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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北站

  上午九點,中央巡捕房召開案情分析會議的同時。

  辣斐德路上一家白俄照相館對面,穿著鐵路制服的阿廖沙隱在暗處已經觀察了很久。

  這家叫做“Красиваяжизнь”的照相館此時大門緊閉,沿街櫥窗里陳列著一些婚紗和人像照片,后面的簾子也拉的嚴嚴實實。

  猶豫了半晌,阿廖沙還是做出了決定。

  拉低帽檐后他捂緊棉襖、迅速穿過馬路,拐進照相館旁一條狹窄的弄堂。

  進了弄堂阿廖沙佯裝找路,踏著來歷不明的一灘污水東張西望觀察著照相館的后門。

  在看到這條弄堂通往另一條馬路,確定不是死巷后,他又假裝淡定踱著步子折返到照相館后門。

  后門上方的屋檐往下滴滴答答滴著水,背陰的墻壁上滿是青苔。一只用來傾倒廢棄相紙的柳條籮筐,緊挨著門邊。

  旁邊墻壁上是照相館衛生間里的通風窗戶,上面焊著鐵條。

  背轉身又是一番小心張望后,阿廖沙彎下身子把籮筐往外移了移。從隨身帆布挎包里掏出一把TT1930手槍,塞進縫隙之中。

  起身后的阿廖沙拍了拍手,將挎包斜背在身后,右手伸進制服腰部,快步走出了弄堂。

  “砰砰砰…”

  照相館緊閉的木門上貼著招貼畫,畫上巧笑嫣然的民國美女臉上落下了阿廖沙拍門的手掌。

  三個小時前,清晨,太陽還沒升起。

  上海北站籠罩著一層淡淡青霧,霧氣里,周遭景致影影綽綽,顯得很不真切。

  早春的上海,夜里溫度尚在0度以下。地上泛起的霜白呼應著青霧,更是讓眼前影像透著幾分凄迷。

  鐵軌北邊都是一些溝浜連接而成的蘆葦蕩,足夠仔細的話還能聽見蘆葦蕩里的綠頭野鴨撲扇著翅膀,發出“撲棱棱”的翎毛抖動聲。

  南面是車站站房。在去年的“一二八”淞滬抗戰中被炸塌了一塊,讓這座氣派的車站顯得有點破敗頹靡。

  這些轟炸殘留下的痕跡,在阿廖沙看來表明這座遠東第一大城并不像此時看來這么平靜。

  老北站,這個中國當時最早也是最繁忙的鐵路樞紐此時還沒有運轉。罐裝列車靜靜地停靠在車站外的編組軌道里,等待按照計劃卸貨轉運。

  早些時候天還沒亮,阿廖沙和同行的諾列維奇——那個粗壯的司爐,在中東鐵路換軌之后到達了上海北站,可約定來接頭的莫洛科夫并沒有出現。

  就在兩人都覺得不對、開始焦躁的時候,一個粘著八字胡、戴著軟呢禮帽、穿著大衣的男裝白俄女人,穿過薄霧順著鐵軌走到車下。

  “沙皇俄羅斯帝國萬歲!”

  車頭下粘著假胡子的女人摘下禮帽,抬起頭舉起右拳用俄語壓低了嗓子對著他們喊出這句口號。

  這種舉動無疑是直接和他兩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情況還順利嗎?”

  舉手禮完畢,男裝女人一邊戴上禮帽一邊熟稔地問著他兩。

  “莫洛科夫在哪?”

  面對這個自來熟的女人,阿廖沙不為所動,警惕地問著。

  “他脫不開身,讓我來接貨。”

  女人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從容地回道。

  “脫不開身?什么情況,你說清楚點。”

  阿廖沙冷冷地看著她問著。

  “不可能!我們從中東鐵路到哈爾濱時還收到他的電報,莫洛科夫不可能自己不出現讓別人來。”

  矮壯的諾列維奇激動地在車頭里沖著下面的女人嚷著。

  “他昨晚被槍手刺殺了,受了傷。”

  “我是瓦蓮京娜,你們應該聽說過我。這趟特殊貨車從莫斯科出發到中東鐵路換軌,一路免檢的消息,就是我告訴莫洛科夫的。”

  就算粘著兩撇胡子,阿廖沙也能看出站在車下淡定說話的這位自稱叫瓦蓮京娜的同胞,是個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的純正斯拉夫女人。

  “這是提貨單,你們看看。如果不是我這里的消息,怎么可能有這個?”

  瓦蓮京娜嘴里呼著熱氣,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張貨運單,踮著腳遞給阿廖沙。

  阿廖沙看著從她手里接過來的提貨單,確實和自己在火車頭里得到的那份一樣。

  只是這又能說明什么?眼前的事情其重要程度,莫洛科夫沒有任何理由委托一個男裝女人來接頭操辦。

  嗯,除非…除非他死了。

  “抱歉,這位夫人,我們只認莫洛科夫。”

  阿廖沙開口說道,卻沒把手里的提貨單遞回去。

  車下的瓦蓮京娜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薄霧中兩個站務人員穿著中國鐵路制服跨過幾道鐵軌。從站房走了過來。

  “早上好!”

  隔著老遠,兩個人中的一位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他們打著招呼。

  此時的北站每天有10幾對列車發送旅客,除此之外承擔著從吳淞口將貨物駁運到租界的繁重任務。

  每天僅貨車起碼有幾十車的貨運量,所以車站的選址也是盡量貼近公共租界。

  因為和洋人交涉的事物頗多,站里聘有專門的留洋翻譯應付這些洋人,現在就是一個翻譯跟著站務來核貨驗車。

  “始發站莫斯科,今早到的是嗎?請允許我檢查下文件。”

  翻譯禮貌地和穿著司機制服的阿廖沙說道。

  阿廖沙表情不變,只稍稍遲疑了一會,就爽快地從挎包里拿出夾在硬木板上的行車日志和單據遞了下去。

  車下的瓦蓮京娜和兩位站務對面站著,這時她也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個信封,對著翻譯用中文說道:

  “有一節車廂需要換軌,這是通行許可。”

  翻譯接過文件看了一眼,還是用英文問道:“哪一節車廂?”

  “最后一節。”

  瓦蓮京娜用中文肯定地說道。

  “先生,我在中國長大,您和我說中文就好了。”

  她走近翻譯一步,嬌笑著對比她矮了大半個頭的翻譯拋著媚眼。

  “下午15:30出發,8號軌道。”

  翻譯繼續用英文發問。

  面對這位不男不女的大洋馬,翻譯有著職業堅持。既然是洋人,他被要求溝通時一定要說英文以免產生理解上的誤會,從而招致麻煩。

  況且這匹大洋馬顯然還是個白俄,這就更不值得讓他放下職業驕傲。

  “去吳淞碼頭轉運?”

  翻譯繼續用英文核對著。

  “吳淞?要出海?”

  車頭里阿廖沙頓時警惕地問著瓦蓮京娜。

  只是瓦蓮京娜看了看他,又轉過頭和那位站務人員執著地說著他聽不懂的中文,并沒有回應他。

  “為什么要到吳淞?那里是個碼頭不是嗎?”

  阿廖沙從車頭跳了下去,貼著瓦蓮京娜的耳朵低聲問著。

  車頭里諾列維奇的手已經捏緊了藏在爐膛邊上的沖鋒槍,警惕地關注著車外,表情十分緊張。

  “計劃有變。”

  鐵軌旁瓦蓮京娜冷冷地答道。

  “計劃有變?不可能,這節車廂必須在這里卸貨。”

  阿廖沙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放大,沖著瓦蓮京娜嚷著。

  “冷靜點,真是放肆!居然和我這么說話?”

  瓦蓮京娜毫不示弱,面色陡變貼著阿廖沙的臉厲聲呵斥。

  “請問,你們有什么問題嗎?”

  翻譯站在一邊詢問著,這種場面他可沒見過。

  他的發問,提醒了阿廖沙。看到翻譯手里拿著的通行單據,阿廖沙上去一把從他手里奪過拿在手里翻看。

  “哎,您這是…”

  翻譯看著他身邊的中國同事,兩人都被眼前這一出弄的莫名其妙。

  “把單子還給我!”

  瓦蓮京娜伸出戴著羊皮手套的手,厲聲讓阿廖沙把單據還給她。

  退出兩步之外的阿廖沙一邊翻看著單據,一邊問:“巴黎,什么意思?最后為什么目的地是巴黎?”

  “立刻還給我!立刻!”

  瓦蓮京娜的眼神變的凌厲,走向阿廖沙。

  車頭里的諾列維奇已經站在踏腳板上,露出半個身子,一只手在車里攥著沖鋒槍。

  “我要見到莫洛科夫,其他人免談。”

  阿廖沙后退著打算回到車頭,一邊用眼神讓諾列維奇做好開火準備。

  “來這里的應該是他,不是你。”

  已經走到車頭的阿廖沙繼續說著。

  “把文件交出來!”

  瓦蓮京娜此時完全失去了適才的男裝風度,面容扭曲著喊道。

  阿廖沙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抓著扶手準備爬上車頭。陡然間瓦蓮京娜從大衣口袋里拔出一支勃朗寧手槍,對準阿廖沙。

  “聽著,立刻交給我!”

  “否則我殺了你!”

  瓦蓮京娜握槍的手很穩。如果眼神能殺人,阿廖沙此刻早就成了馬蜂窩。

  距離太近了,從瓦蓮京娜的表情來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女人只是裝裝樣子。

  在她拔槍喊話后,阿廖沙只能拉著機車扶手站住不動。

  同樣站在車門口的諾列維奇現在滿臉是汗。雖然他的另一只手握著沖鋒槍,只是先前要隱藏,所以手縮在車里,根本來不及在這個女人射殺阿廖沙之前解決她。

  之前被這場面嚇住的翻譯和站務,此時在瓦蓮京娜身后對視了一眼。

  接著那個之前沒怎么說話的站務靠近了瓦蓮京娜,從她身后一把拉住她持槍的手臂想要把槍奪下來。

  “砰!”

  一聲槍響,扯動中瓦蓮京娜的手指扣動了扳機,子彈出膛后正中半個身子在外的諾列維奇眉心。

  與此同時翻譯和站務奪下槍后,死死按住瓦蓮京娜。

  這位男裝女人此時禮帽滾落在地,露出一頭金色短發,正歇斯底里的用中文叫道:“不,不不!”

  “放了我,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已經爬上車頭的阿廖沙看了一眼眉心一個彈洞的諾列維奇,咬了咬牙,背起挎包,拿著之前搶來的單據,從車頭另一側跳了下去,幾步就消失在霧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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