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陽光始終很不情愿。
汪蘭還沒走到醫院門口,天就變了。于是她趕緊走,還沒到大樓,已經下起了霏霏的春雨。
走廊里汪蘭鼻子上跑出了一層細汗。一手拎著保溫瓶,肩膀上挎著布袋,袋子里有她的絨線團還有油紙包著的早點,
剛到病房門口,看到顧楫正在看報紙,小姑娘脆生生地說道:“顧哥哥,餓了吧?”
“你姐姐怎么讓你來送早飯?沒淋濕吧?”
顧楫放下報紙,接過汪蘭手里的東西說道。
“走到樓里外面才下的。”
汪蘭擰開保溫瓶往外倒著豆漿。
“姐姐說,先倒出一碗給你,剩下的讓顧哥哥送給另外一個人。”
小姑娘忠實執行著姐姐的命令。
顧楫聽了,心想汪翻譯心地到是真的善良。火車今天都運回去了,那個白俄就算過兩天肯開口,也沒什么多大價值了。
“那你在這里坐一會,別亂跑,你要是跑丟了,你姐問我要人,我可給不了她。”
和小姑娘笑著交代過,顧楫披了大衣,拿著剩下的早點和保溫瓶出了病房。
到了九舍推開病房,躺在床上的阿廖沙轉頭向門口看過來,表情似乎很高興。只是一看到是他,立刻冷了臉又轉了回去看著窗外。
“汪翻譯今天來不了,我給你送早飯,自己能吃嗎?”
顧楫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用英語對他說了。
把豆漿倒出來后,原本想遞給他,只是看他那樣子,明顯也不大像是能自己端著。只能拿著調羹,舀了一勺,準備喂他。
嘴里一邊說道:“你開來的那趟車今天回去了,汪翻譯今天跟車翻譯。”
“所以,你肚子里那些事說不說都那樣了。以后不讓她來了,天天還過來伺候你,把你美的不行…”
說完就把調羹往前一遞。結果阿廖沙卻不配合,冷著臉沒有表情。
“不吃嗎?就知道慣出毛病了…愛吃不吃!”
顧楫立刻放下調羹,起身拿著保溫瓶就走。
和汪素不同。這個白俄在公寓里殺了巡捕房幾個巡捕,他是親眼看到的,對他可以說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
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聽身后傳來一句蹩腳的英文:“慢著,她,她現在很危險。”
顧楫立刻停住身子,英語的“她”很明顯。不像是漢語,發音上聽不出來。
“什么意思?”
顧楫眼神一下變的非常狠厲。
“那趟車一定會有人動手,她在車上會很危險。”
阿廖沙費勁地吐著單詞,想讓自己說的明白些。
“到底怎么回事?”
顧楫這時已經重新走回病床邊上。
“來不及說了,先讓她從車上下來,越快越好,現在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阿廖沙眼神也很是急迫,開口后一直似乎在催著顧楫趕緊去救人。
“會有什么人動手,車里還有什么秘密?”
“莫洛科夫…如果他沒死,來殺我的人一定知道…車里有黃金,很多很多的黃金。”
阿廖沙費力地說完,然后就看著顧楫。
“莫洛科夫?黃金…好多黃金?”
顧楫看著阿廖沙重復了一遍。
“沒錯,最后一節!”
阿廖沙剛說完,顧楫沒有遲疑立刻轉身沖了出去。在走廊里跑了一半,他還是招呼兩個巡警進去一個給他把早飯喂了。
一路跑到醫院門房,給巡捕房打電話,結果政治部除了留守的法文翻譯盧殿東,其余人都出了現場。
“派一輛車來醫院,現在,趕快!”
電話里他對盧殿東說道。
“車有,可是沒司機,我也不會開…”
盧殿東電話里說著。
“該死,你拿著車鑰匙在車庫等我。”
來不及上樓和汪蘭打招呼了。顧楫穿著病號服披著大衣,吊著一只胳膊往巡捕房跑去。
還好兩地之間不遠,十分鐘之內應該可以趕到。
路上顧楫嫌吊著胳膊不方便,扯下了吊帶,甩開膀子一路到了巡捕房。
盧殿東已經在車庫等著他,手里拿著鑰匙。
“顧探長,您這是?”
“來不及說了,你趕緊聯系袁督查,火車有危險,上面有我們的人。”
顧楫接過鑰匙,上車打著火后一溜煙開出巡捕房。
當時各個地方的鐵路修建都大同小異,因為造價和省事,鐵軌都沿著公路開筑鋪設。
鐵路上過火車的時候,公路上的車輛人員和火車里的旅客是可以相互看到的。經常還會看到他們互相揮手致意…
北站主要有兩條運輸線,滬杭和滬寧線,一南一北。而松江站是樞紐,貨車到了松江后,再走滬寧線一路往北。
顧楫一只手駕駛著方向盤,向著郊外急速開去。
這輛雷諾轎車,正是不久前讓北島三郎他們用手榴彈炸過的那輛。現在雖然修好了,但是平時也不怎么有人用。
很快他就出了市區開到了滬松公路,此時的公路上大多跑的是騾馬以及人力車,很少能看到汽車。
路面坑坑洼洼不說,還有很多駕駛著馬車,驢車的車把式占著路面。
中國人一直說馬路馬路,所以這路自然就是讓馬走的路。
顧楫心里著急,又不愿減速,只能一路狂按喇叭。好在之前下的小雨似乎只在城區,出了城,雖然天色依然陰森,卻沒有落下半滴雨來。
他這里心急火燎一路鳴笛,速度極快。在路人眼里就未免顯得非常跋扈,橫沖直撞了。
只是底層百姓看到轎車心里都有點打鼓,知道惹不起,于是也遠遠勒住牲口避讓。
也有個別二愣子,被他這一頓催促弄的逆反,反而故意慢騰騰駕著牲口堵在路中央,把顧楫氣的想拔槍,只是他手不夠用才作罷。
一只胳膊他現在還是一點抬不起來,只剩一只手還要手忙腳亂的掛檔位把持方向。
他也只能按著喇叭,直到牲口被喇叭聲驚了,顛顛地在路上狂躥,讓上面的車把式連連喝罵,一邊對著車里的他怒目而視。
很快他就在路旁看到了鐵道線,這讓他心里定了一些,更是加足了油門往前急奔。
當時的火車時速也就二十公里左右,別說連快一點的馬都跑不過。如果同時起步,甩開兩條腿的人都能輕松追上。
火車的好處在于雖然速度慢,卻非常有長勁,只要有燃料可以一直跑,而且載重量是其他交通運力沒法比的。
鐵道線旁的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開的橫沖直撞,不時被路面的坑洼顛的輪胎離地,車身彈起,卻始終沒有減速,向著前方沖去。
天上一群春燕,正朝著北方飛去,黑壓壓一片,從車頂飛過,很快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