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與君一席話（下）
；劉鴻微微一笑，笑容甲有一絲意味深長，甚系還夾雜著一絲絲的苦澀與無奈。
擱在幾個月前，鄧仲和說這個話，就是典型的言不由衷。劉偉鴻剛到林慶縣沒多久，就看到了鄧仲和做出來的那個全縣三年經濟發展規劃案。鄧仲和將開發的主力，定在“民營資金”之上，提出加大招商引資的力度。時隔三個月”鄧仲和就對堅持走國有化的路子“比較欣賞”了。
但現在劉偉鴻對鄧仲和這個話，卻并不懷疑。
估計鄧仲和那個方案，也是在去年下半年甚至上半年就開始構思的，當時國內的政治大勢，尚未發生劇烈變更。鄧仲和大談“招商引資”，鼓勵民間姿金進入礦產領域，不算“違規…”與他年輕、開拓進取的形象很是吻合。然而，風云突變”巨大的政治風波，不但影響了國內大勢，也影響了國際大勢。
眼下，全世界的主要發達國家，在美國的慫恿之下，聯手排斥華夏國。外交上孤立我們，經濟上制裁我們，經濟形勢立即變得異常嚴峻起來。
同時在國內也刮起了一股新的保守風潮，對改革開放的大政策提出了諸般質疑。后來掀起了巨大風波的“姓社還是姓資”的爭論，已經拉開兩位帷幕。
許多地方，一些激進的改革派官員，面臨極大的困境，甚至已經有官員被撤換。
據劉偉鴻所知，在這場大爭論之中，很多堅持大步前進的激進官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盡管在最高首長南巡之后，這個爭論逐漸被擱置，國家也確定了堅定不移地走改革開放的道路，但那是兩年之后的事情了。已經倒下去的那批官員，相當一部分都沒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利益業經重新分配，已經“犧牲”的先驅者，不會有人再肯讓出位置給他們的。雖然事實證明他們的堅持是對的！
政治博弈，本就是這么現實與殘酷。
鄧仲和層級低了些”政治嗅覺自然沒有那么敏銳。但時至今日，他自然也已經知道了上面的風潮，改口是必不可免的。
區區一個縣長，可沒有跟大潮流對著干的本錢。
而劉偉鴻的無奈和苦澀，亦在于此。他也沒本錢跟大潮流對著干。面對洶涌的歷史大勢，哪怕他是重生者，哪怕他是老劉家的嫡別，也只能順應潮流，做出正確的選擇。妄想改變整個大勢，那是難以想象的。所以在他的規劃”方案中，就有了堅持國有化為主，以政府為開發主體的總綱。
真要做到這一點，難度極大。
僅僅只是招商引資，爭取外資前來投入，難度反而小些。
這段時間，劉偉鴻一直都和云雨裳保持著聯系。隨著云雨裳呆在江口的時間越來越長，加之云漢民重新立住了腳跟”老云家穩定了下來，“宏瑜公司”的生意也是越來越興旺，云雨裳已經在江口乃至南方市編織下了一張不小的關系網，往來的都是大款。
劉偉鴻現在主政一地，用得上這個關再網了。
但要堅持走國有化道路，堅持以政府開發為主體，夾山區的底子實在太差，簡直就是沒底子，每年都要落下虧空，吃財政補貼。這樣的條件，堅持以政府開發為主體，難度可想而知。
但寫還得這么寫，說也還得這么說。
劉偉期艮清楚，不管是什么建設，在國內，你絕對不能忘了“政治掛帥”這個前提。如果路線上犯了錯誤，你在經濟建設上再出大成績都沒用，最多也就是一桿比較好使的槍罷了。而劉偉鴻的目標，絕不是成為“槍”…而是成為握槍的那只手！
當然了，總綱立起來，具體怎么操作，還是有商量余地的。
“鄧縣長，之所以這樣定下這樣的總綱，也是經過反復考慮和商討的。夾山區底子太差，完全沒有積累。如果我們走民間資金和外資開發的道路，雖然見效快一點，但也有很大的弊端。”
劉偉鴻沉吟著說道。
鄧仲和神情一凝，說道：“哦，愿聞其詳。”
他著實沒想班小偉鴻會說出這么一段話來，聽上去，完全就是在反駁他以前做出的那個規劃案。但鄧仲和三十幾歲能做到縣長，自然也沒有那么膚淺。料必劉偉鴻也不是專門針對他來的。倒是想要聽聽，依靠私人力量發展經濟，到底有何種大弊端。
“首先，我們林慶縣最大的優勢是什么呢？就是煤炭資源和其他礦產資源。礦產資源是不可再生的。我們如果僅僅只走出售資源，短期內是能快速見效但長此以往，弊端也是顯而易貝的。政府將礦產資源的開采權交給商人，我們能收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的稅收。而資源本身的階值，完全流失到了商人的手中，政府不能從中獲取任何好處。當然，這些資源開發起來之后，會養活一部分人員，比如礦工、運輸車隊和其他服務業的發展，這是好處。老百姓手里有了活錢，本地的經濟就能加速發展。但這些好處，我認為是不夠的。而且這種模式，很有可能引發官商勾結，貪污受賄等等腐敗現象，商人重利，總是會千方百計地偷稅漏稅。有了官員暗中相助，要偷稅漏稅難度不大。歸根結底，大規模的引進私人資金開發礦產資源，只能是肥了私人，虧了公家。如果說得再具體一點，是肥了那些有錢有勢的私人，富者益富，貧者但貧。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社會隱患加深。這是第一點。”
劉偉鴻緩緩說道，臉色鄭重。
華仲和的臉色也是益發地嚴肅起來，眼神里有震驚之色。
不是說劉偉鴻的道理有多么深奧，而是他的年齡，讓人想不到他會看得這么透徹這么深遠。
“第二點，政府財政，并不能從中獲得太多的收入。財政不富裕，只富裕私人，肯定也是不合適的。民間富有和政府富有，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民間資金，我們沒辦法掌控，最多只能是引導。政府財政，才是我們可以掌控的。鄧縣長，地方經濟要發展，政府必須主導幾個大項目，作為基礎支柱。稅收而外，我們還必須有其他的財源。不然，光是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就會把財政吃垮，更不要說集中資金投資了。”
鄧仲和微微頜首，沉思道：“嗯，有道理…劉書記，請繼續！”
劉偉鴻淡然一笑，說道：“第三點，就是目前的財政體系，還能維持多久。”
鄧仲和吃了一驚，狐疑地說道：“劉書記，你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說劉偉鴻前面談的兩點”還只是純粹的經濟建設方略，后面這一句話，就讓那仲和吃驚了。劉偉鴻，他竟然懷疑制度將來會有變化。
“現在我們實行的財政體系，是地方大，中央小。
地方收了稅之后，按照一定比例上解中央。地方有錢用，比較富裕，中央手頭就拮據了，必須依靠發行國庫券、提高地方上解比例這種手段來解決中央的財政赤字。我想”這種體系是維持不了多久的。中央要改變全國的面貌，就必須要重點投資，也就是必須要手里有錢。我估計，也許幾年之后，中央就要改變財稅制度了…嗯，這幾乎是必然的！”
劉偉鴻肯定地說道。
事實上，根據劉偉鴻的記憶，分稅制也確實將在幾年之后實行。明年，明珠那位強勢人物即將入主國務院，分稅制勢在必行。
等分稅制一確立，好的稅源稅種，俱皆收歸中央，省里地區也會將好的稅源稅種控制在自己手里，到了縣這一級，基本上就所剩無幾了。至于鄉鎮，如果沒有足夠多的鄉鎮企業支撐，就只能打農民的責意了，而且還不夠，只能借債度日。
在后世，全國絕大部分鄉鎮財政垮臺，債臺高筑，乃是極其普遍的現象。
分稅制解開了一個死結，卻又留下了另一個死結。
“對稅體系改草？怎么改？”
鄧仲和震驚地問道。
劉偉鴻說道：“具體怎么改，我不知道。但中央和省里地區，肯定不會容忍目前這種態勢，會將好的稅源稅種收上去。一級管一級嘛，無論誰當政，肯定都要先考慮本級財政。到那個時候，礦產資源這一塊的稅，估計有相當一部分要被上面收走，落到縣鄉一級的，察寥無幾。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要未雨綢繆。我們不僅僅要收稅，還要經營。礦產資源是我們最大的支柱，必須在這上面想辦法。政府成為了開發的主體，今后產生的利潤，我們也占大頭。這是長久之計。有了源源不斷的財政收入，政府才能加快基礎建設的步伐，集中投資大項目，繼續打造更多的財政支柱，地方的經濟才能真正發展起來。”
“呼…”
鄧仲和長長舒了口氣，望向劉偉鴻的眼神，又起了變化。盡管鄧仲和隱藏得很好，但劉偉鴻還是從他眼里讀到了震驚，甚至是欽佩之意。
神受提供“那依照你的想法，這個國有化的目標要怎樣才能實現 鄧仲和問到這句話，那就是在心中完全認同劉偉鴻的意見了，思維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切入到了具體的操作流程。
“劉書記，不是我不支持，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這事，別指望縣里拿錢。縣財政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赤字不小，到處都要用錢，我也沒辦法！”
不制小偉鴻回答，邸仲和又趕緊加上了一句“聲明在先”。鄧仲和做了幾年縣長，最煩的就是一個“錢”字，尤其是春節前后，鄧縣長為了“躲債…”年年要玩失蹤。
劉偉鴻笑了一下。他雖然不是縣長副縣長，以前也不是在縣政府辦公室這邊工作，但對于林友縣的財政狀況，確實也知道一些，鄧仲和倒沒說假話。不過劉偉鴻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嘿嘿，邸縣長，這個可不對吧？縣財政是緊張一點，但大力發展礦業開發，是省里給我們浩陽地區定下來的任務，我怎么聽說，省里有專項資金啊？”
談了這么一陣子話，兩人之間那種無形的隔閡似乎略略消散了一點，談話的氣氛也不是那么正式了。劉偉鴻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說道。
鄧仲和也早就料到劉偉鴻會由此一問。事實上，專項資金這個事情，還在省里醞釀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區鄉的頭頭們往鄧仲和跟拼湊了，變著法子想要從鄧縣長緊握的雙拳之中掏出幾個大子來。
改革開放了，不再以談論金錢為恥，能弄到錢的，就是好本事！
劉偉鴻盡管年輕，正經是夾山區的一把手了，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塊肥肉。
“嘿嘿，專項資金是有點，眼下可還沒到賬。再說了，你也知道，僧多粥少啊…”
鄧仲和打著哈哈，不住搖頭。
劉偉鴻笑道：“鄧縣長，再僧多粥少，咱們夾山區也得有點吧？不能一個子兒都不給啊。”
鄧仲和笑著說道：“這個肯定不會，到時候，估計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也不能算。等這筆資金下來”該怎么分配，得要開個縣長辦公會討論一下，最后才能決定。總體上來說，要與縣里的發展規劃一致。重點開發地區，優先保障。”
這個話可不僅僅是套話，已經明白無誤地將鄧仲和的心態表示出來了。
優先保障重點地區！
用大腳趾也能想得到，夾山區絕對不會是優先保障的重點地區。資金肯定要向離縣城近的，底子好的區鄉傾斜。這也是正常的做法，比較容易立竿見影。夾山區那就是個無底洞，就那個條件，多少錢砸進去都不起個水花的。
倘若劉偉鴻是鄧仲和的親信，或許還能有點照顧”可惜又不是。
劉二哥的性子”其實是不怎么在意錢的。劉偉鴻對錢的基本宗旨只有一條，那就是夠花。多了沒用。難道還真能有錢了，稀飯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但這個不是他自己的事，是為了夾山區的發展”上頭的錢，不要白不要，那是一定要爭取的。既然從政了，還做了一把手，很多行事的方法就得改。
劉偉鴻想了想，說道：“這樣吧，鄧縣長，我也不提過分的要求。縣里統一部署是對的，要說特殊，那誰都有特殊的情況，不能讓你為難…”
“是啊是啊，要是下面的同志都跟你劉書記一樣通情達理，我這個縣長也好當了，呵呵…”
鄧律和趕緊訂了一句。
“鄧縣長，我有兩個小小的要求。”
邸律和似笑非笑地望著劉偉鴻，說道：“劉書記啊，你可別拿籠子來裝我…你先說說看，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答應。要是做不到，那就不好說了。”
劉偉鴻笑道：“鄧縣長，沒那么嚴重。第一個呢，就是我想要點政策的支持。具體來說，就是請縣長批準我們這個發展規劃方案。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邸仲和倒是比較爽快，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可以，我可以批準！”
“那就先謝謝鄧縣長了。至于第二個要求嘛，那就更簡單了。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們夾山區能夠在上面搞到點資金，戴帽子下來的，縣里可不能給我截留了，得全部歸我們夾山區。”
劉偉鴻望著鄧仲和，很認真地說道。
鄧仲和雙眉一揚，反問道：“劉書記能到上面搞到資金？”
早就知道劉偉鴻有來頭，眼下這句話，就更加肯定了鄧仲和的猜測。
劉偉鴻深知，官場上其實比的就是靠山，他不會到處去宣揚自己是老劉家的嫡孫，但卻不介意給別人一些遐想的空間。往往別人對你的身份越感到神秘莫測，對你就越是忌憚，輕易不敢來跟你為難。
“呵呵，這個我也不敢肯定。我以前的一些同學現在都畢業了，有些在國家部委上班，有些在省里的單位上班，雖然都剛剛畢業沒多久”是小字輩，但總也能想到點辦法。這個資金嘛，也不在乎多少，能槁到一點算一點。總之一定要試試。”
鄧仲和便點點頭，說道：“是這個理。上級的支持，我們還是要盡力爭取的。行，只要你搞到的資金是戴著帽子下來的，我可以答應你，一分不少，都撥給夾山區。”
鄧律和這也算是“慷他人之慨…”反正不走向他要錢就好商量。再說了，劉偉鴻既然有這個本事到上面搞到錢，足見他來頭不小，鄧仲和又豈會為了公家的錢去得罪他？
“不過劉書記，我聲明在先啊，我只能保證縣里這一塊。要是地區那邊想拔毛，我可管不到！”
鄧仲和說著，就帶上了一點親近的意思，也算是個善意的提醒吧。這年頭，上級撥下來的款子，層層截留，層層拔毛的現象多的是。真正落到基層的，可能還不到原來的一半。
劉偉鴻笑道：“能不能要到錢，還是兩說呢。等有了眉目再說吧。”
“呵呵，劉書記同學遍天下，肯定能有辦法的。”
鄧仲和竟然拍起了年輕下屬的馬屁，而且是那么的自然，要是被別人知道，只怕會驚詫得眼珠子都掉下來。
奇怪的是，兩個人誰都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劉偉鴻本就將自己和鄧仲和擺在對等的地位。
劉偉鴻便掏出煙來，敬給鄧仲和一支，自己也點了一支，淡淡的煙霧在辦公室升騰而起。鄧仲和抽了幾口煙，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劉書記，請恕我直言。我考慮了一下，你們那個規劃確實做的不錯，我也會批，但真正實施起來”難度不小啊。比如礦產開發，奶牛養殖這些都是大項目，先不說其他的，單是這個修路的錢，就不是個小數目。就算各個鄉鎮通往縣城的路暫時不要擴建，但修到礦山去的路，加起來里程不短，這筆錢，很難籌集。單是省里那點專項資金，再加上你去上面搞到的資金，只怕也是杯水車薪。更不用說和投資者合資占股了。不知道這個事情，劉書記可有善策？”
劉偉鴻望了那仲和一眼，點了點頭。
鄧仲和不愧是縣長，水平還是不錯的，看問題能看到根本。
“鄧縣長，修路這個事，恐怕也得雙頭并舉。一方面，爭取上級的支持，一方面，和投資方協商。基本方針是互利互惠，但國有化經營和政府為開發主體這個原則不能丟。我們不能只看眼前，急功近利。唯有將基礎打好了，讓財政有了固定的收入，我們才有能力再投資去改善民生設施。任何一個經濟舉措，最終的目標，都應該落在改善民生之上。僅僅只是制造一個表面的繁榮現象，是遠遠不夠的。就算制造出來了，也是虛假的繁榮，老百姓并不能從中獲得實惠。
劉偉鴻沉聲說道。
應該說，邸仲和是他的上級，年紀也遠比他大，劉偉鴻不該用這種“說教”的語氣跟鄧仲和談話。但劉偉鴻覺得，干部思想觀念的轉變，才是民富國強的根本所在。不見得職務高的人，思想覺悟就高，眼界就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該說的話，還得說。如果能因此升起鄧仲和的深思，哪怕得罪了他，也是值得的。
鄧仲和眼神閃爍了一下，慢慢抽著煙，不急于說話。稍頃，才沉吟道：“劉書記這話，也很有道理。不管怎么樣，你去了夾山區一個月，就能搞出這樣一個規劃了，可見夾山區干部的思維方式，確實正在改變之中。這就是個好事，值得大力支持。實話說，如果每個區，每個鄉鎮的負責人，都有這種積極進取的心態，我們林慶縣的工作，就要好槁得多，我這個縣長，也要輕松得多啊！”
劉異鴻欠了欠身子，謙虛地說道：“鄧縣長過獎了，基層工作經驗，我還很缺乏。不過夾山區的干部，對我的工作還是比較支持的。鄧縣長和縣政府也這么支持我的工作，我很感謝。”
“哈哈，劉書記，都是為了工作嘛，客氣話就不多說了。我希望夾山區的面貌，在劉書記的帶領下，能夠迅速得以改變。”
鄧仲和微笑著說道。
感謝冰風谷的萬賞，又見兄長，幸何如之！！！
感謝一個愛的懶人的萬賞，兄長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