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天越想越覺得疑惑和驚訝。
從后場殺奔前場的后腰球員有杰拉德和巴拉克這樣的,但是他們也算不得自由人。如果只是要讓自己做一個杰拉德或者巴拉克那樣的球員,似乎不用這么費工夫。
他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蘭尼克。
蘭尼克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我仔細看過你所有在梅斯的比賽,每一場都沒落下,如果你去我家,你會發現我有整整一面墻的比賽錄像帶,全是關于你的。”
楚中天張大了嘴巴,十分吃驚,他甚至有些不相信,覺得眼前這個主教練為了讓自己加盟他那只名不見經傳的小球隊,肯定在撒謊。
“我知道你不信,楚。但是我可以說出你在任何一場比賽中的進球和助攻,隨便你問。”
楚中天真想問的,可是他一沉思,想要從記憶中挖掘幾場代表作,卻發現自己都不記得那么多細節了…他聳聳肩:“連我自己都記不住那么多比賽,蘭尼克先生。”
蘭尼克笑著推了推從鼻梁上滑下來的眼鏡:“我注意到你在梅斯的位置十分靈活,雖然從名單上來看是一個后腰,可實際上你在比賽中的跑位很飄忽,沒有一個固定的限制。因為你體能好,大局觀強,同時還有出眾的傳球技術,有向前插的決心,所以讓.費爾南德斯給了你很大的自由度。”
這沒什么,任何人只要看過幾篇媒體對自己的評論,都能夠說的頭頭是道的。楚中天依然不相信。
“我研究過你的比賽錄像,發現你不是少數比賽有這樣的表現,你幾乎場場如此,十分穩定。我從中得到了靈感。我想起了貝肯鮑爾和薩默爾,當然,我主要想到的是薩默爾,因為他距離我更近。”蘭尼克繼續解釋道。
楚中天心里一驚,這位德國教練果然提到了這兩位唯一的“自由人”。
“很顯然你在足球比賽中有很高很高的自由度,這種自由度不是僅僅體現在你的跑動范圍上,還體現在你有獨立決定戰術策略的‘自由度’上。”
聽到這里,楚中天突然想起來他曾經在比賽中問過讓.費爾南德斯一句話:“接下來該怎么辦,先生?”當時費爾南德斯回答道:“你是球隊的大腦,你自己決定,楚。”
這不就是讓他獨立決定戰術策略嗎?
他現在開始有些相信眼前的德國人是真的在家中有整整一面墻自己的比賽錄像了。
“楚,你知道馬蒂亞斯.薩默爾嗎?”
楚中天點點頭:“我知道,他是貝肯鮑爾之后的又一個自由人。”
蘭尼克很滿意楚中天對德國足球的了解。其實他不知道楚中天對德國足球的基本上了解僅限于這種水平線了。因為薩默爾和貝肯鮑爾實在是太出名了。
“可你知道嗎,實際上之前薩默爾之前可不是什么自由人,他打過進攻組織者,也打過清道夫。但是又一場比賽改變了他和德國足球的命運。”蘭尼克仿佛陷入了對過去那段歲月的回憶,那是德國足球最后的輝煌了。“在1994年世界杯上,我們輸給了保加利亞,而也是在那一年改打自由人的馬特烏斯表現很糟糕,令人失望,所以全德國足壇產生了一場持續按時間不短的大討論,討論的結尾總有一個人被拿出來做假設:馬蒂亞斯.薩默爾。假設他在美國世界杯上出任‘自由人’的話,結果會怎么樣?原因是他的球技、他的思維能力、甚至他的那份‘世界杯、歐洲杯賽如果沒有了德國隊,就等于魚沒有了水。同樣,德國隊沒有了我,也就所作為’的傲慢都像極了曾經的貝肯鮑爾。”
楚中天安靜地聽這位德國學院派的主教練講述過去的趣聞軼事。
“這個討論進行到后面,大家給出的答案都無一例外的傾向于薩默爾,尤其作為鋒線搭檔的沃勒爾(Rudi_voller)和克林斯曼(Jürgen_Klinsmann)都覺得‘那樣情況會更好’。踢前腰的穆勒也說:‘我們會又一次奪取世界杯’。于是,在199495賽季的聯盟杯八分之一決賽中,多特蒙德客場挑戰拉科魯尼亞的比賽前夜,已經在多特蒙德改打‘清道夫’的薩默爾敲響了主教練希斯菲爾德的房門,他向主教練大膽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在比賽中,臨場情況經常要求隊員獨立行動,臨機應變,要動腦子。比如拉科魯尼亞隊,他們有由多納托、阿爾達諾和弗蘭所組成的既有技術又有配合的中場,如果我按習慣踢法留在后面嚴格完成拖后中衛的工作,我們的進攻將很難抵達前場。因此我希望能夠更多參與進攻,力爭在中場創造人數上的優勢’。”
說到這里,蘭尼克攤開手,看向楚中天。“薩默爾自己意識到了作為一個球員,必須要有更高的自由度,這其實就是自由人的想法了。但如果主教練不同意,也不行。幸運的是希斯菲爾德同意了,因為他對薩默爾的能力從不懷疑,他自己就曾經說過:‘自從球隊里有了薩默爾之后,球隊逐漸將不知所措這一詞給遺忘了’。”
這是相當高的評價了,楚中天也開始跟著遐想,那個時候的薩默爾是多么的風光啊…“后來他就出名了,也徹底成了一個自由人。我記得很多人對薩默爾的各種評價,然后我拿來和你做了一個比較。你猜我發現了什么,楚?”
楚中天聳聳肩,他怎么能夠猜的出來呢?
“我發現你們在某些地方有驚人的一致。”
楚中天的嘴巴又合不攏了。
“德國的中場組織者穆勒曾經如此形容薩默爾的這種‘臨機應變的獨立行動’——‘當我看到薩默爾突然從我身旁跑過去的時候,我感到有點不知所措。可一瞬間他竟然出現在了最應該有人出現的地方。他現在的位置可以更好地觀察全場,一切都在他眼前,在混戰中他能很快做出正確的決定。他要我向前,我就向前。我相信他,他幾乎從不出錯’。”
復述完穆勒的答復,蘭尼克開始分析薩默爾和楚中天之間的相同之處:“你不覺得你和穆勒所描述的很像嗎?你在球隊中指揮隊友的時候,你要他們向前,他們就向前,他們都相信你,因為你從來沒讓他們失望過。”
楚中天仔細一想,還真就是這樣。這么說的話,自己在梅斯確實有那么點“自由人”的味道。
“但這還不夠。”蘭尼克突然話鋒一轉。“現在的你還成不了一個真正的自由人。你還有很多缺點需要改正需要提高。你需要提升你的得分欲望和射門能力,你需要明確你自己的想法,你需要更加主動帶領球隊,你需要確立一種領導者的心理…不過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一種可以成為傳奇的潛質。”
“我希望你能夠加盟霍芬海姆。沒錯,我們現在給不了你歐戰資格,但是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擁有它的。我不僅僅希望你來擔任中場核心,我希望你能夠在霍芬海姆做一個真正自由的人。”蘭尼克身體前傾,看著楚中天說。
他所說的每一個單詞都在楚中天的內心深處回響。他現在聽到的這一切都太震撼了——自由人戰術都消失十年了,現在卻有一個人對他說要讓他做自由人。他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太瘋狂了。
“我…我之前了解了一下您的過去,蘭尼克先生。您是一個平行四后衛的推崇者,這和自由人戰術完全背道而馳啊…”猶豫了一下,楚中天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蘭尼克沒有對楚中天這樣的問題表示不滿,相反他很高興。因為這說明楚中天是一個始終都在思考的球員,這樣的球員才有資格成為自由人,因為他擁有獨立的思想,而不是主教練在球場上的提線木偶。
“是的,我不喜歡清道夫戰術。但是現在的足壇也不需要清道夫了,你這個自由人也不是完全復古的自由人,而是結合現代足球戰術的新自由人。比如,我就不打算把你安排在中后衛的位置上,你依然在后腰位置上,這并不會讓你的大局觀受到什么影響,相反,還能夠更接近進攻區域,這有利于你更快參與進攻。現在的比賽節奏也比十幾年前更快了,更接近對方的禁區,也就意味著我們會有更多的進球機會。”
蘭尼克還是為楚中天講述他心目中的“新自由人戰術”是什么樣子的。從表面來看,他和那些在攻守兼備的中場球員們沒什么區別,進攻的時候壓上去,防守的時候撤回來。
但是最大的不同是從外表無法輕易看出來的,那就是蘭尼克允諾給楚中天在戰術上的獨立權。
楚中天聽了之后很是吃驚:“你不怕我亂來嗎?比如當我助攻上去,傳出去的球卻被對方斷下來打快速反擊,我作為中場唯一一個在中路的球員不在位置上,后衛線前可就全空了…”
蘭尼克道:“我相信你的戰術意識能夠使你對各種情況作出必要的、正確的分析。你應該是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冒險,什么時候應該保守的。什么時候可以瘋狂,什么時候則要循規蹈矩。我相信你自己肯定很清楚,不需要我在場下對你大吼大叫,楚。”
楚中天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搖頭道:“為什么你這么信任我,蘭尼克先生?我們才認識了不到半天。”
“你見我才半天,我可認識你兩個賽季了,楚。”蘭尼克笑道。
看到他的笑容,楚中天明白了過來,他喃喃道:“我知道…那整整一面墻…”
“是的,就是這樣。就像我在二十年前研究薩基的AC米蘭一樣。我編輯和整理你的每一段比賽進程,然后分析你在這個進程中的跑位、傳球和其他一些動作,哪怕是停下來的時間,我建立了一個專門針對你的數據庫。所以你早就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楚。我對你再清楚不過了。我可以這么說…我比你自己都還了解你自己,楚。”
楚中天看著蘭尼克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雙眸,陷入了一陣沉默。
他一開始認為和蘭尼克的見面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見面,不會有什么實質內容。但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承認眼前這個認真的德國工作狂打動了他,不是靠虛無縹緲的冠軍和核心位置的允諾,也不是靠慷慨激昂的陳腔濫調。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實際內容,楚中天完全可以在腦海中根據他的講話勾勒出自己未來的樣子——他在全場飛奔,出現在每一個角落,他拿球,他傳球,他防守,他射門得分。他全情參與,調動隊友們和他一起,按照他的意思比賽,他是一個真正的領袖。就像那個光芒萬丈的貝肯鮑爾和薩默爾一樣。
想起來,那似乎應該挺不錯的…雖然他在梅斯也享受到了自由度,但是就像蘭尼克所言,這只是表面上的自由而已,在戰術決策上他還是得聽費爾南德斯的。就像世界足壇現在所有的球員一樣,球員們按照主教練的意思踢比賽,在賽前主教練們總是盡可能為他們考慮周到,將所有可能出現的狀況都考慮到,然后做出對應安排。可如果主教練有疏漏怎么辦?那就完蛋了。
但是足球比賽越來越激烈,場上節奏越來越快,有很多意外情況是主教練預料不到的。更多的時候,在足球比賽中看的不是主教練賽前出色的戰術安排,而是球員們在場上的臨時發揮。這才是決定比賽勝負的主要原因之一。那些有獨立思考意識,能夠臨機應變的球員,就能夠在比賽中占得先機,從而主導比賽。
※※※蘭尼克見楚中天沉默了,也沒有去打擾他,他知道自己的計劃打動了眼前的這位球員。
他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夸大,也沒有在撒謊。他確實打算讓楚中天在他的手下成為新的“自由人”,因此球隊的戰術將圍繞著他進行打造。因為要打造新戰術,也就意味著之前的戰術要被推翻,所以時間緊迫,他必須從新賽季一開始就讓球隊進入新戰術的訓練中來,德甲新賽季開始的早,在八月中旬就鳴哨了。他的時間可不多。
這也是為什么他在賽季剛剛結束,就迫不及待地要來中國找楚中天面談呢。
這么多內容,在電話里顯然是說不清楚的,靠經紀人轉述也不可能。只有當面談。幸好楚中天自己會德語,兩個人交流起來才不成問題,否則可真的麻煩了。
該說的他都說了,現在就只能等待楚中天的答復了。
如果楚中天不答應怎么辦?
蘭尼克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真的說服失敗,楚中天就是認為霍芬海姆沒名氣,是升班馬,小球隊,沒錢途的話,他也沒辦法。因為決定權完全在球員手上。
他除了為楚中天感到可惜之外,只能夠走上賽季的老路子了。球隊的成績會起伏不定,不過也不是沒辦法在德甲生存下去。對他來說,他的損失很小,損失最大的是楚中天。因為他錯過了成為一個傳奇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對于職業球員來說,也許一輩子只有一次。
如果楚中天選擇加盟霍芬海姆,這是雙贏。如果沒有,那么楚中天依然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球星,甚至還會是一流球星,但是他就將像這世界上其他數十萬名職業球員一樣,區別只在于他也許會獲得很多冠軍,他也許會賺到很多錢,他也許會比較有名氣。但歸根到底,他依然是一個普通的職業球員。
他不會成為超越這個的人,他不會成為傳奇。
這些話蘭尼克都沒有講給楚中天,他只是耐心等待楚中天做出最后決定。
※※※蘭尼克在等楚中天做決定,楚中天也確實在分析著他所遇到的情況。
對他感興趣的球隊很多,他本身也有中意的球隊,而且這個中意名單中絕對沒有霍芬海姆——當然了,是今天之前。
現在聽了蘭尼克的計劃,他被打動了。而且不僅僅是因為這份計劃的內容,更是被蘭尼克認真的態度。蘭尼克是第一給,也可能是唯一一個不遠萬里,專程從德國跑到中國四川來和他面談的球隊主教練。
他從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重視”。
成都有一座“武侯祠”,里面紀念的是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諸葛亮。三國演義中有劉備三顧茅廬才將這位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人物請出山的情節。
楚中天倒覺得蘭尼克的表現和劉皇叔的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他自己呢,多少感受到了孔明當初的心情——士為知己者死啊…呃,扯遠了。
他現在還沒有要為蘭尼克去死的想法。
但是霍芬海姆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從最初的不屑一顧變成了需要重點考慮的對象了。
這最起碼是一種很不錯的進步吧。
楚中天看了看時間,已經快深夜了。自己今天是肯定不可能給他答復的,這樣的事情,他需要認真考慮,如果可以的話,還要聽聽別人的意見。
“呃,抱歉,蘭尼克先生。我想我沒辦法現在馬上給你答復…”
蘭尼克點頭表示理解。“不過我希望你能夠快一點給我回答,楚。因為我必須先確定你是否會轉會來,才能夠開始我的轉會計劃。因為我必須圍繞你制定戰術,訓練球隊。德甲賽季開始的早,我們時間不多…”
楚中天在聽到蘭尼克這么說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他點點頭:“我想我會在這幾天內給您一個答復的,蘭尼克先生。”
蘭尼克笑了笑。
“對了,忘了對您說了:成都歡迎您,蘭尼克先生。這幾天時間,您可以在成都里逛一下,好好放松放松,我可以給你做導游。”
楚中天笑道。
“我會認真考慮你這個建議的,楚。”
“再見,蘭尼克先生。我必須回去了。您也應該好好休息。”
蘭尼克揮手向楚中天作別。
臨別前他還有最后一句話對楚中天說:“我認為你只有成為一個真正自由的人,才能夠在球場上取得更大的成就,楚。而全世界只有我的霍芬海姆可以給你這樣的環境。”
楚中天沒有作答,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向蘭尼克告辭,關上門出去了。
楚中天離開之后,蘭尼克看著自己電腦上硬盤上的一個名為“楚中天”的文件夾出神。
出去游玩?他才沒有那個心思呢。
他來中國只是為了說服楚中天的,對于這里的美景美食他統統不感興趣。如果不能夠拿下楚中天,那么他是不會再在這里多停留半天時間的。本賽季球隊升上了甲級聯賽,他們面臨著許許多多未知的強敵,球隊的現有陣容也需要作出重大調整。
工作如此繁重,事情如此之多,他又怎么可能在這里悠閑地度假呢?
他現在只希望幾天之后,他所聽到的是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