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的老板知道來了貴客,讓廚師打疊精神,做的幾個菜色香味俱全,辣椒的份量也把握得恰到好處。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很滿意。
尤其是五香牛肉,李開懷和張軼群吃得贊不絕口,說是要帶點回去,給家里人嘗嘗。劉偉鴻就吩咐老板弄了三大碗,以塑料袋密封起來,每人一碗,算是禮物。
臨了,劉偉鴻主動會的賬。
李開懷要爭著會賬,說是不好意思,怎么能叫劉偉鴻掏腰包?他們回去可以報銷的。
劉偉鴻笑著說道:“不要緊,就是十幾二十塊錢的事情。兩位領導大老遠的過來,怎么也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等我回了首都,兩位再請我吧。”
李開懷和張軼群便連聲說好。
張軼群臉上略有尷尬之色。
劉偉鴻看在眼里,就知道張軼群比李開懷面嫩。他們大約覺得,劉偉鴻這一回算是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雖然有老劉家的大牌子罩著,大事是不會有的。但劉偉鴻背了這么個名聲,等他回到首都,張軼群自問,絕不會再和劉偉鴻有什么交集的。
彼此的身份都太敏感了。
自始至終,程輝都不怎么說話。別看他年輕,自幼受家庭熏陶,等級觀念是很嚴格的,知道在中央機關工作,論資排輩的風氣很嚴重。既然有李開懷張軼群在,就輪不到他說話。
吃完飯,李開懷沉吟了一下,說道:“偉鴻,你中午有時間嗎?如果方便,一起去賓館坐坐,有些事情,我們交流一下情況?”
劉偉鴻笑著點頭。
于是一行四人離開飯店,去了青峰賓館。
這個賓館以前就是青峰地委招待所,前兩年才改名為賓館的,算是緊跟時代潮流。青峰地區的經濟發展固然緩慢一點,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是吹了進來,人民的觀念逐漸在轉變之中。
李開懷三人此番前來青峰地區,低調異常,并沒有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用的是首都某個企業單位的介紹信和工作證,住的也是普通的單間,不是青峰賓館的高干房。
說起來,青峰賓館是當時整個青峰地區檔次最高的賓館了,條件也是有限得很,還不如后世小縣城一個普通的招待所。
但八十年代末期,全國絕大部分內陸城市的服務行業,都是這么個水平,也挑剔不了。
“小程啊,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一來到李開懷的房間,李開懷便即吩咐程輝道。
程輝此番過來,就是個“滅火器”的身份,現在劉偉鴻態度這么好,料必這個滅火器是用不上了,李開懷便將他支使開了。雖然是老程家的子弟,正式身份畢竟只是實習生,有些事情,還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程輝一離開,張軼群便親自為劉偉鴻沏了茶水,然后坐在床上,在膝蓋上攤開了筆記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青峰賓館的條件太簡陋,書桌還是有的,不過兩人并未拉開“訊問”的架勢,免得氣氛搞僵了,劉偉鴻犯起渾來,不好收場。
李開懷緩緩從公事包里拿出兩本雜志,一看就知道是《號角》。
五月一日出刊的那期雜志,劉偉鴻昨天收到了,如他所料,《旗幟鮮明地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下)也已經在《號角》上刊登出來。
老賀家還是很“配合”的。
“劉偉鴻同志,我和張軼群同志這次過來,是想就一些問題,找你了解一下真實的情況,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李開懷坐直了身子,比較嚴肅地說道。
既然談到了公事,自然要換一個樣子了,太客氣了肯定不行。
“我明白。”
劉偉鴻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的工作證。”
李開懷按照標準的程序,和張軼群一起,向劉偉鴻出示了各自的工作證。
李開懷的工作證顯示,他的正式身份是中央辦公廳某局的副局長;而張軼群則是在中組部某局工作。無疑,這都是掛名,他們的真實工作,是在最高首長辦公室。
這也很正常。
劉老爺子身邊的工作人員,除了衛士隸屬于中央警衛局,其他人也都有類似的身份。
“李局好,張局好。”
劉偉鴻禮貌地和兩人再次打了招呼。
“偉鴻同志,實話說,你的表現讓我們有點吃驚。”
李開懷臉上浮現出一種笑容,語調也不是那么嚴肅了。
劉偉鴻笑道:“兩位來之前,肯定也了解過我的一些情況…呵呵,劉偉鴻就是一個喜歡胡鬧的小年輕,性格很叛逆,是吧?”
李開懷哈哈一笑,說道:“看來傳言不可信。實事求是地說,你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成熟穩重,也非常禮貌,有教養,不愧是劉老的孫子,果然是家教淵源。難怪文章也寫得這么精彩了。”
這句話,就有些意思了。
李開懷嘴里說著奉承的話,但內里的意思,卻絕不簡單,尤其是最后加上的那一句,明顯帶有“誘導”之意在內。
他和張軼群都是最高首長身邊的工作人員這不假,但這不代表著,他們的政治理念就是完全一致的。李開懷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此刻面對的,并非是一個真正的二十歲青年,這個年輕的軀體內,包裹著一個飽經滄桑的靈魂。
這個李開懷,在劉偉鴻的記憶之中,后來成為了一個大人物,官居政治局委員。而他的政治立場,就與老賀家比較靠近,甚至被傳是老賀家的中堅干將。老賀家在即將到來的政治風暴之中,站隊正確,獲得了巨大的回報,后來更是成長為共和國一等一的豪門大族,自成體系,成為共和國高層政壇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老賀家與老劉家不對路,劉偉鴻是知道的。
這位李開懷,固然不敢故意彎曲事實,向最高首長匯報他們和劉偉鴻的談話內容,但在談話的過程中,故意引誘劉偉鴻說一些“不當”的言辭,卻是完全可以的。只要是劉偉鴻說的,他都能如實向最高首長匯報,不用擔任何風險。
在現階段來說,老賀家無疑是非常愿意看到老劉家與月華同志“鬧翻”的。而現在,大家都認為,月華同志是最高首長認定的接班人。
只要老劉家與月華同志徹底決裂,在最高首長那里,肯定也不會留下什么好印象。
“李局過獎了,尊重長輩是我國的優良傳統。”
劉偉鴻不動聲色。
李開懷點點頭,裝出很坦誠的樣子說道:“偉鴻同志,說說你寫的這篇文章吧…這篇文章是你獨立完成的嗎?有沒有查閱過什么資料或者請教過什么人指點?”
李開懷說著,打開了兩本《號角》雜志,輕輕遞到了劉偉鴻面前。
劉偉鴻接過來,但沒看。昨天他就已經仔細看過了。
“這文章是我寫的。怎么,李局,這篇文章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還是我說錯什么話了?”
劉偉鴻有些奇怪地反問道。
李開懷不防劉偉鴻會這樣反問。在他想來,自己正式向劉偉鴻亮明了身份,必定能給劉偉鴻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再是老劉家的嫡孫,上下尊卑觀念還是有的。如此一來,李開懷就能掌握談話的主動權。誰知第一句話,劉偉鴻就開始反客為主了。
“啊,沒有沒有,單純就文章來說,文字功底很深厚,理論基礎也很扎實…偉鴻同志,聽說你在楚南農業大學學的動物科學?”
李開懷沉吟稍頃,說道。
“是的,我的專業就是動物科學。”
“這個可真是難得,一個學動物科學的農大學生,寫出了這樣扎實的純理論文章,就算是政研室那些筆桿子,恐怕還寫不出這樣的水平。果然是家教淵源。成勝部長以前就是中組部有名的筆桿子…”
李開懷看似無意,卻千方百計想要將話題引到劉成勝身上去。
劉偉鴻就笑了,說道:“是啊,大伯的理論性文章,確實是寫得很精彩的,我拜讀過他的許多文章,從中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一抹驚喜的笑意在李開懷臉上一閃即逝。
雖然劉偉鴻沒有直接承認這篇文章是劉成勝屬意的,有了這句話,也很不錯了。
張軼群忽然說道:“偉鴻同志,這么說,這篇文章你在投稿前,曾經給成勝部長看過?”
李開懷頓時扭過頭,很嚴厲地瞪了張軼群一眼,似乎在責怪他不懂規矩。劉偉鴻再年輕,這么明顯的“誘供”,他能看不出來?
只這一句話,劉偉鴻便斷定,張軼群心里是向著老劉家的。難怪同為最高首長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李開懷后來官運亨通,張軼群卻默默無聞。看來張軼群必定在幾年后也受到了老劉家沒落的牽連,一起沉下去了。
劉偉鴻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純理論性的文章,我還要多向我大伯學習。”
不能直接承認,但更不能否認。
劉偉鴻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都猜測,這篇文章是劉成勝屬意的,是老劉家的“集體決定”。
李開懷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張軼群卻板著臉,神情很是不悅。
到底誰會笑到最后,現在可還難說。
望著李開懷那張笑臉,劉偉鴻在心里說道。
感謝春村兒厚賜,恭喜春妞妞成為《官家》第一位堂主!
周日了,向大家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