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國已經坐在待客沙發里等候劉偉鴻。
行署辦公大樓的主要領導辦公室,都比較寬敞,采光程度良好,盡管拉著厚厚的天鵝絨窗簾,七月驕陽金色的光束依舊照耀得整間辦公室一片明亮。
劉偉鴻喜歡這和明亮。
“專員!”
劉偉鴻微笑著向朱建國打招呼。
朱建國明顯心事很重,坐在長沙發里,只是朝著劉偉鴻微一點頭,又悶悶地抽煙。這在以往,是極少發生過的情形。以前只要劉偉鴻來到他的辦公室,朱建國就十分開心,哈哈打得特別響亮。
這一回,自然是因為那個調查結論影響了朱建國的心悄。
劉偉鴻依舊微笑著,走了過去,也不等朱建國招呼,徑直在沙發上落了座。對劉偉鴻這和隨意的態度,戴駿見怪不怪了。整個浩陽地區的干部都知道,劉偉鴻和朱建國是“一個人”。
將上下級的關系處到這個份上,真簡不簡單。
戴駿緊著給劉偉鴻奉上了茶水,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劉偉鴻抓起茶幾上的香煙,點了一支,身子微微靠進沙發,微笑著說道:“專員,沒什么要緊的。”
朱建國悶哼一聲,怒道:“這不是要緊不要緊的問題,他們不能這樣子搞。不像話!偉鴻,你怎么回事?聽說在常委會上,你什么都沒說?”
朱建國說著,扭頭望向劉偉鴻,意甚不悅。
這還是劉偉鴻嗎?在這和重大的問題上,竟然一聲不吭?如果換個,人,或許還會講究個忌諱,畢竟這事與自己相關,自己給自己辯解,怎么說都有點壞規矩。但劉偉鴻不會在意這個。他要是想說話,誰也攔不住他,什么規矩也攔不住他。
劉偉鴻卻偏偏什么都沒說。那就只能有一個解釋,劉偉鴻自己認同了這個調查結論。
這才是令朱建國生氣的地方。
難道劉偉鴻不清楚,這個調查結論一旦被地區認可,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干部處分嗎?身為市長,能源管理公司總經理,是必須要負領導責任的。
劉偉鴻風頭甚勁,這個時候挨個處分,誰知道會對他今后的仕途產生何和影響?
劉偉鴻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坐直了身子,說道:“專員,我認為,這個調查結論雖然有失偏頗,但確實存在一定的人為責任。在井下施工的時候,是可以再細致一點的。或許,就有可能避免這次事故的發生了…六條人命啊!”
說著,劉偉鴻輕輕嘆息了一聲。
朱建國略略一怔,有點狐疑地望著劉偉鴻。
這么說,劉偉鴻自己真的不打算對這個調查結論提出什么異議了?
“專員,說實在的,我一直想要找一個突破口,好好的整頓一下全市的礦山安全生產秩序。每年,我們浩陽,單就我們一個市,就要發生十幾起礦難事故,死傷十幾個人。整個地區的情況就更加不容樂觀。安全生產我們年年講,年年抓,為什么安全事故卻層出不窮?年年都有!年年都要死人!這個問題,確實值得我們好好重視了。這次七二礦難,或許就是一次機會,一個突破口。如果給我一個處分,能夠換來整個礦山安全生產更上一層樓,那么,就算撤掉我這個市長,都是值得的。”
劉偉鴻平靜地說道,語氣平靜,神色也平靜,沒有絲毫做作之意。
朱建國身子輕輕一震,雙眉揚了起來,死死地盯著劉偉鴻,眼里閃過一抹驚詫之意。
“偉鴻,你真這么想?”
稍頃,朱建國沉聲問道。
劉偉鴻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聲說道:“專員,你和我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你應該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建國頓時神色一肅。
以前如何,且不去說他,自劉偉鴻去夾山任職之后,確確實實一心撲在工作上。夾山的輝煌成就,主政浩陽短短九個月,弓進數億元的大項目,都是明證。劉偉鴻對工作要求之嚴格,甚至已經比他強勢跋扈的性格還要出名。
從某和意義上來說,宋曉衛無論多么的精通官場權術,威望都不可能趕得上劉偉鴻。要獲得干部和群眾真心的擁戴,只有一條途徑:真心實意為談眾辦事!
而依靠權術建立起來的威望,都只是表象而已。一旦出事,就會樹倒撕猻散。古今中外,那么多威風顯赫的君主,臨死之時,卻是眾叛親離,也從側面印證了這個道理。
“偉鴻啊,我不懷疑。”
略事沉默之后,朱建國緩緩說道,語氣也很沉重。
“謝謝專員!”
劉偉鴻由衷地說道。
“可是,偉鴻,你也應該明白,其他人不是這么想的。如果真把你的市長撤了,那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礦山,它該是什么樣子就還是什么樣子。死人的事,依舊少不了!”
朱建國沉聲說道,目光炯炯。
劉偉鴻又輕輕嘆了口氣,無言地點了點頭。
他承認,朱建國說的有道嗯 劉偉鴻并不自詡為圣人,但確實是很想為普通談眾辦些事情。但其他人,許許多多在位的領導干部,可不見得就是如同他這樣的心思。他們更加關注自己的權位,關注自己和身邊人的利益。真要是借這個機會拿下了劉偉鴻,就會出現朱建國說的那和情形。
當然,縱算是認定為完全的豆任事故,七二礦難也還不足以擊瀏劉偉鴻。依照全國的大環境,官場的慣例,這個事可以給劉偉鴻處分,卻不可能真的將他的市長撤了。不過,眼下不能將他撤職,以后要是再發生一次什么事塊,就有可能“數罪并罰”,將他調離浩陽市長的職務。
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太年輕了,經驗還是不夠豐富,還需要在其他崗位上多多歷練幾年,才能主政一方。
就目前來說,這也是打壓劉偉鴻,提升宋曉衛威望的最佳機會,很顯然,無論曹振起還是宋曉衛,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偉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馬上就要召開全國黨代會了,你的全國黨代表資格,已經報送省里審批。我擔心,有人要拿這個事做文章。”
朱建國又提醒了一句。
浩陽市的黨代會,今年已經召開過了,參加全國黨代會的代表名單,浩陽地區也已經審核通過,正報省里審批。劉偉鴻就是全國黨代表之一。
對于基層黨員干部來說,成為全國黨代表,那是一和崇高的榮譽,也是一和厚重的政治資本。尤其對于劉偉鴻這和年輕的領導干部,更是十分重要。如果因為七二礦難,將他這個全國黨代表的資格撤銷,勢必會對他今后的仕途之路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
朱建國以前不清楚劉偉鴻真堊實身份的時候,都對劉偉鴻寄予厚望,現在更是堅定不移地相信劉偉鴻有朝一日會走上更高的職務,擔當更大的責任。
而且,朱建國也隱隱覺得,自己有了某和責任,某和“保護”劉偉鴻的責任。朱建國相信,劉偉鴻這樣的干部,將來不管走上何種高位,始終都會將為人民服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劉偉鴻,值得他朱建國全力以赴去“保護”。
在骨子深處,朱建國的赤子本色,亦是始終不變。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專員,這個不要緊。真要是省里審核通不過,也沒關系。重要的是干好工作,別的不必太計較。”
朱建國便搖了搖頭,有點無奈地說道:“偉鴻,怎么你這思想境界,總是比我高啊?”
劉偉鴻笑起來,說道:“專員過獎了,這個可真不敢當。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專員的思想境界要是不高,我會誓死追隨專員嗎?”
“哈哈,這算是批評還是表揚?”
朱建國不由也是燦然一笑,心情略有好轉。劉偉鴻就是有這和本事,在別人看來潑天大的事情,到了他眼里,就變成“雞毛蒜皮”了。跟他呆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就會被激發出滿腔豪氣。
“表揚表揚,當然是表揚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膽子批評你啊!”劉偉鴻哈哈一笑,順手抓過面前的公事包,拿出一張地圖,在茶幾上鋪亓,說道:“專員,我今天過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修路的事。”
“談修路的事?”
朱建國又愣怔了一下。他還以為劉偉鴻急急忙忙求見,是為了那個調查結論的事。現在劉偉鴻卻在他面前鋪開一張地圖,也難怪朱建國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了。
“對。我有個想法,咱們浩陽地區,要修兩條鬼…”
劉偉鴻索性站起身來,在朱建國身邊坐下,手指指向了地圖。
這是一張楚南省地圖,小型的。
“第一條路,我上次向你匯報過設想的,就是要修一條從大寧到浩陽的高等級公路,最好是高速公路。你看,這條路如果修通了,大寧,洪陽,久安,浩陽四個地市,就連成了一片。這對促進我們整個,地區的經濟發展,至關重要。”
劉偉鴻手指地圖,凝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