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各地宮觀首次公開收徒,全國這么多家,才收了538人。
要么如何禾,資質奇絕,心性天成;要么如林俊龍,雖然悟性較差,但強于體術,也算有一技之長。
而鳳凰山首次招徒,共收一千零八人,不乏優秀的修道種子,但更多的是平平之輩,勉強達到門檻。
此刻,這一千零八人齊聚山里的小廣場,不知如何自處。那位漂亮的小姐姐已經消失了,老水等人還在外面,大廣場仍然熙熙攘攘。
跟著,他們就聽山上人道:“…得符祈雨,以賀今朝!”
所有人都興奮起來,山內山外頓時陷入了一種強烈的激蕩之中。
在現代社會,科技已有一定能力改變天象,但依舊限制極多,洪水、干旱、臺風、嚴寒,每年都在侵擾著各國人民。
如果修道真的能掌控天象,那毫無疑問,在大家心里的認可程度,會刷的飆升一大截。
而與此同時,京城那邊也在密切關注,盛天氣象臺的專家更是嚴陣以待,等著這場奇跡降臨。
“啊啊啊啊,快點!快點!”
小堇把眾人領進門后,就自己跑上了山,幾個縱跳轉到東麓,那里有一座山峰,叫燕別峰。
此峰并沒有開發,樹木繁茂,怪石嶙峋,無一條山徑。小堇施展騰空決,一縱便是二十余丈,足下連點,如鷹隼翱翔般,很快飛到了山腰。
“哎,堇堇,你那邊完事了么?”
正此時,忽聽背后傳來龍秋的聲音,她扭頭一瞧,便大為不爽。人家可是有寶寶的,踩著金蠶就飛了。
“讓讓,帶我一個!”她死乞白賴的就要往上擠。
“下去下去,金蠶載不動兩個人!”
“哎喲哎喲…”
龍秋實在沒法,只好下了金蠶,跟她一起飛奔。
不多時,倆人到了山頂,顧玙和小齋已在那里準備。
只見山巔外沿有一處平地,面積不大,開口對著正北,前面是云海翻騰,映襯著夕陽殘照;下面層林盡染,一片茫茫金紅。
站在崖邊,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而在平地之上,置著一方法壇,地面鋪著嵌有太極八卦的覆地圖,桌子用一塊顏色素凈的壇布包裹。
上有燭臺、供盤、五谷、鎮神八寶以及香爐,爐中插著三炷線香,那枚紫色的祈雨五轉符,就放在正中間的位置。
“你確定不燒表文?”小齋問。
“表文是燒給神看的,現在有沒有神還要另說,我為何要燒?”
顧玙頓了頓,道:“其實我總覺得正一請神,形式感大于內容,這次我就要看看,它到底是什么說法?”
按照正一法壇的傳統儀規,做法前要先念立誓表文,用于約束自己,與神相通,然后燒掉。
接著要念召降神表文,用于請神、召神、降神、駐神等等,然后也燒掉。
顧玙卻覺得無意義,五百年都沒人祈雨成功了,這套儀規是否正確還不曉得。他舉目遠眺,見淡天殘陽,暑氣未衰,余暉與將生未生的初月冷光揉雜交融,散在東西兩端。
“好光景,該落得一場大雨!”
他沒穿所謂的天師袍,就那么站在法壇前,先端視片刻,隨即左手捏了一個極為復雜的指訣,此決意為山野,表祈禱。
跟著右手拈起符箓,靈力催動,口中念咒:
“五帝五龍,降光行風。廣布潤澤,輔佐雷公…”
剛念得第一句,紫符便無火自燃,嗖地自指間飄起,虛浮半空,影光綽綽。
顧玙面色微變,沒有想象中的靈力被瘋狂吸出,以催發符箓威能。恰恰相反,這符中竟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傳入體內,瞬間融合全身靈氣,好似一套特殊的運行路線,在體內緩緩游走。
“吾召水神,壁生雨。箕豹起,亢蛟舞…”
他不敢停頓,繼續念咒,隨著第二句法咒出口,只覺那股力量混同靈氣,直接歸于肝宮,運轉七周,木氣盛。
其后,又運至絳宮,生心火,火氣盛。
再后,分至脾、肺、腎宮,先教陽極,庶幾陰生,以此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最后在腎宮運轉九周,水大旺。
“五星起庭,窿居坎所。伯撼水,牛金阿香女。狗水精,鬼羊生火。”
顧玙一邊念著法咒,一邊在腦中急轉,驟然明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心里有了底,不再保留,任憑符箓之力在體內動作,只道:“澍丹田中,寸盈海渚。旱魃形,雷電神武…急急如律令!”
當最后一句法咒出口,水大旺,復而克火,火氣消泯盡渾。那燃燒著的符箓,似與顧玙連為一體,一股磅礴的力量從二者身上傳出。
內有內氣,于顧玙體中游走;外有外氣,瞬間擴散開去,以燕別峰為核心,仿佛一個碩大的透明氣罩,直接飛至上空,按下了方圓百里。
“好濃的水氣!”
小齋大為驚訝,分明感受到周遭的五行之氣在迅速變化,金木火土暫時消失,唯獨水氣大興。
“哎,起風了,起風了!”
小堇眼睛一瞥,就發現那直直的線香煙氣發生偏離,跟著草木簌簌,不由驚叫。
“呀!是涼風啊,山上好久沒有刮涼風了!”
龍秋亦是歡喜,孩子般的伸手去抓,又看著某個身影,滿滿的崇拜。
“臥槽,真起風了!”
至于山下廣場,就更為混亂,喧如鼎沸。
還有不少人沖出廣場范圍,神經病似的跑向遠處,又折返回來,揮手大喊著:“外面不熱了,溫度降了!溫度降了!”
“哈哈哈哈!”
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從廣場,至市區,再至周邊鄉鎮,幾乎在每一個地方上演著。
如果說這時,有些遲鈍的家伙還沒反應過來,那緊跟著,便是涼風愈盛,僅存的夕陽余暉忽然從天邊抹去,轉而飄來一塊厚厚暗暗的云塊。
這云罩住了白城上空,初月也被它掩蓋,整片區域就像蒙上窗簾的小屋子,明暗更迭,昏沉黯淡。
住宅樓,辦公室,商鋪,工廠,農家院…人們從各種各樣的建筑里跑出來,跑上了街道,公路,田埂和池塘邊。
昨天消息爆炸的時候,多數人都當成了玩笑,但此刻即將變為現實,他們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奔走相告。
“看到沒有,云來了!云來了!”
“我的老天爺啊,這真是仙人做法么?”
“哎,快聽快聽,那是什么聲音?”
轟轟!
人群陷入了短暫的安靜,皆是側耳細聽,只聞一陣陣古怪的悶響從天上傳來,越來越近,卻始終不露真音,在云團中盤轉徘徊。
“雷聲!是雷聲!”
“有雨,不是開玩笑,真的有雨!”
燕別峰上。
顧玙站在法壇前,小心操控著符箓之力。
祈雨符的原理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先將五行之氣都化為水,再以人仙之體作為媒介,溝通天象。
體內歸黃庭,升上風池,天象則風起。
升上山岳,透出神廬,則云動。
以雷局作用,升上頂門,吸喝出,則雷鳴。
升上泥丸,入華池,運神水噴噀,則雨至。
最后升上絳宮,閃目出,則雨收云散。
風、云、雷、雨、晴,是為符箓五轉,也即是古修講的天人感應!
他從開始就搞懂了,紫符先作用于自身,再作用于天象。難怪它的施法條件這么高,沒有人仙之力,根本使用不了。
而此刻,雷聲轟轟,烏云密布,自身靈力瘋狂抽取,與符箓一道散于天地。只差最后一步,便有大雨降下。
顧玙不敢怠慢,閉上雙目,繼續調協力量。
突然間,他眉頭皺起,心神微微晃動,只覺這股力量于中黃之位,從夾脊直上十二重樓,透出頂門,飛向空中。
而那空中,似有一團無形無狀,又懵懵懂懂的虛體形態,轉瞬即逝。
他不及細想,迅速壓制心神,靈力催發…
只聽雷聲大作,烏云攢動,穹頂似裂開了一道縫隙,嘩嘩嘩,終于降下雨來!
東南方,邊門鎮。
此鎮規模很小,共28678人口,其中農業人口就有26593人,是典型的農業鎮。以前還有山有湖,尚可發展旅游業,如今山不成山,湖不成湖,田地更是指望不上。
基本是涼了。
錢槐今年七十多歲,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農民,膝下無子無女,老伴前年也去了。
他不會別的,一輩子以種地為生,早前政策傾斜,雖然苦了點,日子還過得去。而這一切在新世界降臨之后,就通通變了樣。
國家劃了三十來個種植基地,沒有盛天地區,資源扶持自然有限。
何況由于連年干旱,邊門鎮的收成持續銳減,上頭已經放棄這塊土地,打算開發升級,歸到小城市群中。
錢槐的地賣了不少錢,還會優先分到一套住房,可他整個人生的心血都在這地里,就像命一樣,怎么能輕易割舍?
明天就要正式建設了,機器設備已經準備好。他蹲在熟悉的田間地頭,看著不遠處的施工人群,眼神空空,根本沒注意涼風襲來。
“吧嗒!”
他冷不丁一顫,只覺鼻尖微涼,用手一抹,竟然濕濕的。
還沒等反應過來,又是一滴,兩滴…短短的功夫,大雨傾盆。
錢槐先是愣怔,而后緩緩站起身。
他望著天空,衣衫盡濕,枯瘦的身體在雨中瑟瑟發抖,半響,方從喉嚨里擠出一聲痛哭:“你為什么不早點來啊?為什么不早點來啊?嗚嗚…”
北面,大梨樹村。
這里距市區很近,本是一座農業生態園,設備完善,自成體系。大規模異化爆發后,盛天政府拍板,將這里保留下來,作為本地的一個供給點。
哦,戴涵的王八窩就養在這里。
他家祖上兩代養鱉,經驗技術沒得說,當然現在很可憐,就一公一母兩只鱉。這會兒,他正蹲在塘邊,望著平靜的水面出神,琢磨著新配比的一個飼料成分。
“汩汩!”
他忽地一愣,只見水紋蕩開,兩只鱉突然鉆了出來,腦袋探出水面,似在渴求什么東西。
正不解中,又見水面點點漣漪,雨滴落下,轉眼間大雨瓢潑。
“臥槽!還真的下了!”
戴涵隨口就是一句,立馬想到是仙人降雨。他急慌慌的跑出棚子,也是興奮異常,又蹦又跳。
好容易安靜下來,小胖子望著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的鳳凰山脈,不由攥拳發誓:一定要在這闖出名頭來!
白城東西南北,各延伸百公里,剛好囊括了所轄鄉鎮。甚至到最西邊,盛天靠外圍的某個城區,也幸運的沾到了一點。
盛天市氣象局,便在此處。
“云圖出來了,覆蓋面積測算!”
“是,結果已出!”
“雨勢持續平穩,沒有絲毫減弱!”
“各鄉鎮基本相同,沒有明顯差別!”
“測算,測算!我需要詳細的雨量數據!”
副局長拿著一摞文件,上面密密麻麻,滿是毫無價值的結論,吼道:“雨量,我現在要雨量!”
所謂雨量,就是在一定時段內,降落到水平面上的雨水深度。以毫米為單位,通常每隔6小時測量一次。
許是中央親自下達指令,讓這個副局長急昏了頭,一時間居然忘了基本規則。屬下不敢提醒,他還要再催,忽地被一只手按住,卻是正位局長。
“老張啊,一把年紀還這么火燒火燎的,數據得慢慢測算,不能急。”
“可是上頭,上頭要的緊啊!”
“要的緊?呵呵,你來…”
局長把副手帶到走廊,啪的推開一扇窗子,笑道:“自己看!”
副局長不明所以,稍稍探過身子,就在露出窗戶的那一剎那,耳膜驟然響動,被一陣極為清晰密集,猶如激昂戰鼓般的敲擊聲,瞬間攻占了整個感官。
“嘩嘩嘩!”
“吧嗒吧嗒!”
“砰砰…撲棱棱!”
外面雨絲如簾,滴落在街道,車棚,房頂,玻璃窗和行人們的身上,如同奏響了一曲美妙樂章。
無數的人跑上街頭,莫名的,激烈的,毫無來由的歡呼著。雨,跟他們無關;雨,也救不了全國旱災。
但他們就是想歡呼。
許是受盡了酷暑摧殘,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許是遠遠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力,全身的神經都控制不住的想要跳動;
許是看到了人類修行的美妙未來,在這憋悶、卑微,如蟑螂般掙扎求生的操蛋世道,求得了一絲安慰。
人啊,人啊,定可突破桎梏,戰勝一切,怎么會被那些骯臟惡心的東西侵占家園,失去親人,被那些東西壓垮?
“還用測算么?大雨!大雨!”“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