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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陌生之城

  “我說池大人,這個女人你還準備留到什么時候?”

  萊茵城的紅葡大廈,在三十年前建成,當年它是對標大都花幟的標志性建筑。

  所以紅葡大廈的地底,也是超凡者的秘密基地。

  這里的地底第九層,乃是一座密不透風的秘密監獄。

  通過眼前的屏幕,可以實時檢查到監獄里的景象,如今整座紅葡大廈地底都被清空,只是為了關押一人——

  風城玫瑰,葉卡洛琳。

  “在上城發出明確的處決指令之前,我有權將她關押。”

  池綬面無表情看著身旁男人,如今谷厲被紅葡集團委任,短暫接管萊茵特權,某種意義上算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臨時神官。

  “你我都清楚,上城都希望她死。”

  谷厲披著寬松大袍,神情慵懶,手中還端著一枚酒杯,笑意盈盈開口:“而且據我所知…上城那邊已經不止一次傳來命令,要將這位叛徒斬殺。”

  微微停頓一下。

  他繼續笑著說道:“圣十字學院的催促,可是三番五次傳到萊茵了…如若不是您執意將這女人押在秘牢之中,就算她有九條命,也都被砍完了。也不知道,這消息如果傳回上城,會不會對池大人產生什么不利的影響?”

  “你想說,便盡管說。”

  “我身為源之塔神官,自然要遵守源之塔神諭。遵守制度,行得正,坐得直。”

  池綬平靜道:“天空神座大人沒有親自傳出‘斬殺之令’,按照源之塔的神官規章,要處決葉卡洛琳這種級別的犯人,可不是學院一兩句話就可以決定的,真要進行處決,需將其送押至上城…無論是你還是我,都無權以自身私權,對其進行‘處決’。”

  谷厲啞口無言。

  這一番話,實在是無懈可擊,他的確沒有辦法反駁…

  池綬嚴格按照源之塔的規則行事,即便上面來人,也無法怪罪什么,至于要領神座親諭,才能斬人,那便是天方夜譚了。

  天空神座大人,已經很久沒有傳出過命令了。

  如果放在以前。

  葉卡洛琳早就死了,這位叛徒在被緝押的當日,就會有督官前來,要么押送上城處決,要么就地處決。

  可偏偏如今是特殊時期。

  中洲已然亂成一鍋粥。

  超凡時代來臨,中洲這邊的秩序也險些“崩潰”,投入了大量算力,才勉強穩住局面。

  每日都有大量超凡者自主覺醒,鏈接進入深水區,開啟精神自測…

  源之塔冊封的神官已經全部外派離開上城,去往各城區,負責接引和指導那些通過鏈接,而完成覺醒的新晉超凡者們。

  這種情況下,處理古文會的叛黨余孽,反倒不算是什么重要之事…

  葉卡洛琳已經被關押了,這便足夠。

  谷厲看得出來,池綬是在故意拖延。

  如果放在兩年前,他可不會像如今這般淡然。

  如今,他的態度產生了轉變。

  原因很簡單。

  超凡時代來了,幾乎所有人都能成為超凡者。

  源之塔的紅龍神使叛亂,玄武白虎戰死…四神使中,只有新晉朱雀一位神使,其他位置全部空缺。

  整個上城都處于百年未見的動蕩混亂年代。

  在這種大背景下,源之塔會極力培養“天才”。

  谷厲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能夠修行抵達四階,便已經是極限,這輩子想要繼續往上晉升,幾乎是沒什么希望了。

  在這種情況下,拼死拼活,毫無意義。

  葉卡洛琳的緝拿之案,由池綬全權負責…這小子的修行天賦比自己厲害得多,師門傳承還在上城,未來必定是要離開萊茵這個偏遠城區,返回上城擔任高位的。

  自己區區一個“臨時神官”,犯不著和池綬沖突。

  此案如果順利了結,他作為副手,必定會得到高層的嘉賞。

  如果池綬真得了失心瘋,要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上城,搞砸了此案,那么也追究不到自己頭上。

  “池大人說笑了。”

  谷厲捏著酒杯,淡淡開口:“秘牢之地發生的事情,我可是只字未往外提。”

  因為立場的轉變,他對葉卡洛琳之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女人是死是活,已不重要了。

  難不成源之塔還能讓她“官復原職”?

  無論如何,都威脅不到自己了。

  只要自己這“臨時神官”的日子能夠過得舒服,何必要為紅葡集團打生打死。

  “明日,我準備動身去一趟上城。”

  池綬不再去看監察屏幕。

  谷厲的態度轉變,他看在眼里,這一切的原因,他心底也如明鏡般通透。

  覺醒法案頒布之后…這效命于紅葡集團的“雇傭者”,開始和自己拉近關系。

  超凡時代來臨,雇傭者的地位將不比尋常。

  但源之塔的神官,則截然不同。

  受命于神座,為源之塔效力…哪怕是最低階的神官,背后的靠山,也是清朧,這是雇傭者無論如何也不敢得罪的。

  覺醒法案成功頒布,大量超凡者涌現,源之塔資源有限,所以神官數量并不會因此而擴張。

  但雇傭者…則剛好相反。

  未來一定會有數之不清的雇傭者,爭先要投入大財團的麾下。

  如果谷厲不早點找到一個可靠的“靠山”,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就只有這幾年了。

  “去上城?”

  谷厲皺眉,困惑道:“你去那種地方做什么?不會是想就‘葉卡洛琳’之事,向高層稟命吧。”

  池綬沉默了兩秒,道:“此事總這么拖延下去,不是辦法。”

  他出身圣十字學院,前幾年之所以來到萊茵,便是要完成學院分配下來的執法任務。

  這幾年,池綬的任務很順利。

  他在萊茵城大綻光芒。

  有些人出道之始就頭角崢嶸,而有些人則是開頭看似平凡,不顯山露水,后面穩扎穩打,越走越高。

  池綬就屬于后者,由于這些年的“出色表現”,學院高層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畢業之后,最先晉升四階的年輕人。

  啪嚓!

  谷厲瞪大雙眼,手中的酒杯沒拿穩,摔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

  “你瘋了,真準備去找高層求情?”

  “這次返程,乃是上城主動召我。”

  池綬搖了搖頭,說道:“學院那邊應是有其他任務要交付給我…或許是葉卡洛琳一事,或許是其他事。不論如何,我定是能夠見到負責此事的高層。”

  “姓池的——”

  谷厲和池綬共事已有一段時間。

  雖然以前隱有矛盾,但覺醒法案頒布之后,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再那么激烈。

  如今事關重要,他也不再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戲謔嘲諷地稱呼“池大人”,而是換了一副口吻,鄭重勸誡道:“你應該清楚,我們是什么身份,上城的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你出身正統,和我這種下里巴人不同,但在真正的‘上層人’眼中,你我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

  如今事關重要,他也不再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戲謔嘲諷地稱呼“池大人”,而是換了一副口吻,鄭重勸誡道:“你應該清楚,我們是什么身份,上城的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你出身正統,和我這種下里巴人不同,但在真正的‘上層人’眼中,你我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

  “哈…”

  池綬頭次看到谷厲這副嚴肅認真的面孔,他淡淡一笑,自嘲道:“什么出身正統,我的出身和你差不多。”

  都是沒有背景的小人物。

  只是…

  他更勤奮一些,運氣更好一些,所以才能進入源之塔,才能站在如今這個位置。

  “如若我沒猜錯,你這次去上城,大概率是要‘高升’了。”

  谷厲壓低聲音,雙手按住池綬肩頭:“我知道你我交情,沒有深厚到可以交心囑托的程度。但我現在掏心窩子和你說一句實話,忤逆上城之令,本就是斬首之罪,萊茵發生了什么,上面人看在眼里,比誰都清楚。”

  “若你此次前去上城,面見了上城的高層掌權者,定要將此案干凈利落地‘了結’,千萬不要替這女人開脫。一旦惹惱了上面,你的未來,前程,便全都付之一炬了。”

  谷厲關心的,不僅僅是池綬。

  還有自己。

  萊茵城境況穩定,他的好日子才能長久。

  “我如何選…不勞你操心。”

  池綬不冷不熱回了這么一句。

  雖然語氣冷淡。

  但他心底,卻是有些酸澀。

  實在沒想到,自己臨行前,還有人和自己說這番話。

  “這段時日,萊茵城的事務,交給你來打理…上城那邊派來的神官,也交給你來統領。”

  池綬猶豫了兩秒,鄭重說道:“承你吉言,此次前去上城,若我能夠‘高升’,便會向源之塔舉薦你,到那時候,你便可以更換‘雇傭’身份,真正成為神官隊伍中的一員。”

  “…?”谷厲一怔,緊接著眼神露出驚喜之色。

  他投機倒把一輩子,偏偏剛剛那句話,開口之時,沒有絲毫投機取巧之意。

  “此話我可當真了,池大人可千萬高升。”

  谷厲連忙應下,他可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但我回來,須得見她無恙。”

  話鋒一轉,池綬望向葉卡洛琳所在方向,換上了一副冷冽面孔:“我不在,上城無論來什么人,都不要帶他們來見葉卡洛琳,就算她有罪,就算要處決,也該是由我親手處置。”

  聽到這。

  谷厲臉上的笑意便僵硬凝滯。

  他總覺得這姓池的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吃了“有文化”的虧,太遵守制度,太循規蹈矩,太有人情味。

  砍一顆頭顱,換千金前程,這種事情,多少人求之不得?

  換做是他,連一秒猶豫也不會有。

  池綬一番囑托之后,連夜離開萊茵。

  他不擔心谷厲會處決葉卡洛琳…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很清楚谷厲的為人。

  這世上有人清澈如江河,也有人渾濁如泥沙。

  谷厲就是渾濁如泥沙的那種“小人物”,這種人自小在底層靠著摸爬滾打而生,之所以“賣命”往上爬,無非為了讓自己活得好一些。

  看似夠狠,能夠豁出一切,但其實只是偽裝。

  這樣的人最是惜命。

  這樣的人,也最是珍惜機會。

  而如今的自己,就是谷厲唯一能把握住的機會。

  谷厲的背后,是紅葡集團。

  紅葡給了谷厲“臨時神官”的身份,給萊茵城的臨時管轄權…看似風光體面,但這些東西沾上“臨時”二字,就說明這不是真正的器重。

  實際上,雇傭關系里就沒有器重這種東西。

  谷厲心底清楚,他不過是紅葡集團的狗。

  狡兔死,走狗烹。

  若真有誠意,就應該給出“正式神官”的授封。

  如今,紅葡沒給他的東西。

  池綬給了…

  雖然只是一個承諾。

  但這承諾,便已經足夠。

  谷厲很擅長打“太極”,如今諸事繁忙,即便上城在此期間派遣使者督查此案,他也有的是辦法把“葉卡洛琳之案”拖到池綬回來再行操辦。

  五年沒有返回上城。

  這一次“歸鄉”,池綬對眼前的城市感到一陣陌生。

  或許是因為覺醒法案之故。

  街道上沒什么行走的路人,大量微型艇懸浮在高空之中,不過這些微型艇也大多空置…

  霓虹閃爍,深夜的街道看似繁華,但實則極其冷清。

  在五年前上城不是這個樣子,池綬記得離開前也是一個夜晚,那時候上城的街道上滿是行人,嘈雜的人聲如今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取代。

  雨聲?

  池綬記得,上城是從來不下雨的。

  他抬起頭來,看著灰暗的天頂,星辰的輝光已經看不見了,千絲萬縷的雨水如針線一般墜落。

  “砰”的一道悶響。

  一把漆黑大傘,在池綬頭頂撐開。

  池綬回過頭來,怔了一秒。

  “…老師。”

  池綬聲音有些沙啞,他從傘中退了出來,對老師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他在圣十字學院就讀。

  這座學院培養出了大半個中洲的優秀精銳,而池綬的老師,則是和梅里茲齊名的封號超凡,王銃。

  中洲始終對膚色有歧視,所以池綬曾備受欺凌。

  具備一半東洲血統的王銃,將他收下,悉心栽培。

  可以說…

  沒有王銃,就沒有他。

  池綬沒有想到,自己來到上城,老師會親自迎接。

  時隔五年再回來。

  眼前的上城,已經是一座徹底陌生的城市。

  但唯一慶幸的是,老師的面孔,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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