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正的敵人
愛之主的金色幻夢之中，褚靈意識被完美地保存。
陣列盒是她的誕生地。
而這里，則算是陣列盒的孕育故鄉。
顧慎看著那團蜷縮的精神輝光，被愛之主納入胸膛之中，他懸著的那顆心終于放下…但只是放下了一半，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正如愛之主所說。
想救褚靈，有兩種辦法。
一種，是締造第二片深海。
第二種，則是找到屬于褚靈的“肉身”。
由于褚靈的意識，出自于愛之主的饋贈…她和愛之主的精神算是同源，于是暫時可以寄居在這具軀殼之中，可以后呢？
這具軀殼已經經歷了千年歲月。
只是因為“熄火之劍”的存在，才保持著平衡。
“前輩…”
顧慎小心翼翼問道：“您一直在尋找‘拔劍人’，我想知道…如果我拔出這把劍，會怎么樣？”
“呵。”
愛之主輕輕笑了笑，她瞇起雙眼，柔聲道：“那么世界會變得好很多。”
顧慎怔了怔。
世界會變得好很多，這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來，阿弗都認為，這把熄火之劍，以及這尊籠罩在幻夢中的王座，不過是一場夢。
可火種的力量太強大。
模糊真實與虛幻，也不算什么困難。
為了讓星艦文明從毀滅命運中逃離，當年大限將至的愛之主，選擇奉獻自己，留下這場金色幻夢，等待后世的“拔劍者”…這把劍存在的意義，絕對不簡單。
“還請前輩明示。”
顧慎認真請教，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千年之前，災難降臨之初，沒有人想逃。”
愛之主直視著顧慎的雙眼：“后來，當我們親自感受了災難的強大…確認這是連領袖都無法抵抗的危機。才匆匆制定了所謂的‘逃亡計劃’。熔鐵制造了數十艘星艦但由于準備不夠周全，還是有許多人被吞沒了，幸虧有全盛時期的獵神座，以一己之力抵抗在源質風暴之前，為星艦啟程爭取到了最后的時間，這片文明才得以逃亡。”
短短數句話。
便讓顧慎感受到了“恐懼”。
看到初始號，就能感受到當年星艦文明的強大——
那是領先五洲不知多少年的強大文明！而且高度團結！
這樣的文明，竟然只能逃亡？
“災難…到底是什么？”
顧慎額頭滲出冷汗，他聲音沙啞道：“是超巨型的源質風暴么？”
一直以來，五洲高層都認為，古前文明覆滅的原因，是無法抵抗巨大的源質風暴。
可如今來看…
似乎不是如此。
初始號選擇潛沉冰海，從當年的“源質風暴”之中幸存…如果當年的熔鐵之主選擇讓一部分人棲居在初始號中，這算不算是避難成功呢？
某種意義上來說。
初始號做出的選擇，就是當年景山言提出的計劃。
“群星，在地底！”
事實證明，只要技術足夠發達，潛沉冰海，的確可以幸免，至少初始號沒有被風暴摧毀。
“當然…不是。”
愛之主看著顧慎，覺得有些好笑，她輕輕問道：“看來你們犯了和我們當初一樣的錯誤…如果人類最大的敵人是源質風暴，那么以星艦文明的手段，需要逃亡嗎？那個時候的我們，擁有十萬座真空壁壘，數百萬扇空間門戶，無論是天空還是陸地，亦或是海洋，都擁有固若金湯的黑銀避難所。”
顧慎茫然。
“正因如此…我們才萌生了正面擊退源質風暴的愚蠢念頭。”
愛之主輕輕嘆道：“真正的災難，在于源質風暴帶來的‘超凡混亂’…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代價，超凡者覺醒的超凡力量，僭越規則所體會到的那些快感，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顧慎靜靜聽著。
愛之主伸出手掌。
金色幻夢之中，無數絲線拼湊，勾搭，懸浮凝聚出一枚小小的子彈。
“萬事萬物都有其架構，在我們的文明之中，這份架構被稱之為‘邏輯’。”
這枚小小的子彈在幻夢之中被賦予了不同的色彩。
一開始，它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顏色。
但隨著愛之主掌心絲線的纏繞。
這枚子彈，逐漸變紅！
顧慎感受得到這枚子彈之中蘊含著的力量，就此變得強烈起來，只不過這力量十分微弱，自己只需一個念頭，便可以將其摧毀…
不過，這紅色子彈散發的氣息，似乎與現實世界中的“紅銀”很是相似——
不只是相似。
就是一模一樣！
愛之主在這場金色幻夢之中，模擬締造出了一枚“紅銀子彈”！
邏輯…強邏輯？
“超凡力量的出現使得整個世界的‘熵值’開始暴漲，與此同時帶來的結果，就是邏輯開始崩塌…你們目前所稱呼的‘黑點’，就是現實世界‘邏輯’崩塌之后的產物，邏輯崩塌無法被彌補被救治，只能被摧毀。”
愛之主掌心的子彈顏色不斷改變，由紅變紫，再變成青。
最終這枚子彈變成了漆黑之色。
“嗖！”
這枚子彈忽然從愛之主掌心消失，射向了顧慎。
與其說這是射向顧慎，不如說這是穿透了空間！
這場幻夢就是愛之主的神域，子彈在一瞬間就抵達了顧慎的面前，它并沒有任何攻擊意味，而是倏忽出現在顧慎的掌心。
“看看。”
愛之主輕聲道：“現實世界中最強的超凡材料，黑銀。這種材料也無法抵抗‘源質風暴’的侵襲，因為黑點擴散到極致之后，便會糾纏，邏輯一旦崩塌，就無可挽回，就像是毛衣上的線頭…你越是拉扯，壞掉的線頭就越長。”
顧慎伸出手掌，將這枚子彈握住。
“真空壁壘被源質風暴盡數摧毀。”
“空間門戶也所剩無幾。”
“最開始我們所做的抵抗…就是試圖拽出毛衣上的壞死線頭，結果這并沒有讓一切變好，反而讓災難變得更大。因為超凡力量動用越多，熵增越多，秩序崩塌現象就越嚴重…”
顧慎感受著這枚子彈的溫度，聽到這里，他抬起頭來，看著愛之主。
“所以…”
顧慎若有所思道：“要當即斬斷。”
“不錯。”
愛之主正色道：“這就是‘熄火之劍’誕生的緣故，締造星艦之時，熔鐵一直在思考著終結災難的辦法…我們得出的結論就是，找到可以逆向回收‘超凡力量’的物質，并且將其鑄造成為神器。如果可以將失去的秩序收容，那么或許就有辦法從源頭上終結這一切。”
于是，就有了這把劍。
如果一把劍，連神座的火種都可以熄滅。
那么…
這世上的超凡力量，必定會被這把劍斬斷。
“這世上，真的存在這種東西嗎？”
顧慎被愛之主所說的計劃震撼到了，星艦文明的火種領袖的確很偉大，而且極其有思想。
這個計劃，可謂是雄才大略。
愛之主微微笑了笑，并不回答。
“我還是不理解，如果只是一場風暴，伱們大可以不去抵抗…初始號在冰海之下沉潛了千年，沒有任何異樣。”
顧慎困惑道：“以你們的能力，選擇就地躲避即可，何必要逃亡？”
“因為敵人不止是風暴。”
愛之主輕輕說道：“如果無法逆向收服超凡力量，黑點的滋生就不會停歇，由于秩序崩塌現象具備吸引性，所以游離在虛空深處的那場超巨型源質風暴，會不斷向‘黑點’移動，星艦的逃離，其實是為了留下一片凈土。”
顧慎怔住。
“如果我們當初選擇繼續滯留，這幾片陸地就會毀滅。”
愛之主溫柔說道：“逃亡，也是為了保存希望，至少讓這世界有一片未曾崩塌的完好之地。”
“初始號之所以可以安然無恙，是因為它的艦艙之中沒有一個活著的生靈…所以黑點永遠不會在初始號內部滋生。逃亡的那些星艦，順利將那場巨大風暴帶走，所以沉潛的初始號和臨近的陸地，才能夠幸免于難。”
五洲上的超凡者，一直都不理解。
為什么長野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居住痕跡”。
不僅僅是長野。
五洲的歷史只有六百年。
可六百年前…這里就已經有了文明存在的痕跡。
這個世界是一個圓形，首尾相互銜接成環，而這片陸地在許多年前，就是星艦文明的棲息之地，或許在板塊運動之前，“五洲”曾是一體…逃亡的星艦文明在經歷了慘痛的代價之后，回到了故土。
顧慎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地開口：“那么，綠洲呢？”
“綠洲…”
愛之主眨了眨眼，笑著問道：“這是什么？”
當年逃亡的星艦文明，根本就不知道綠洲的存在。
因為當年他們已經強大到了極致。
逃亡，就是為了保存“故土”。
所謂的綠洲，只不過是逃亡路途之上，為了讓族人能夠堅持下來的“編纂”，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綠洲，人類自己的故鄉，就是最大的綠洲。
五洲。
顧慎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就是綠洲。
“原來…是這樣…”
顧慎苦笑一聲。
他覺得這真相實在有些殘忍。
這么多年，調查軍團一直在尋找綠洲，不計代價，一撥又一撥先行者，犧牲在舊世界中。
老師，師姐…還有很多人，他們都認為“綠洲”是真實存在的。
絕望之際，人們總是需要一點光芒。
而如今顧慎卻得知了真相——這所謂的光芒，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你似乎很失望…”
愛之主是何許人也她通過顧慎的反應，瞬間就明白了大概。
王座女子柔聲說道：“如果你所謂的綠洲，指的是能夠完美躲避‘超巨型源質風暴’的避難所…那么或許它就在世界的深處，當年熔鐵帶著星艦啟航，便是有這個念頭，他希望能夠帶著族人們，找到一個不被源質風暴侵擾的‘終點’，只不過在那個時候，綠洲這個詞還沒有出現。”
愛之主的回答是一種安慰。
但實際上。
答案顧慎已經知道了。
熔鐵之主圍繞全世界“旅行”了一圈，最終回到了原點。
如果真有綠洲，應該已經被找到了。
真相就是，根本就不存在綠洲。
不過調查軍團的犧牲，并不是無意義的。
人類的天性就是求知，想要探索自己視野之外的黑暗，注定會有犧牲…無論付出多少代價，只要能夠看清外面的世界，那么就是值得的！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這份靜默并沒有持續太久。
愛之主再次抬起手掌。
她掌心再次有無數金色絲線纏繞，而這一次編織的不再是“子彈”，而是一枚小小的盒子。
“這是？”
顧慎屏住呼吸，看著愛之主掌心的四方小盒。
“這東西，在我們那個時候，被稱為‘福音盒’。”
愛之主展示著自己掌心的盒子，她輕聲說道：“領袖之所以能夠成為領袖，便是因為得到了‘福音盒’的認可和賜福。”
福音盒！
顧慎心頭一凜！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稱呼一直沒有改變…
顧慎沉聲道：“前輩，五洲文明知道‘福音盒’，只不過我們現在對它有了新的稱呼…我們叫它火種。”
“火種？”
愛之主笑了笑，道：“這不是什么新的稱呼，如果我沒記錯…熔鐵也喜歡這么喊，他一直都稱呼自己得到的那份賜福，是人類希望的火種。”
在那個混亂動蕩的黑暗年代。
一份福音盒賜福，的確是一枚希望之火。
而熔鐵之主所做的事跡，也對得起“火種領袖”這四個字。
“言歸正傳，那個時候的福音盒，是一件完整的器物…”
愛之主神情凝重起來。
她沉聲道：“只要精神力量足夠強大，可以抵抗住福音盒的威壓，那么就有資格觸碰福音盒，嘗試獲得‘賜福’，這就是我們年代晉升領袖的辦法。”
這辦法…很古老。
怪不得那個時候的星艦文明，如此團結。
因為只有一枚福音盒。
一位超凡者，想要成為新晉領袖，不僅僅需要得到來自福音盒的賜福，更是需要得到其他領袖的認可。
否則，他根本就沒機會觸碰福音盒。
“福音盒的力量很強大，但是每有一位神座出現，這里面的賜福，就會被分走一部分。”
愛之主緩緩說道：“按照我的估算，福音盒能夠締造的‘領袖’，最多大概是十二位。”
“十二…”
顧慎眉頭緊鎖，他想起了死海區最高席的設置。
圖靈設置了十三個席位。
最開始他猜測，這些最高席席位是給神座留的…可是按照愛之主說法，一共就只有十二位神座，第十三個位置是留給誰的？
“到了我們這個時代…福音盒已經破碎了。”
顧慎神色閃過一抹黯然，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福音盒的破碎，當真是好事嗎？
雖然五洲文明擁有比星艦文明更多的神座…
可如今的五洲，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神座過于強大，文明自身又十分弱小，這反而是一場災難。
他將這份黯然和失落掩藏在心底，并沒有流露出來。
愛之主繼續說道：“福音盒的上限，是制造出十二位領袖…”
“但因為篩選嚴格，能夠觸碰福音盒的天才少之又少，能夠順利晉升的就更少…在大逃亡期間，福音盒締造出的‘領袖’，一共就只有四位。”
“我，熔鐵，獵神座，以及谷神座。”
她眼神柔和，緩緩說道：“憑借我們四位神座的力量，其實是有辦法與超巨型源質風暴進行對抗的…你知道為什么我們后來選擇了‘逃亡’嗎？”
“為什么？”
顧慎見識過熔鐵之主的偉大。
一個能制造出大量星艦的匠神，所制造出的“超凡封印物”，也一定都是極高品質的。
毫不夸張地說。
如果讓五洲文明和星艦文明開戰，只要數天，五洲就會被摧枯拉朽地擊敗。
星艦文明的那四位神座，雖然數量比五洲要少。
可他們的力量實在太團結，太集中了。
工匠之神會為每一個星艦子民配備“A級封印物”，高階超凡生靈全都會擁有一套完整的“S級封印物”。
至于神座級戰力，則更不用說…
顧慎想不明白，這么強大的文明，到底是怎么在源質風暴之下潰敗的？
“還記得我最開始說的么？真正的敵人，不止是風暴。”
愛之主緩緩豎起一根手指。
她指了指金色幻夢的上方。
那里是青銅大殿，那里是虛空，那里是無垠的天頂。
而天頂之上…
沒有人知道是什么。
顧慎當然記得…不僅僅是愛之主說過這番話，圖靈先生也說過。
“五洲文明真正的敵人，在舊世界。”
“是那場源質風暴，以及隨風暴一同到來的‘未知’。”
愛之主輕聲問道：“接下來這句話是我偶然間聽到的。如果這個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森林，那么能夠孕育出星艦文明的存在…會不會有其他文明的存在？漆黑的世界之中出現了第一縷光，就會有第二縷，第三縷。”
“五洲相比于星艦，是螻蟻。”
“星艦…比之漆黑深處的其他輝光，同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