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們的話說,這算是浪子回頭嗎?”
趙器離開大廈不久之后,褚靈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陸南梔的沉思。
夫人抬起頭來。
她想到了褚靈的源代碼身份,想來整座大廈所發生的消息應該都在褚靈掌控之中…可能門口那個警報,都是褚靈傳給自己的。
“或許算是吧。”
陸南梔笑了笑,感慨道:“趙器這幾年的變化的確出乎意料,我還以為他來花幟是想返回大都的。不提這些,你那邊的實驗怎么樣?”
在夫人的生活中,趙器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
這次的見面,趙器為了“薪陽要塞”而來,這個問題會得到解決,所以并不值得她浪費時間去多想。
“目前順利,實驗的推進需要時間。”
褚靈坐了下來,緩緩道:“至于未來的結果如何,誰也不知道。”
夫人微微頷首,然后小心翼翼問道:“那個嬰兒…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她在精神網絡之中與褚靈相見,得知了神嬰的事情。
褚靈現身,就是希望花幟為中立者提供技術支持,以及資金幫助。
有源代碼牽線,陸南梔確認了祁默莊肅的身份,資金和技術便不再是問題。
只是她實在沒見過“神嬰”這樣的怪胎。
褚靈沉默了片刻,她想了很久,該如何對夫人解釋這個“東西”。
“很多年前花幟進行過‘基因法桉’的相關研究,當年那些文獻您應該都有所過目吧?”
褚靈望著夫人的雙眼,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后,緩緩道:“我認為神嬰可能就是基因法桉所能抵達的終點…這是一具真正意義上完美的,無暇的胚胎。如果這世上真有能夠承載‘神靈’的容器,那么便是他了。因為他天生不朽,歲月無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傳聞之中最強大的古文禁術便是長生術,無數人為了長生二字陷入瘋狂,而神嬰…自生下來便具備這一切。
“這…”
陸南梔意識到了神嬰的重要性。
她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道:“按照你剛剛的描述,如果神嬰的存在暴露,七神可能都會出手?”
“對的。”
褚靈點頭:“七神固然強大,可他們也并非無所不知,至少這個嬰兒的存在…他們目前還不知曉。”
源之塔的視線都聚集在顧小滿身上,他們找到了未來的酒之主,已經是心滿意足。
至于光明城和風暴教會,則是在桑洲窟中各有目的。
由于山灰屏蔽權柄,這個無比重要的嬰兒才得以被順利送入大都。
“如此一來,神嬰最安全的地方應該是長野。”
陸南梔揉捏眉心,感到一陣壓力:“大都區畢竟沒有神座駐守…如果這個小家伙的存在真暴露了…”
“放心,有我在,不會有消息外泄。”
褚靈平靜開口:“這也是把‘中立者’轉入地底負十層的原因,我會確保這個嬰兒絕對的信息安全。”
她再次抬起手掌,無數金線從指尖繚繞分散。
“這真是…神跡。”
陸南梔看著這一幕,喃喃感慨道:“恐怕沒人能想到,圖靈先生留下的源代碼竟然有降臨塵世的一天。”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神跡。我的生命有限,只有那么幾天…而且每一次新生,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褚靈收回金線,語氣自嘲:“說不定這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陸南梔苦笑一聲,與褚靈深度交流之后,她才發現,眼前這女子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這位身著紅白神女服的女子,并不像是ai。
舉手投足,字里行間,都已經和人類融為一體。
她能覺察到褚靈的喜怒哀樂。
而且更細微的情緒,自嘲也好,無奈也罷,都能清晰感受到…無論任誰來看,這都是一個真正“活過來”的人。
陸南梔道:“褚姑娘,你之后的打算是?”
褚靈垂眸:“最后的時間…我想去南洲,去看看那座消失的島。聽說長野成立了調查組,會去冰海調查,我應該會和他們一起。”
塵世間的瑣事,已經處理差不多了。
去往冰海,這就是褚靈最后的安排。
她希望自己這一次的生命盡頭,是在冰海迎來消亡。
褚靈并沒有等待太久,長野調查組很快便來到了大都區。
這只調查組的成員名單很簡單:目前只有三人,組長是白小池,組員是沉離,宮紫。
他們這次來大都是邀請陳沒一同南下。
白袖沒有加入調查組,陵園一別之后,他便孤身一人離開了雪禁城。
沒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身為背負大量資源的s級天才,這般不打招呼的說走就走,其實算是相當惡劣的行為,只不過沒人敢說閑話,因為在長老會中,除了封號級存在,已沒人是白袖的對手。
所以縱然有幾位長老心生不滿,也只能默默咽下。
好在以白袖如今的修行境界,五洲沒多少人可以對他造成威脅。
加入調查組的過程很順利。
以褚靈現實世界中“守陵人”的身份,以及“占卜術傳人”的地位,白小池根本就沒有拒絕的可能。
只不過她對于顧慎之死的調查并不感興趣,加入調查組也只是為了搭乘便車。
長野的“調查任務”得到了北洲的支持,中央城贈送了一艘小型源能艇。
最終調查組人員確定,五人搭乘源能艇南下而去。
沒想到,剛一落地,風暴教會便派出了一位圣者進行迎接。
看這仗勢,他們顯然已經猜到了長野要做什么,接下來調查組的行動十分順利,風暴教會對調查組大開門戶。
這般作為,倒也不難猜:一方面是桑洲窟都消失了,哪里還有什么證據可以搜尋,無論圣城配合不配合,調查組的工作都很困難進行,這起調查,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徒勞無功的結局。
再一方面。
顧慎之死,圣城確確實實是無辜的!
既然長野懷疑這樁桉子背后另有陰謀,那么風暴教會自然全力支持,他們巴不得調查組可以真的查出什么陰謀…如果這件事情牽扯到源之塔或者光明城,那么就有好戲可以看了。
作為五洲之中最為勢弱的一方,風暴教會的圣者們,打心底希望在神座歸來之前,這個世界能夠和平一點,再或者是另外四洲出現矛盾,針鋒相對地動蕩一些。
這樣他們的壓力也會小很多。
陸哲在曇曜山嵴上撿拾的那一蓬灰塵,是調查組唯一的線索。
白小池的照冥能力可以析出血液,破譯超凡因子,只是在那蓬灰塵之中有太多血液樣本,足足有幾十個來源。
照冥的分析能力足夠強悍,但曇曜山上的血液源頭實在太多了…有地面奔行的獸靈,還有墜落高空的禽鳥,這些覺醒后的獸血都很難分辨,因為不在深海數據庫中,所以調查組最先的任務就是在冰海一帶搜索相關物種,尋找覺醒后的幸存獸靈。
他們只能選用排除法。
褚靈既然加入了調查組,便自然要融入這個群體…雖然她已經抵達了這個調查問題的盡頭,知曉顧慎并沒有死,但對于桑洲窟事件幕后的真相,她也是好奇的。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
斷開鏈接之后,究竟發生了什么,讓顧慎就這么“埋葬”在了曇曜的爆發之中。
圣城的配合,讓調查組的行動效率大大提高。
只是這些血液樣本的分析,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兩周之后,調查組篩選出了幾個有調查價值的鮮血樣品。
其中一個數據庫中有所記載的血液源頭已經被確認…
正是朱雀神使的鮮血。
也就是說,朱雀神使曾出現在曇曜山嵴區域。
按照這個結果推斷,朱雀大概率…就是死了。
當長野調查組將這個血液樣品的調查結果公布,引起了令人啼笑皆非的連鎖反應:源之塔那邊不再隱瞞了,他們緊跟著公布了朱雀神使確認死亡的消息,并且立即公開選拔下一任神使…上城根本就不在乎朱雀的死活,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完美的“酒之主”。
四神使永遠都有。
而完美契合的火種主人,有且只有一個。
剩下的鮮血,還有一個來源被確認,是來自于上城的著名學者,亞當…顧慎之所以失去聯系,便是護送亞當去往核心區進行調查。
這個樣本的結果,可以確認亞當也已經身亡了。
只是在這些血液樣本之中,白小池還提取到了一個熟悉的超凡因子,那是曾在大都區出現過的“s級罪犯”梟的超凡力量。
血色火焰。
雖然只有很微弱很微弱的一縷。
但這意味著…血火的力量曾出現在曇曜核心地帶。
基于一個模湖的血火超凡因子,其實也無法得出更多的結論。
調查組的最終猜測是顧慎帶著亞在核心區探索之時,遇到了隱匿此地的“梟”,最終展開了一場艱難戰斗,最終雙雙葬身于此。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些血液樣本之中,照冥并沒有照出顧慎的鮮血,以及熾火游離的超凡因子。
這很詭異。
這大概說明…顧慎沒有流血?
可是如果這場戰斗并不艱難,那么顧慎怎么會無法脫身?
白小池想不明白這一點,但揪著“血火”的線索,調查組開始對南洲圣城進行問責,他們質疑教會沒有及時清理“血火”這種高危存在的真實原因…如果圣城與“血火”存在聯系和包庇,那么這就有可能是一場具備針對性的陰謀!
由于桑洲窟已經毀滅,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么,無人得知,也無人可以證明。
教會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反駁。
那幾位圣者怎么也沒想到,查了一圈之后,調查組率先將矛頭對準了自己!
春犁的反應很果斷。
賠償以及道歉…長野想要什么,他們就給什么。
他很清楚,憑借這一丁點的“血火”超凡因子,調查組根本無法解釋顧慎之死的真相…這也不可能是真相。
既然“客人”來了,那么他們總要給出一點什么。
在圣城低頭之后,白小池調查組的南下任務,在圣城很無力的迎來結束…這似乎已經是所有人做出最大努力之后的最好結局了。
他們觸摸到了真相。
但只有一點。
真正“殺死”顧慎的那個兇手,根本沒有流下一滴鮮血。
調查組任務結束,褚靈的生命也快要結束了。
她從神祠帶來的那幾朵黑花,已經燃盡了最后的源質,這個細節并沒有被人發現。
她知道,自己最后的時間所剩無幾,甚至可能撐不到回到東洲。
所以她沒有搭乘調查組的源能艇返回,而是選擇獨自一人離開。
小鐵人不太放心,提出想要陪同,但被拒絕了。
褚靈沒有辦法對沉離解釋自己的“生命”是周期性的,短暫而又漫長,這次離開是要去赴死的,所以只能拒絕。
在這次生命的盡頭,她希望自己一個人“死”在冰海中。
在一個靜謐無人的深夜,褚靈孤身來到了冰海北部邊緣,她捋起那件不染纖塵的古服衣擺,緩緩步入海水之中。
她曾在顧慎的“視野”中看過這片海。
這里本來有一座島,可是如今空空如也,因為凜冬將至的緣故,海面也覆上了一層薄冰,視野便顯得格外空曠,而且悲涼。
褚靈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她開始借助命運的力量。
褚靈放下衣擺,任憑浪花吞沒自己的膝蓋,她的指尖開始破碎,化為無數熒光,延伸而出的占卜金線向著海平面盡頭卷去,占卜術無法占卜火種,所以她沒辦法在命運之中找到顧慎的方位…她所能想到的最后辦法,就是嘗試用這種愚蠢的方式,搜索海域。
這當然是沒有結果的。
褚靈站在冰冷海水之中,她的身軀變得虛幻,透明。
命運的金線試圖貫穿冰海,可越是延伸,越顯得渺小。
這一次,金線沒有將兩人連起。
褚靈臨終之前,什么都沒有看到。
神女在長夜之中消弭。
金線在寂滅的海水之中沉淪。
與此同時,冰海很遠很遠的海域。
靠坐在石壁之前的一道枯敗身影,似乎從沉睡中醒來了,他微微顫動著眉心,吐出幾個零星氣泡。
顧慎睜開了雙眼。
不知道為何,他心中忽然無法入定,生出了很酸澀的悵然…
他想睜眼看看,但在睜開雙眼之后,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入目只有一片黑暗。
在冰海的深處,沒有光明,只有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