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茶幾上的票據和文件,穆學軍連連搖頭,嘆息不止。他明白,自己現在沒有選擇,只有投降一途了。可投降是那么容易嗎,何況自己這還是叛變?可不投降能行嗎,能行嗎?還有其它辦法嗎?
“嘩啦”、“嘩啦”,兩陣扭動鑰匙聲音響過,屋‘門’“咣啷”一聲推開,又“咣”的一聲摔上。
“老穆,怎么啦,有什么事?電話那么急?晚上回來不行?明天還有半天會呢。”‘女’人邊換鞋邊叨叨著。
穆學軍懶散的回復:“行呀,吳經理,你那么忙的,不回來都行。”
“穆學軍你什么意思?我吳慧敏忙的腳打后腳勺,成天東跑西顛,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還疑神疑鬼,懷疑我和楊總有…幾天沒洗腳,臭死了。”‘女’人報怨著,坐靠在沙發上,又迅速向旁邊移了移。
對于老婆的奚落,穆學軍并沒回應,而是長長嘆息了一聲:“哎…”
覺出丈夫的異樣,吳慧敏又靠近了一些,伸手在男人額頭‘摸’了‘摸’:“不燒呀,你…”話到半截,她的目光投在茶幾紙張上,“這是什么?單位出事啦?查出你什么了?”
“盡他娘的說喪氣話,能查出老子什么?”穆學軍轉頭嚷道,“老子什么也沒干。”
“到底怎么啦?著急忙慌的把我催回來,就是為了吵架?”吳慧敏沒好氣的拿起了桌上大小指張,然后念念有詞著,“農業補貼發放新規及執行辦法。轉帳…呀,你這又有錢了?”
穆學軍又嚷了一嗓子:“成天就是錢錢錢。那是我的錢?那是別人的。”
“你到底怎么啦?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又沒欠你的。有事就說,沒事拉倒。”吳慧敏氣咻咻摔掉紙張,就要起身離開。
“姓楚的又牛了,這么難的錢都能搞回來,又招了那么多人馬,怕是徹底站穩腳跟,沒人能擠走了。”穆學軍的聲音非常懶散。
吳慧敏楞了一下,再次拿起文件和票據,來回瀏覽了一下,才疑‘惑’道:“不就是農業補貼來了嗎?怎么就成他搞回來的,好像去年也有呀。難道…你想重新站隊?老穆,看事情要長遠呀。就算他姓楚的現在有點名聲,可他畢竟是外來戶,一兩年鍍鍍金,拍屁股就走人了,安平縣還是喬金寶的天下。我知道你現在工作很難,兩邊受夾板氣,不過忍一忍就過去了。你可不能一時糊涂呀。”
穆學軍長噓一口氣:“我準備投降了。”
“投降?你這越說越嚇人。到底是怎么啦?喬金寶要走?還是姓楚的拿工作壓你了?他一個堂堂縣長,怎么能這么做?實在不行的話,告他,給紀委寫信,給組織部寫信。他一個外來戶,還想翻天不成?”吳慧敏話中滿是狠意,“到底是不是他?”
“告他?我敢嗎?”穆學軍“嗤笑”一聲,“小雨在他手里。”
“啊,你說什么,他把咱兒子綁架了?那更得告他了,得報警才對,我現在就打電話。你不敢我敢,完蛋玩意。”‘女’人驚呼著,拿出了手機。
“報個屁警,放下,聽我說。”穆學軍瞪起了眼珠。
吳慧敏一愕,隨即哭喊起來:“穆學軍,你就會跟老婆孩子大呼小叫,現在人家都把你欺負成這樣了,你還…”
“聽我說。”怒吼過后,穆學軍聲音又緩了下來,“聽我說,是這么回事…”
聽完丈夫所講,吳慧敏楞在那里,過了一會兒,才哭泣道:“你不是說給兒子找了新單位,在封閉軍訓嗎?怎么又成這樣了,為啥不早說?上星期四晚上就出事了?今兒個可是星期五,這都快十天了,兒子在里邊得受多大罪呀。”
穆學軍長噓短嘆著:“我不是在評估嗎,評估他究竟能不能干長。現在他勢頭那么猛,也那么張狂,今天打人,明天罵常委的,誰知道他哪天倒霉?可人家正事也行呀,據說是星期三下的這個文,這才兩天,錢就到了,人家上面有根呀。我這才…”
吳慧敏急道:“評估個屁。咱兒子都在人家手里,你還扯這沒用的東西。對了,那他能把兒子怎么樣,不就是…”
“我可告訴你,你兒子這肯定是自投羅網,進了人家布下的圈套,否則沒那么巧。”穆學軍打斷老婆。
吳慧敏又咬起了牙:“自投…媽的,都是姓秦那王八蛋帶壞的兒子,老娘…”
“兒不教,母之過,你少慣他一些,也不至于這樣。”說到這里,穆學軍話題一轉,“你說我能怎么辦?”
“你呀…好好跟姓楚的解釋解釋,就說這是誤會,咱兒子是讓人當槍使了。實在不行,就把姓秦那小子供出來,把秦家爺倆拉進來。”吳慧敏出著主意,“兒子確實得救,可站隊問題也得慎重呀,這都將近三十年了,你再換…”
“別都以為別人是傻子。”穆學軍甩出了這么一句話。其實他已經自以為是過,已經這么找過人家,甚至不惜下跪,但除了自取其辱外,是什么目的也沒達成呀。當然他不愿提起這屈辱的事項,跟自己老婆也不行,否則老婆又該罵自己廢物,更該瞧不起自己了。
聽到丈夫的這句話,吳慧敏也沉默了。
楚天齊今天心情大好,很難得沒有晚上工作,而是和電視一起享受周末時光,明后兩天他也不打算加班,準備出去轉轉。
看完中央臺天氣預報,楚天齊直接把頻道調到了安平電視臺。
短暫的廣告節目后,安平新聞開始了。
隨著新聞主播的解說,第一個新聞畫面出現。畫面上,藍天白云、‘艷’陽高照、彩旗飄揚、音樂鳴響,“歡慶六一”幾個大字特別醒目。一張張稚嫩的系著紅領巾的臉龐出現在鏡頭中,這些孩子手中揮舞鮮‘花’,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口號。鏡頭搖到歡迎隊伍盡頭,一個高挑的身影走上紅毯,向兩旁的孩子揮手致意著。
看著畫面中的自己,楚天齊笑了。二十多年了,再次系上紅領巾,雖然難免怪怪的,卻也滿是美好的回憶。
只是看到畫面中自己身邊的大長臉,楚天齊臉上笑容隱去了。那個大長臉是縣教育局局長,今天對自己那是極其殷勤,奉承的讓人‘肉’麻。但這種人見多了,楚天齊雖然不喜,卻也沒有表現出來。讓他不能容忍的是,當時上午十點多的天氣,已經很熱了,而且孩子們也已在太陽底下排練了兩個多小時,可那個局長還嫌孩子們臉上表情不夠好。這還不算,那個局長對孩子們訓斥一通后,還讓孩子們繼續站在大太陽下,而給臺上眾多官員搭起了涼棚。
當時楚天齊就火了,但礙于不便破壞氣氛,他并未當場訓斥,而是狠狠瞪了那個局長。也正是楚天齊眼神的阻止,那個局長才不再滿嘴噴糞,也才假惺惺的對孩子們關心了幾句。隨后上臺,楚天齊主動把自己的桌子搬出了涼棚,其他副縣長、局長、副局長、校長等人也只好照樣學樣。僅僅幾十分鐘下來,這些官老爺們就汗流夾背,遠比臺下紅撲撲臉膛的孩子們狼狽的多。
現在想起那些人的熊樣,楚天齊仍有一絲惡作劇的快意。他知道,肯定有人要背后罵自己,但他并不怕,他就是要讓這些人換位思考一下,尤其要讓局領導們深刻反思。至于事后那個局長的“誠懇道歉”,楚天齊并沒給出具體意見,而是冷著臉未置可否。他就是要用這種態度,讓那個局長多一些擔心,能夠多一些自我警醒。
“嗤笑”一聲,楚天齊收回思緒,目光投向電視屏幕。屏幕上,自己正在講話,大多也是一些套話官話,這就是官場規則,不能隨意改動太大。但他給孩子們承諾的那條卻是認真的,在會后就讓劉拙進行了聯系。事后證明,在半年內,這條承諾就得到了落實,全縣這些小學都得到了不同數量的新電腦捐贈,捐贈來自于愛心企業。
“篤篤”,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誰呀?這時候來?也沒類似的電話預約呀。
“篤篤”,敲‘門’聲還在繼續著。
盡管狐疑,楚天齊還是來在外屋,問了一句:“哪位?”
沒人應聲,但屋‘門’卻推開了,一個謝頂的凸腦‘門’伸進‘門’縫,整個人也進了屋子。
看到對方,楚天齊臉上立刻滿布‘陰’云,沉聲道:“這是周五晚上,不辦公。”
來人并沒有在意被冷落,而是掩上屋‘門’,走到辦公桌前,取出一張打印紙,雙手遞了過去:“縣長,我錯了,真誠向您道歉。”
楚天齊并沒接,冷冷的說:“穆學軍,你這是干什么?我可沒讓你來這一套。”
“縣長,我這次是真心實意的,絕沒有半點虛假,請您看看,請您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穆學軍依舊雙手捧著紙張。
抻了有一分鐘,楚天齊隨手拿過那張紙,放到面前桌上。紙上標題立即映入眼簾:《我的自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