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不。」
「我還活著。」
破碎的思緒在海水之中翻滾,零落的精神拼湊在一起。
顧慎睜開了雙眼。
他所看見的,并非是現實世界,而是心海之中的精神幻象。
一幕幕畫面閃逝交替。
開幕是猩紅的火焰,接著是崩塌的山窟,席卷的湛藍海水…
顧慎怔住了。
這些畫面他并不陌生,他曾見過,或許是因為劇痛緣故,他的思維速度,不受控制變得滯塞起來。
但很快他便想到了這些畫面的出處。
這些畫面,都是災厄手鐲給自己昭示提醒過的!
那是在凍湖任務之前,自己動用手鐲所看到的景象。
當時的災厄手鐲,捕捉了數之不清的重疊畫面,以「溺亡者」的視角,送來無數張預警畫面,只不過那個時候的自己占卜重心放在凍湖任務之上,根本就沒在意這些亂序預警…事實上這就是災厄手鐲這件命運神物「陰險」的地方。
它的確能看到未來,但卻會用心將最危險的畫面藏在占卜結果之中。
上一任手鐲主人孟驍,死在了自以為正確的「占卜」之中。
而顧慎也一樣吃了虧。
「所以災厄手鐲所占卜到的…真正的災厄…并不是來自于凍湖,而是桑洲窟。」
他此刻才恍悟,旋即心頭一沉。
失去意識之前的回憶,逐漸涌上心頭。
賈唯的那一槍突刺,屬實出乎了顧慎的意料。
他完全沒想到,在曇曜核心區,還有一位四階超境者在等著自己,此刻細細回想,賈唯的出現應該是一個巧合,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位置,那么絕不可能徘回在山嵴四周。
那位光明城大騎士可是恨自己入骨——
如果自己位置真的暴露,那么賈唯知曉之后,第一時間就會跳入山里,來取自己性命!
這世上最想殺自己的人,賈唯必在前三之列。
只不過,這一槍的威力還差了一些。
顧慎回想自己墜回曇曜的畫面,忍不住感到一陣心季。
他最后跌回到了山底,但巨大的不祥感襲來,無數山灰和熱浪旋即膨脹鼓蕩,他知道這是沉睡多年的曇曜趕在此刻要爆發了!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剎,顧慎很是狼狽地爬回了那枚衰竭心臟的陣紋領域之中。
接下來的一切。
便與他無關了。
「這里是…冰海海底么?」
睜開雙眼后的顧慎,開始打量四周環境。
他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山體已經瓦解,此刻映入眼簾的是無數海水連鎖組成的囚籠,寒意通過海水滲透石壁而來。
桑洲窟已經破碎了。
「褚靈?」
顧慎試著喊了一聲,但沒有回應。
這說明褚靈和自己的精神鏈接徹底斷開,這個地方很可能是存在著類似災境的精神屏蔽禁制。
這里是真正的深海,桑洲窟破碎之后,這塊陸地碎片便在長生術陣紋的包裹之下,與島嶼主體脫離,帶著顧慎就這么不斷墜落,墜落…
顧慎揉了揉眉心。
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他失去了時間概念,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現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桑洲窟已經毀了…他們現在應該在四處找我吧?」
顧慎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賈唯出槍殺人,干凈利落,抽身必然也很果斷。
曇曜的山灰正好屏蔽了權柄之力,如此一來,自己被偷襲的事情,恐怕真的無人知曉…這是外面想找自己的人,所能把握的最終線索。
靜心之后,顧慎捋清楚了現狀。
外面發生什么…
其實已經和自己無關了。
因為此刻自己的「位置」,正處于源質混亂的冰海底部,如此龐大的海域,就算是神座出手,想尋找自己,也如同大海撈針。
指望別人救自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幸中的萬幸,我的源質還算足夠…」
顧慎瞇起雙眼。
他恢復意識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自己的傷口。
與梟的兩場戰斗,以及賈唯的偷襲…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創傷,即便有「生機之火」,這些傷勢想要恢復,也需要一段時間。
但動用真理.熄燭透支的精神,已經修回三成了。
有三成精神力,是一件很讓人安心的事情,這些精神力足夠顧慎打開凈土,從花圃之中取出凈土自行孕育而出的源質。
對于一個超凡者而言。
不吃飯,不喝水,都不算什么。
超凡修行的本質就是實現生命層次的遷躍,在這個過程之中,諸如此類的基本生理需求會降得越來越低。
在那些高階超凡生命眼中,所謂的吃喝,都只不過是「口腹之欲」。
食物的重要性遠遠沒有辦法和「源質」相比——
吃飯,喝水,都是為了補充營養,讓身體筋骨,細胞,擁有活力。
這件事情,只要有足夠的超凡源質,那么便可以輕松做到!
「正常人被困在冰海之中,只有死路一條。這里的源質非常混亂,非但無法吸收,而且會對超凡者自身的源質進行干擾,想要保持基本的生存,至少需要有一座成型的「領域」…」
「而「領域」無時無刻都需要消耗源質。」
顧慎伸出手掌,觸碰長生術的陣紋。
手掌與海水接觸,立刻生出青霜,但旋即凈土的寒意便將指尖霜寒抹去。
五洲曾派遣過不少超凡者去冰海執行任務,小隊領袖最低要求就是四階,便是因為冰海的混亂源質,至少需要有「領域」才能進行抵抗。
「我的「凈土」如今處于冬季,大寒寂滅,正好與「冰海」的源質屬性吻合。」
顧慎凝視自己指尖,心中的壓力緩解了一些。
「這算是命運的卷顧么?」
他忍不住自嘲一聲。
凈土可以完美包裹長生術陣紋籠罩的這一塊陸地碎片,這意味著,只要花圃產出的源質足夠,那么在未來相當漫長的歲月里,自己不會被凍死,不會被餓死。
但也意味著,顧慎被困在了這里。
「一旦離開長生術陣紋領域,我的源質消耗速度就會大大加快…」
顧慎抬起頭來。
他凝聚了自己如今可以動用的那些精神力,向著陣紋領域上方探去,無數精神匯聚,擰成一縷細線,穿透冰海向上鉆去,猶如一條小蛇。
此為「放線」。
他想看看,自己究竟墜到了多深的海域之中。
但…讓人心季的是,自己放出的這縷精神力絲線,在海域之中蔓延到了極致,也看不到盡頭。
「以我如今的實力,沒辦法重返陸地。」
顧慎收回精神,默默盤算:「我連這片海域的深度都無法探知清楚,想離開這里,至少有足量的精神,以及確保安全的源質 如果沒猜錯,這片海域之中也有黑點,也有規律扭曲的黑洞,一旦碰上,就得繞路,而且會徹底失去方向。
就算精神力能夠看到海面上的世界,能夠探知到光明所在,也不能輕易動身。
但凡有一丁點掉以輕心,就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
「如果我晉升四階,就說不定有希望了。」
念及至此,顧慎伸出手掌,引召出了自己的熾火。
此刻的熾火,已經是極其璀璨的一團了,而且由于剛剛吞噬了血火的緣故,大量的「生機之火」正在等待被轉化,這是晉升四階的必經之路,沒有捷徑可言。
「血火剛剛被我吞噬,正需要時間來轉化。」
顧慎瞇起雙眼,此刻的他,什么都沒有,只剩下時間!
顧慎忽然意識到,這一場劫難,雖然險些要了自己的性命,但自己終究還是活了下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鑒于大環境如此,
在外面的世界,他需要時間來修行。
可那些敵人不會給他時間。
天空神座,光明神座,風暴神座…這三位最高席已經將目光對準了自己,時間一長,他們很可能會從自己身上,發現「冥王隕落」的真相。
可在這里。
他不用擔心被窺伺,被注意,被察覺。
「如此一想…」
顧慎挪首,望向那塊立起的石壁,那枚衰竭的心臟浸泡在海水之中,四周漆黑的古文繚繞紋刻,盈滿壁面。
「這里倒是一處難覓的修行地,除了無人打擾,足夠清凈,還有珍貴的「長生古文」…」
他低眉無聲地笑了笑,翻掌將血火和熾火壓了回去。
悄無聲息的冰海之中,一道形銷骨立的身影,緩緩靠坐在石壁之上,長舒一口氣,潛心修行起來。他的頭頂是衰竭枯敗的心臟,背后是無數密密麻麻晦澀文字組成的古樹枝干,風雪繚繞繪成這座枯籠的四壁。
顧慎閉上了雙眼,眉心燃起了一縷不太純粹的火光。
他任憑自己就這么…
于深海之中沉淪。
于黑暗之中泯滅。
只是再深再黑暗,石壁風雪之中,依舊有一縷輝光,不曾熄滅。
冰海邊緣,好幾道身影懸停在云層上空。
他們遠眺這片本該消失的海域。
「迦締…你確定顧慎真的沒有出來?」
一共六道身影,正是風暴教會的六位圣者,此刻站在最前方的春犁圣者,瞇眼凝視著桑洲窟消失的方向,緩聲問了這么一句。
「潮汐的力量都用來推動冰海暗流了。」
迦締也不太確定:「您的意思是,顧慎可能是假死?」
春犁沒有開口回復,只是沉默。
在他身旁,一位身材魁梧的黑衣圣者開口:「長野的那幫老家伙們,詭計多端,尤其是三所五大家的掌權人,都是老狐貍…他們做出這種事情,也不是沒可能。」
「我贊成巨鹿的說法。」
身材瘦削的海童圣者也開口了:「顧慎這種頂級天才,怎么可能死得這么輕松?要么是桑洲窟之中還發生了其他事情…」
幾位圣者彼此對視,紛紛開口。
「最后的撤離時間如此充裕,顧慎就這么死在曇曜里,的確有「假死」嫌疑。」
「但是長野那邊宣布訃 告的影像里,顧騎麟神色哀傷,一夜衰老,這個樣子卻不像是假的。」
「難道就真的這么死了?」
迦締沉默下來,在教會內諸圣者很少會面,近些年的內斗逐漸平息,幾人竟然會因為一個外洲人的死訊而共同出行,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顧慎應該是真死了。」
一番討論之后,春犁圣者最后才開口,他此言一出,其他圣者神色都明顯流露出訝異。
「除了顧慎,還有一位超級天才,也沒有離開桑洲窟…」
春犁緩緩說道:「朱雀。」
幾位圣者一陣恍忽,在顧慎的死訊之前,朱雀神使的死,反倒像是一個小小的波瀾。
朱雀也沒有離開桑洲窟。
但是讓人值得深思的是…源之塔這邊根本就沒公布這個消息,他們選擇隱藏朱雀神使的死訊,準確地說,是隱藏朱雀神使的一切消息!
對于五洲頂級大勢力而言,這種級別的天才下落,都是無法隱藏的消息。
堂堂四神使,離開的時候只有三位,這種事情源之塔竟然想隱瞞?
「一位S級天才的損失,尤其是肩負兩洲「合流」任務重任的頂級領袖…如果死了,這消息也應該被封鎖。」春犁緩緩道:「,是東洲擅長的事情,別忘了這二十年東洲是怎么熬過來的。」
顧長志的「死訊」就被完美封鎖了。
「是…」
迦締明白了春犁的意思:「如果顧慎死了,至少東洲要瞞一段時間。」
「可是東洲這么快公布是什么意思?」巨鹿圣者不解:「S級天才平白無故死在曇曜,這種消息傳出去,讓其他勢力看笑話?」
話音落地,幾位圣者紛紛陷入了靜默之中。
這里沒有人是傻子。
此刻他們都猜到了這死訊公布的真實含義…東洲不準備隱藏死訊,就是要進行調查,進行問責!
如顧慎這般的S級天才,如果沒有人為干預,可能會死在曇曜爆發這種自然災害中嗎?
「諸位,準備好迎接東洲的使團吧。」
春犁面無表情地開口:「在神座大人回來之前,他們要什么,我們就只能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