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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訓猴

  五斗櫥上有成套的骨瓷,這些瓷器卻不是拿來用的,都是純粹擺樣的,有大號漱盂,粉缸還有鑲嵌著水銀的把鏡,另外還有大小三只瓷水罐。

  柚木地板上鋪著的是為外國人織造的北京地毯。這個公寓里甚至連古董也有——專賣給外國人看不出真假的小古董。

  屋犄角豎著芬芳馥郁的雕花檀木箱子。后院里堆疊著各種洋酒瓶,其實很多瓶子都可以當花瓶用,精美的很。

  此刻卻都由著收攏做一堆,準備成打地賣給收舊貨的。

  家里現在東西是多得連張春花自己都覺得詫異,實在是太不真實。就連任連生也不敢置信,他當真為這粗俗的蘇北女人弄到了這套公寓洋房,置了這許多物件。

  張春花的年紀已經過了三十,從她懂事起就沒覺得自己瘦過,生了孩子以后更是漸漸發胖。現在她穿的黑紗衫里閃爍著老粗的金鏈條,一般人不是居高臨下湊近了看不到。她現在還在巡捕房里做著廚娘,所以雖然窮人乍富,穿金戴銀這種事,也還是需要遮遮掩掩。

  張春花胖歸胖,但那是健康的強壯,從蘇北農村帶上來的兩團農村紅至今喝了幾個月黃浦江的水還沒有退散。以前她覺得自己命苦,老家的死鬼男人肚子脹的老大一命嗚呼(血吸蟲病),丟下了她和兩個孩子,之前給他治病還欠了一身債,賣掉那一間草房,也菜勉強才讓下了葬。

  但是現在張春花又覺得自己命好,沒想到燒個飯打個雜遇到了這么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兩人不光談的來,這個男人不光是為了她的身子,還接受了她兩個拖油瓶。

  這才多長時間?在上海她就有了這這樣一套房子。

  雖然生育過兩個娃娃,但是她的身體極好,胯骨寬大,結結實實,因此一雙厚厚的嘴唇便紅得囂張。渾身熟極而流的扭捏挑撥也帶點悍然之氣。

  農村人不會打扮,底子也就是這樣的底子,只是在城里幾頓飽飯一吃,臉上菜色已褪,黑黑紅紅的張春花卻也在有些男人的眼里,有著不一樣的味道。

  任連生十分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提拔成了探員,而且成了探長心腹,他自己的愛好竟與當包探時相比沒有什么兩樣,仍舊還是喜歡張春花這種油膩膩的這一款。

  這套公寓是從蒙索洛夫手下一個小頭目的名下接收的,他已經和顧探長做了匯報,并且汪翻譯也做了登記,他需要給自己的小三張廚娘安置一下。

  原本他也沒想這么著急為自己張羅,只不過形勢逼人,因為自己貌似要老來得子。他也沒想到,只是和這個張廚娘在她的灶披間里廝混了幾次,這個娘們這幾天居然告訴他,肚子里好像有了喜。

  聽到這個消息,任連生從開始的不相信,到后來跪倒在張春花的面前,撫摸著她原本就挺起的肚子好是一頓痛哭,哭的撕心裂肺差點站不起來,最后還是強壯的張廚娘把他橫抱了起來,擺放在了床上。

  由不得任連生不那么激動。他的過去,雖然光從相貌上跟何兆清就是兩個極端,但是說起來他和何兆清都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倒插門的上門女婿。只不過他比何兆清要坎坷艱難也上進多了。

  何兆清各種不堪是事實,卻生著一副好皮相,高高大大,忽略他眼神里的輕浮和淫邪之色,算得上是儀表堂堂。而任連生說的不好聽,卻真的是相貌猥瑣,五官和身材無一是處。只不過這兩人都是倒插門,身份上是一回事。

  任連生本來不姓任,而是姓楊,年幼時的他先在蘇北老家的楊家莊跟他爹老楊做豆腐,因為不喜歡做豆腐,14歲時就從蘇北老家跑了出來。

  后來他又殺過豬,訓過猴子演過猴戲,染過布,破過竹子,挑過水,最后到了上海,從十六鋪碼頭批點蔬菜在露天菜市賣過菜,然后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索性倒插門嫁給了賣饅頭的寡婦吳香香。

  吳香香雖然是個寡婦,卻極為彪悍,皆因為她有個同樣是寡婦的老娘。吳香香的爹死了之后,她的老娘改嫁給了一個青幫悟字輩的流氓,這個流氓姓任,也是膝下無子,就強行讓當時的楊連生跟了他的姓,想讓他幫忙接續香火。

  只不過吳香香之前就身體有問題不能生育,和死鬼前夫在一起時就是無兒無女,這一點吳香香和她的老娘心知肚明,卻從沒有點破承認此事,所以任連生接盤后,無論怎么辛苦勞作當然也是一樣顆粒無收,畢竟旱地里種不出莊稼。

  后來這個流氓在碼頭上搶煙土,黑幫火并之中死于非命。只不過在這之前打點了關系幫著任連生安排進了法租界巡捕房,所以吳香香和她克死了兩任前夫的老娘,都覺得任連生沾了她們的光,一直非常強勢,讓老任在家里抬不起頭。

  從本名楊連生,在倒插門后變成了任連生,其實這些在老任看來都無所謂的,在他想來姓啥都那么回事。自己的老婆是個不會下崽的母老虎,總之他都是要絕后的,那么姓任還是姓楊又有什么多大關系?

  只不過那是以前,現在的任連生滿是火力,走路帶風,精神頭十足,皺巴巴的核桃臉都舒展了幾分。他已經決定,張春花肚子里的孩子不論男女,他都要將他們回歸祖姓,讓他們姓回楊。

  任連生之前曾經做過這么多行當,都是為生存,沒有一個是他喜歡做的,也就一個都沒做長遠。

  他每換一個行當,就要結識新的人,結識了這么多人,包括成了他老婆的吳香香,卻是一個也不親。

  別看任連生出生市井底層,且沒啥文化,表面看一直是八面玲瓏,見風使舵,很多時候低三下四的很,實際上又有幾個人心里沒點野望和理想?哪怕活的再卑微?

  很多年以后,任連生還是姓著任,也沒有休了被他稱作母老虎的吳香香,依然孝敬著她的老娘。

  他想著的是,必須要感恩那個逼迫他改姓的那個青幫流氓,這三個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當初把他送進了巡捕房。

  任連生的邏輯很清晰。自己假如沒有倒插門嫁給吳香香,通過便宜寡婦岳母搭上當初逼迫讓自己改姓的青幫流氓,他就進不了巡捕房,不會認識顧探長和老洪、汪翻譯他們,所以,他老任自己也絕對沒有今天。

  而且他現在也是青幫一員,雖然輩分很低,逢人就要矮一頭,特別是老流氓死于非命之后,在青幫里更是一個掛著名冊的編外成員,起碼自己這個身份還在,很多事情上也有了方便。

  差不多在公寓里待了一會,任連生就出門辦事了。剩下的事情讓張廚娘自己張羅。這種女人粗鄙是粗鄙,但是優點在于實心眼還很耐造,家務事情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有的女人給她綾羅綢緞還不夠,還要錦衣玉食,飯來張口不夠,還要捏腳捶背。而張春花這種實在女人,只要對她好,有一片瓦給她就能活的開開心心。他老任是個實惠人,就是喜歡張春花這樣的實在娘們。

  出了公寓的任連生騎上了從得利車行半買半租的腳踏車。就在1933年年初,得利車行等17家規模較大的車行(職工135名)成立上海腳踏車販制同業公會。修租兼營零售的中小型車行王興業等240余戶,次年4月組成上海市修租腳踏車同業公會。

  腳踏車從原來的純洋車進口已經完全可以國產組裝。而且各個車行之間的配件,車胎、鋼圈、飛輪、鏈條、牙盤、車條、車把、踏腳等都可通用。一些零件廠、工場以及車行投入都腳踏車裝配和經營。

  汽車雖然在上海這時候已經在上流社會普及,價格說起來也不貴,1000元左右足以買到歐洲運過來的最新款,老款的幾百元就可以開回家,只是離任連生這個階層還是有不小的距離。

  老洪出入雖然都是汽車,但那是公車,車子和汽油都是巡捕房承擔費用,包括修理在內。私人要購置汽車還是有著不小的負擔,起碼,買車前還得需要擁有配置一間車房的宅子。

  在那個年代,車子要是停在外面過夜,分分鐘就可能發生任何事情,一覺睡醒,發現四個輪胎都沒了,這種事情絕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當時偷車的人少,倒不是因為民風淳樸,只是因為想偷車起碼要會開車,這就難倒了大部分蟊賊,畢竟在半個世紀以后,我們這個社會上有相當一段時間,開車都還算是個技能。

  但是那些小賊趁夜拿個扳手拆卸掉一些零件往車行發賣,就沒有什么難度了。

  任連生穿著西裝,捏著車把,雙腿蹬動著腳踏車。而褲腳上用竹夾子夾住褲腿,雖然形象很不雅觀,但是也沒辦法。那是因為車子騎起來有風,褲腿很容易被風卷進鏈條里,就算絞不爛,沾上黑乎乎的油膩損失也很大。

  老任一路蹬到大宅,把腳踏車停好,進了里面之后,很快一輛奧斯汀汽車從里面卡了出來。他帶著刀疤去辦理房契過戶這些事情。

  今天把這事辦好,晚上就可以把汪翻譯的姐姐放了,畢竟是她的姐姐,人關在里面,總歸不大好。

  他已經和刀疤他們說過了,過段時間還會來一個白俄大佬,刀疤頂在前面而那個大佬則是他們暗中的老板,必須聽命與他。

  刀疤他們自然是服氣的。尤其是當他問老任那個大佬是誰的時候,這個惡魔反問他,“知道杜美路警匪火并,死了幾個巡捕嗎?”

  刀疤立刻明白了,將要到來的是誰。他們這種小流氓對這種傳說中的悍匪是崇拜的,尤其是他們同胞,來自于祖國的鐵血漢子更是無比期待,早點能夠看到真人。

  老任和顧探長建議北島三郎,應該另作他用,不能和白俄混在一起。北島三郎懂中文,而且在任連生不斷地洗腦之下,已經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現在,對他們來說應該有著其他用處。

  此時的北島三郎早已徹底把任連生當做了他的精神信仰。早年還叫楊連生的時候,他殺過豬還訓過猴子的經歷,在對付北島三郎這樣的日本賤種時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任連生訓這個日本人的手段和訓畜生差不多。無非就是先讓他精神徹底崩潰然后再不停的重復灌輸洗腦,在他看來和訓猴子翻跟頭相比,難度高不到哪去。

  北島三郎他覺得以后還是用作刺探情報和必要時的暗殺為主。因為這家伙其實很能吃苦,而且懂中文,換身衣服出去和中國人差別不大。

  而且他刺殺過顧探長和老洪,據說非常不怕死,端著沖鋒槍也敢以以對十,死戰不退。老任一直覺得是不是老洪他們看錯人了,在他眼里北島這個夯貨居然還有那樣的威風?

  在他手里被整成稀泥一灘的那個不怕死的殺手,他無非就是用了一些訓猴時候殺雞給猴看這些套路就讓他服服帖帖,根據他訓猴時的經驗來看,經他手的一些野猴子,都比北島要難對付一些呢。

  目前來看顧探長的意思是,以后的劃分,就是白俄聚集區以刀疤為明面上的力量,背地里由阿廖沙指揮。當然,最終還是受他和顧探長這些人的節制。

  然后由阿廖沙帶領著白俄黑幫擴大勢力范圍,逐步吞并或者驅逐原有的青幫勢力,最終將青幫從法租界驅趕出去。

  據說阿廖沙手下還有一批人,都是和他一樣身經百戰的老兵。只不過在他老家,現在老洪正在幫他聯系那邊,爭取把那批老兵弄到上海來。

  阿廖沙到底有多猛,他是親眼見識過的。他兩個手都拿不穩的沖鋒槍,人家單手拿著能開火,那后坐力光頂著肩窩子他都受不了,而阿廖沙一手拿著能掃射。

  如果那些人都是和他一樣的猛人,那么來了上海,還真別說,對付青幫那些小混混那實在是太毛毛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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