不管死的活的,肯定一個比一個瘦。

  至于不瘦的,也不會淪落為造畜受害者。

  那蛇紋壯漢聞言,咧著大嘴,指著余子清哈哈大笑。

  “說得對,這里的確有比較肥美的。”

  說話間,綁在他腰間的黑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不見。

  聽到這話,余子清立刻明白,這貨是故意的。

  馬上要到目的地了,自己身為大廚的價值,已經遠比不上身為羊的價值。

  想要先順利的找個相對安穩的落腳地點,再行打算的計劃,終究沒法順利進行了。

  余子清輕輕推了推老羊,直接道。

  “老先生,離遠點,一會兒血濺在身上,這鬼天氣,萬一淋濕了,會很要命的。”

  老羊咩了兩聲,看到余子清的眼神里,帶著哀慟,咩咩哀嚎著,他明白,這是余子清臨死了也不想把他搭上。

  可惜拗不過余子清,被余子清推入羊群,被羊群裹挾著遠離。

  余子清回過頭,慢慢踱步向外走,一手慢慢的從懷里,拿出那把銹死的短劍。

  蛇紋壯漢忍不住發笑,他也不怕余子清早就看出來什么,甚至也沒想刻意隱藏什么。

  那黑繩已經拖著一張羊皮,出現在余子清身后。

  黑繩拖著羊皮一撲而上,余子清耷拉著眼皮,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握著短劍,用力一拔。

  霎時之間,便見那滿是銹跡的短劍之上,一道劍光閃過,短劍帶著殘影,直接將那羊皮和黑繩,一起斬成兩段。

  伴隨著黑繩仿若活物一般的掙扎慘嚎。

  短劍之上的銹跡,層層脫落,短劍轉瞬便化作一把布滿水紋的銀霜劍,散發著凜冽寒光。

  而余子清微微佝僂的身軀,緩緩直起,孱弱的軀殼內,森寒殺機,伴隨著熾熱的氣血,憑空迸現。

  一直微微瞇著的眼睛,驟然睜開,恍若星辰的眼睛里,仿若有刺目的烈陽在閃耀。

  余子清一言不發,拔劍便欺身而上,身形恍若出鞘利劍,快到看到劍光時,人已經錯身而過。

  一顆人頭伴隨著滾燙腥臭的鮮血,沖天而起。

  蛇紋壯漢的臉上,還帶著臨死前的驚愕和不解。

  他到死也沒想明白,為何氣血衰敗,枯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的臨時廚子。

  忽然之間,怎么就迸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朝夕相處這么多天,他們竟然誰都沒感覺到一絲半點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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