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
顧慎輕輕開口,他的聲音在道場深處那間靜室之中響起。
以靈魂幻化鐵匠捶打劍胚的謝征驟然一怔。
這里是第二裁決官道場!
尋常外人根本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而且還有好幾座封印物結界籠罩此地…能輕松突破結界,傳遞心聲的人,整個長野,也就那么幾位!
“小顧先生?”
謝征神情激動抬起頭來,他一瞬間就猜到了來者是誰。
“是我。”
顧慎一步踏出,笑瞇瞇出現在靜室之中。
暗室之中火光四濺,徐徐落定。
那把扁平劍胚在謝征魂火的錘鑿之下散發出陣陣熾紅火浪。
顧慎看了看,笑著夸贊了一句:“這把劍不錯。”
雖然只有劍胚雛形,但卻隱隱散發煞意。
如果捶打成形,注入本源之力。
這至少是一件高品質的S級封印物!
自己當初將謝征收入麾下,其實并沒有給出太多實質性的幫助,但“鍛造師”的職業實在太吃香了,五大家都和謝征保持著極好的關系。
就拿這件封印物來說。
此劍一旦出爐,五大家都會爭先搶奪,這么一件封印物,完全可以讓家族中的頂級戰力,實力再上一個檔次!
擁有“鍛造傳承”的謝征,如今地位在雪禁城內極其超然!
但他始終清醒,從未自負,每日三省吾身。
謝征是從苔原死人堆中爬出來的窮苦少年,一路走來,既坎坷又幸運。
他知道,雖然自己“略有手藝”,但五大家如此多年禮待有加,主要是看在顧慎的面子之上!
他是顧慎親自出面保下的天才,就憑這一點,沒人敢找他的麻煩。
“先生,您怎么來了?”
謝征連忙起身相迎。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顧慎了。
甚至他懷疑…小顧先生,是不是已經將自己這位便宜徒弟忘記了。
“先前戰事太忙,一直無瑕抽身。”
顧慎笑著說道:“其實你在長野的動向,我一直有所關注。謝征,這些年你辛苦了。”
為五大家鑄造封印物,可不是一件輕松之事。
他看得出來,謝征的靈魂,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那魂火幻化的鐵匠,看似巍峨挺拔,但實則隱隱散發著“疲倦”…
或許,這就是謝征心流之力進境如此飛快的原因吧?
給謝征一座安靜道場,他可以連續數年,不眠不休的沉浸鍛造之中。
不得不說,這家伙的確是“鍛造傳承”最好的繼承者,圖靈先生選人的目光一向精準!
謝征怔了一秒。
雖身處靜室之中,可外界發生的事情,謝征一直關注!
這幾年戰火飄搖,局勢動蕩。
他不擅征戰,便以自身背負的鍛造傳承,為前線不斷送去嶄新出爐的封印物…如今戰爭終于結束,長野這幾日恢復了平靜和安寧!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師父!
“先生…”
謝征眼眶隱約泛紅,他低聲道:“我不辛苦,您才辛苦。”
“嘖。”
另外一道聲音,在靜室中響起。
羅洱輕描淡寫開口,道:“我見不得這場面,仗都已經打完了,至于如此么?”
謝征這才注意到顧慎身后還有一道模糊身影,立在靜室陰翳之中,看不真切輪廓。
這一幕讓他后背汗毛立起。
他不擅戰斗,別無所長…唯獨精神力量強大,能夠跨境界進行靈魂窺伺。
但眼前這身影,就如一道黑洞。
無論他投去多少精神,都如同泥牛入海!
“這位是我的師姐。”
顧慎無奈開口,笑著說道:“封號‘天瞳’,你應該聽過吧?”
“天瞳師伯。”
謝征立刻極其乖巧地喊了這么一聲。
天瞳?他當然聽過!裁決所內的傳奇人物!和周濟人先生一同踏入披月城要塞,為了人類大義,不惜犧牲自己的偉大超凡!
這些年,裁決所中懸掛著他們的黑白頭像,默認已經“殉職”。
直到顧慎從舊世界歸來,這三位才被確認“生還”!
最重要的是…
天瞳羅洱,對世界議會展示了自己的“火種”,那是來自星艦文明時代的“谷之火種”!
暗室極靜,謝征此刻仿佛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之聲!
砰砰!砰砰!
所以…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兩位神座?
“好了,無需緊張。”
顧慎看出了謝征的精神已然緊繃,他笑著開口:“都是自家人。”
說是這么說,謝征哪里真能放松?
他忽然想起先前顧慎看似無意的夸贊,小心翼翼望向熾紅的劍胚,試探性問道:“先生…您若是喜歡這把劍,等鑄造完畢,我親自給您送去。”
“不必。”
顧慎搖了搖頭。
先前的這夸贊倒是真的,但卻不含更多意味。
如今的他,哪里還需要封印物?
“師父見弟子,哪里有讓后者送禮的道理。”
顧慎柔聲道:“眾所周知,我是閑云野鶴的性格,這些年流離五洲之外,從來真正教過伱什么…事實上我能教你的也有限。如此種種,我很難擔得上你一句‘先生’。”
謝征醉心鍛造,顧慎恐怕能教他的,也就是心流之力的馴化。
這一點。
他一直心中有所愧疚。
“這物件,是我送你的。”
顧慎伸出輕輕攥攏的拳頭,示意謝征伸手來接。
謝征愣在原地,他是個老實人,雖然看懂了顧慎的意思,但卻搖頭拒絕,堅持不要。
“先生…您已對我有大恩…”
“如若真認我這位先生,那便收下。”
顧慎淡淡道:“收下之后,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謝征拗不過,只能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顧慎緩緩張開手掌,將一團赤紅色的光火,放置于謝征掌心,那溫度滾燙,入手一剎,后者眼睛便瞪得滾圓。
饒是謝征再老實,也猜到這“光火”是什么東西了。
他錯愕抬頭望著顧慎,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先生,震驚地說不出話。
顧慎給自己的“禮物”是一枚火種!
“這東西…太貴重了…”
謝征說話都不太利索了。
“貴重么?”
一旁的羅洱,此刻開口了。
她環抱雙臂,在黑暗中審視著眼前的男人,輕聲道:“謝征,其實這枚火種,并沒有世人所說的那么‘珍貴’,但一定比你想象中還要‘沉重’得多。”
“因為七年之后,超巨型源質風暴將會抵達巨壁…”
“目前來看,人類文明,有很大可能會覆滅在那場風暴之中,重蹈星艦文明覆轍。”
“接過火種,便等同于接過了整個人類族群的命運。”
這些話,猶如一把重錘,擊打在謝征心湖之中。
他愣愣看著天瞳師伯,又望向顧慎。
“先生,這是…真的么?”
“是真的。”
顧慎輕聲問道:“我先前所說,要你收下它然后替我做的事…便與七年后的源質風暴有關。我想在北洲建造一面前所未有的巍峨長城,用來抵御這毀滅星艦時代的巨大風暴。我…需要有人煉化這枚‘熔鐵火種’,實現這道神跡。”
此話一出。
靜室之中變得落針可聞。
攥著火種的謝征神色變化,最終他死死攥住了火種,聲音沙啞問道:“七年…我們的時間真的夠嗎?”
七年時間,實在太短。
謝征很清楚,這個時間,根本不足以完成顧慎所說的“神跡”,熔煉火種就不知要花費多久!
顧慎直視著謝征的雙眼,語氣斬釘截鐵。
他只說了一個字。
“夠。”
謝征深吸一口氣,接下了這枚火種。
“七年,真的夠嗎?”
“如果我們只有現實世界中的‘七年’,當然不夠。”
飄飛的落雪,落在苔原漫步的兩人肩頭。
孟西洲披著單薄的紗衣。
“熔鐵之主的星艦中,有一座時間道場,顧慎將道場帶回了北洲邊陲…我們擁有的時間,遠遠不止七年。”
“所以,我們擁有七十年,或者一百年,或者更久…”
顧南風輕輕地問:“你覺得,這些時間,就夠了么?”
孟西洲沉默了。
她知道顧南風想表達的意思是什么。
星艦文明領先五洲的,何止百年?
如此強盛,依舊被摧毀了。
有時間道場,又能如何…道場能夠容納的,最多也就寥寥數十人。
“無論如何,眼下有一縷希望,總要試一試。”
她望向身旁男子,輕聲道:“如今五洲還有神位空缺,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拿到屬于自己的一枚火種。”
孟西洲知道,顧慎這幾日正在挑選火種的合適主人。
以顧南風自身的才情,再加上和顧慎的交情。
她認為顧南風很有機會爭上一爭。
“年少時候,我總妄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顧南風輕聲道:“我會通宵練刀一萬次,去了北洲之后,這份妄想尤未破滅。那八年的歲月,我比所有人都要刻苦,都要努力,我想著回到東洲,靠著自己的實力,讓顧家合一,讓老爺子肩上的重擔輕一些。”
孟西洲聞言怔了一秒。
“這不是妄想。”她的眼神無比柔和:“你…不是做到了么?”
“是。”
顧南風搖了搖頭,喃喃道:“但這就是妄想,這世界不缺我一個,我再努力,也阻止不了命運注定的事情。”
中洲戰爭結束之后,他負責主持長野的重建工作,顧氏重現了五大家之首的無上輝光。
如今顧南風算是實現了畢生最大的愿望。
可他眼中的色彩卻是黯淡了許多。
這幾日,他常去老爺子墓前吊唁。
戰爭雖然勝利,但他最敬重最親近的那個人,卻闔世長辭。
先前因為戰事之故,他無瑕分神,只能將所有的悲傷隱于心中…可如今,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抱歉,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靜靜。”
顧南風停住腳步,哀聲道:“至于火種的事情…我想有人比我更適合。”
他知道,孟西洲此次來找自己,多半就是為了火種之事。
清朧被伐。
天空火種目前空置無人…
他的嵐切其實便是風擊之術,與云鏡權柄很是契合,如果有機會觸碰這枚火種,他有很大幾率,可以成為神座。
但顧南風拒絕了孟西洲的好意。
天下都知曉。
顧南風與孟西洲的關系,絕非普通朋友,只是礙于戰事,不曾挑明。
如今戰爭結束。
若顧南風能熔煉一枚火種,二人之間便是真正的“門當戶對”。
孟西洲還想多說些挽留的話。
但心湖中傳來了一連串的訊息,她看著那道雪原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最終選擇了緘默。
圣光垂落。
孟西洲的身影消散在雪原盡頭。
顧南風強忍著回頭的沖動,此刻他感受到背后浩蕩光明的消散,長長松了口氣。
“這樣…很累吧。”
身旁忽然傳來一道冷不丁的聲音。
顧南風完全沒意識到,這聲音主人是什么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
“顧慎?”
大風乍起,雪霧彌漫,一道身影從雪霧盡頭凸顯而出。
他好像一直都站在這里,就等著顧南風的到來。
顧南風神色有些慌亂:“你…什么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
顧慎淡淡道:“你們說的話,我也聽得很清楚。”
顧南風眼神復雜。
顧慎竟然早就來了…自己沒有察覺也就算了,孟西洲可是堂堂神座,她竟然也沒察覺,如今的顧慎到底抵達了什么境界?
“放心。我沒有偷聽情侶談話的癖好。”
顧慎風輕云淡道:“我只是碰巧來苔原逛逛,好巧不巧,遇到了你們…嗯,孟姑娘已經走了,準確來說,我只是遇到了你。”
“是么,那還真巧啊。”
顧南風低眉笑了笑,他準備故技重施,終結話題:“既然你已經聽到了,顧慎,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裝得很辛苦吧。”
顧慎忽然開口,打斷了顧南風的話語。
顧南風語氣一滯,皺眉道:“你…在說什么?”
“關于火種,還有其他更多的事情,你一定裝糊涂裝得很辛苦吧?”
顧慎平靜地說:“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而且聽得很清楚。”
“戰爭結束之后,你一次也沒聯系過我,知曉我在長野,你便跑到苔原,連老爺子的墓地也不去祭拜了,刻意避著我,就連前幾天的慶宴,也沒有露面,我在這里遇到你很巧么,完全沒有你避開我避得巧。”
話說到這,基本等同于是明牌了。
但顧南風還是搖頭,繼續裝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我在為空懸的火種挑選主人。”
顧慎挑了挑眉:“實不相瞞,火種就那么幾枚,基本都有了主人。現在只剩下天空火種了。”
“我對火種不感興趣。”顧南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冷漠。
“沒人對火種不感興趣。”
顧慎笑道:“你只是不愿和白袖爭。”
“先前說你裝,并非貶義。這世上應該沒幾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一直將自己心中的情緒,藏在最深處,你不會覺得還有人不知道你喜歡孟姑娘吧?”
“戰事已了,孟西洲想要天下正名。”
“可你還要再等等,至少現在不能給。”
這句話,顧慎說的很是直白,像是一把刀,直接刺入顧南風的胸口。
顧南風的面色驟然蒼白了三分。
顧慎繼續道:“你擔心,但凡流露出一絲想要火種的念頭,孟西洲替你爭取,最終就會搶走白袖的機緣…你親眼看著小袖子這幾年辛苦奔走,為五洲謀未來,辛辛苦苦尋找火種,眼前就剩下這么一枚火種,為了孟西洲,你可以爭天下所有事,但唯獨此事你不愿去爭。”
“所以,什么累了,什么想靜一靜,其實都是緩兵之計。”
顧慎聳了聳肩,道:“以我對你的了解,等白袖熔煉火種,塵埃落定,你就會重新回來。”
顧南風長久緘默,他沒有辯解,他無話可說。
這世上,的確沒有誰,比顧慎更了解他了。
“有些時候,不必活得如此之累。”
顧慎輕嘆一聲。
他來到顧南風身旁,道:“伸手。”
顧南風瞳孔收縮,他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顧慎要做什么。
顧慎取出了一枚火種。
這枚火種外面包裹著一層云霧,散發著銀白的輝光,還繚繞著淡淡的呼嘯風聲!
天空火種!
“你既然懂我,就知道我絕不會收。”
顧南風聲音沙啞開口。
“要打賭么,我賭你一定會收。”
看著顧南風困惑的眼神。
顧慎笑道:“…正因為懂你,所以才在這個場合與你單獨見面。”
微微停頓。
顧慎道:“南風兄,雖然你我交情極好,但火種分配,乃是涉及整個人類命運的大事,怎會因為一人之言,屏蔽左右?我挑選火種主人,全看命運曲線,以及契合程度…之所以將天空火種拿給你,便是因為你和這枚火種最合適。”
顧南風皺著眉頭后退了好幾步。
“那小袖子呢…如果這枚火種給我,小袖子該怎么辦?”
“放心好了,他也有一枚。”
顧慎挑了挑眉,笑道:“好好收下吧…別擔心小袖子了,那家伙肩上的重擔,可要比你更重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