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一場急雨,而且還打了雷,從來沒見到過春天的雨能下的這么大。
還好到了中午漸漸就停了,不然弄堂里的積水就要漫進門檻了。
郭惠琴站在門外。看著漸漸褪去的積水,心里發著愁。
這房子,別說夏天的暴雨,恐怕到了黃梅天,里面就沒法住人了。
弄堂口的馬路上,有人撩起袍子對著墻壁在撒尿。真是…這種天,也不怕冷的!
趕緊轉過頭,正好看見大女兒汪鳳吃力地挺著個大肚子,就著弄堂里的陰溝,也在為孩子把尿。
外孫女則系著一個圍兜,坐在小矮凳上,前面放著一只方凳當桌子,正認認真真地拿著一把調羹吃著咸肉菜泡飯。
旁邊煤爐上熬著的一鍋黑魚腐竹湯,開始“咕嘟嘟”地冒泡,郭惠琴趕緊把爐門封的只剩一條縫。
用小火慢慢煨著,這樣熬出來的湯才有營養。
二女兒天亮才回來,說是加了一晚上的班。自從漲了薪水,她在捕房里的活也越來越多了。
黑魚是她到家以后讓汪蘭去菜場買回來的。好像是她的同事在廣慈醫院住院,等睡醒了要帶著魚湯去醫院探望人家的。
“姆媽!”
郭惠琴轉過身,看到汪素已經起來了。
“怎么不多困一歇呀,一夜不睡,十夜不醒的呀!”
她心疼的看著二女兒,這個家現在就靠她一個人撐著了。
“老早就醒了,實在睡不著了。”
汪素從門里端出洋瓷盆,準備打水洗漱。
“那你先洗臉,我給你盛菜泡飯。”
“嬢嬢!”
三歲的侄女很懂事。看到汪素起來了,嘴里含著菜泡飯還知道喊人。
“嗯,囡囡真乖,本事真大,自己吃飯吃的這么清爽…”
汪素摸了摸侄女的臉,端了水進去。
樓梯上發出了響動,何兆清聽到小姨子起床的動靜,披著那件和這件寒酸屋子極不相稱的絲綢睡袍,從閣樓上爬了下來。
汪家的好東西差不多早都進了當鋪。唯獨他倒插門進了汪家后置辦的行頭,一樣都不讓動。
“大小姐,我早上去前面買自來火,聽房東太太說,老清老早是汽車把你送回來的?”
何兆清抖著腿,看著汪素洗臉。
汪素沒理他,擰了一把毛巾,端著臉盆出去倒洗臉水。
何兆清舔著臉跟了出去,對著他丈母娘說,“姆媽,你二女兒要出息了,現在搭上小開了。聽房東太太講,汽車接送好幾次了…”
“儂勿要瞎三話四,素素還是大姑娘,這種話好亂講的嗎?”
郭惠琴聽了馬上拉下臉回道。只是對這個沒臉沒皮吃軟飯的女婿,她也實在沒辦法。
二女兒漲了薪水以后,和她商量過想帶著小妹,她們母女三個搬出去另住,這里的房租也幫他們交著。
只是她們一想到汪鳳大著肚子,還拖著兩個小的,如果她們一走,她的日子更不好過。
所以,暫時也沒其他辦法好想。
可要是住在這里,今天這場雨一下,郭惠琴心里就有數。一到夏天,這里是沒法過日子的。
別說夏天的暴雨,就像今天這樣,稍微再下的大一點,水就能灌進家里淹到床幫上。
而且前面房東太太的這張嘴…
素素還沒有出閣,這種話怎么可以和家里女婿亂說的呢!
“姆媽,房東太太也不是第一次和我講了。講不定您老人家,過幾天就跟著她又搬到洋房里去享福了。到時候…”
“前幾天我去交房租,正好房東先生到蘇北進貨了。房東不在,你三天兩頭往前面跑做什么?”
汪素沒理睬何兆清的渾話。到是趁著大姐在,正好問問他一天到晚鉆到前面去干嘛。
汪鳳正在哄著孩子,她男人之前不三不四的說自己妹妹,她沒開腔。現在一聽汪素這么說,立刻把懷里的孩子遞給姆媽。
然后上去就揪著何兆清的睡衣領子,叱罵道:“前面是有什么東西勾了你的魂?狐貍精?我看不像,兔子精到是差不多!”
房東太太其實說起來長的不算難看,而且還特別喜歡笑,據說在蘇北的娘家是開香油鋪子的。
三十多歲的年紀,生著一張長臉,成日里兩塊長胭脂從眼皮子一直抹到下頦,顯得春風滿面。
整個冬天都披著一件假羔舊大衣,里面襯著一件紅底子暗花旗袍。一有男客進了店門,房東太太馬上就笑得發花,瞇細著媚眼。
只是她生著一副齙牙,而且齒形寬大,整整齊齊排在臉上,像是一副白板麻將牌在嘴里拼命向前傾倒,搶著要胡牌一樣。
汪鳳指桑罵槐的聲音很響,顯然是有意罵給前面聽的。
果然這邊鬧了沒一會,前面立刻有了回應。柜臺后那臺收音機音量突然放到最大,里面正在唱著折子戲失空斬。
“你發什么神經…松手,領子扯壞了,你賠得起伐?”
何兆清沒想到在門口汪蘭就和他發飆。此時臉色鐵青的左支右絀,抵擋著汪鳳的抓撓。
丈母娘和小姨子都在邊上,他實在不好動手,不然早讓這個臭女人吃幾記耳光了。
“賠?里里外外哪一樣不是我們汪家的?”
“素素,給我把剪刀拿來,今天我要剪掉他這身皮,省的人模狗樣天天和不要面孔的鄉下女人搞七捻三!”
“哦!”
汪素乖乖地應了一聲就要進去給姐姐遞剪刀。
結果被門口的郭惠琴瞪了一眼拉住,她忍住笑對著她姆媽吐了吐舌頭…
前面店里原本就有幾個客人在的,這邊動靜那么大,收音機蓋不住,弄堂口現在就圍了幾個看熱鬧的閑人。
何兆清想鉆進門里,丈母娘和小姨子正好站在門口,被汪蘭一把又揪住了。
“也不怕惡心!那副牙看到嚇都要嚇人死了。呶,吃西瓜只要一口,比調羹挖的都干凈,你也…”
汪鳳雖然也上過好幾年學堂,只是生了兩個孩子以后,嘴巴也是不饒人的。
女人似乎都這樣。男人只要鬧出點花花草草,最恨的都不是自家男人,而是對面的女人。
仿佛自家男人都是不懂事的小毛頭,只是在外面被別的女人騙了…
這時前面房東太太大實在聽不下去了。
這種事情,她沒辦法跳出來吵。畢竟汪鳳一直只是指桑罵槐,她要現在出去對罵,顯得是對號入座一樣。
她拎了一把掃帚出來,裝模作樣地在剛下過雨的地上掃著地。
干掃把沾著濕路面,掃一下甩兩下,幾下就把在弄堂口看熱鬧的街坊鄰居轟了個干凈。
“自家的垃圾啊,自家看好!”
“什么樣的東西都當個寶,笑死人了。”
房東太太耷拉著眼皮,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
本來想寫個大章的,突然來電話,有事要馬上出去。今天就這么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