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長夜里的火
此刻，E0區南部片區邊界。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正穿梭在小巷之中。
準確來說，其實是三道身影，只不過小滿背上的那個沉重籮筐，沒有絲毫動靜，那個嬰兒出奇安靜，一丁點聲音也不發出。
“我們這是要去哪？”
小滿不敢多開口，她只管跟著顧慎走。
“去南窟。”
顧慎平靜道：“S12生活區，在進入高墻之前，都不算安全。”
“我就是從那過來的…”
小滿壓低聲音，小聲滴咕了一句。
顧慎挑了挑眉，回頭看著背籮筐的小家伙。
兩人走得很快，但不妨礙講話。
“你不是問我叫什么嗎…”
小滿小聲說道：“我沒有爹娘，早該被餓死，只不過運氣不錯，早些年有人撿到我，養了兩三年，‘小滿’就是他們給我起的名字，那時候我沒什么記憶了，只記得這些。后來他們病死了，有人把我領走，只不過那人沒安好心，把我養大了準備賣掉。”
她頓了頓。
“再后來…這幫家伙在帶我出城的時候遇到了野獸…”
那已經是覺醒實驗開始之后的事情了。
“遇到了野獸，然后呢？”
顧慎問道：“他們死了，你活了？”
“嗯…”
小滿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挺扯澹的，那些野獸沒吃我，嗯…還有他。”
她輕輕掂了掂腳，抖了抖背后籮筐。
這枚籮筐其實蠻重的。
但此刻走在出城的路上，女孩的步伐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后來我就帶著他相依為命了，在E0區沒人愿意收留我們，不過沒關系，就算沒有人養，其實我也能靠自己吃飽。”
小滿語調很輕，聲音里滿是不在乎，其實她所謂的“靠自己”，就是去垃圾山撿東西。
顧慎聽著心底一酸。
“雖然偶爾會挨打。”
小滿笑道：“不過沒什么關系，我骨頭硬，再過兩年，他長大了，我就帶著他一起打架…到時候沒人敢跟我搶東西。你瞧他安安靜靜的樣子，就知道他以后一定很厲害。”
顧慎也配合地笑了。
“他…叫什么？”
“他沒有名字。”
小滿抬起頭來，認真說道：“其實我也沒有名字，因為這里沒有人會喊我們的名字。”
兩人在南方片區的高墻的巷口之前停住腳步。
顧慎不再前進了。
“封區了…”
小滿攥攏緊握麻繩的十指，聲音緊張：“你有辦法出去么？”
“當然。”
顧慎笑了笑。
他輕聲說道：“記住…等會高墻門開了，會有許多人一起向外跑，你就跟他們一起逃，往南邊跑，不要停，跑出足夠遠的距離，自然會有人來接你。”
小滿聽得懵懵懂懂，她其實沒怎么聽懂。
這兩年，教會的惡人們也封過區，不止一次，她知道那扇門關上，就不會輕易再開了。
她只是記住了一些簡單的訊息。
逃，往南邊逃。
“還有…記住我的名字，顧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
顧慎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腦袋。
他轉身向著小巷深處，來時方向走去，小滿回頭再看，那里已是一片黑暗，只是她覺得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像是有一縷火苗在心底燃燒，這給了她支撐下去的底氣。
顧慎行走在街巷之中。
“小顧先生，E0區的‘中立者’已經準備完畢。”
“只要您發布訓令，很快就會有大量民眾上街游行，整個過程預計需要十分鐘，我們會先后打開‘東區’，‘北區’，‘南區’的三面高墻城門…作為行動代價，開門的‘中立者’會和游行民眾一起逃離，此后徹底放棄在E0區的潛伏工作。”
莊肅的聲音，在顧慎心海之中響起。
顧慎回頭，瞥了眼小滿所在的方向。
他平靜道：“好，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一聲令下。
E0區的寂靜長夜，忽然多出了一些很輕微的聲響。
那是推門的聲音。
在夜里，一扇又一扇的門被推開。
一位又一位，披著布袍，衣衫襤褸的原住民，赤腳走上了街道…在這座不堪重負的貧民窟里，早就埋藏著燃燒長夜的火焰，那縷火在教會壓榨之時就已經存在，只不過一直未曾爆發，而在今晚，有人點燃了引線，越來越多的E0區住民走上了街道，天空上方回蕩著“封區”的警報聲音，無人機呼嘯掠過，不斷傳出“宵禁”的警告，然而地面上的火光，撕破了這片長夜，有人出手，砸落了第一架無人機。
緊接著就是第二架，第三架…
浩浩蕩蕩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此刻來到城區中央塔樓最高點的賀蟬，神情陰沉地看著這一幕，他即將動身趕往北部片區，可怎么也想不到，在這種關鍵時刻，會出現這么大的亂子，他更沒想到的是，這些覺醒了基礎超凡能力的賤民，竟然有如此之多，膽子如此之大！
他們畏懼教會。
難道就不畏懼比教會更強大，更可怕的源之塔么！
有人點燃了火把。
不止一個。
街道上的游行隊伍，越來越多，他們舉著火焰，驅逐黑暗，同時把那些呼嘯的無人機通通砸了下來，燃起這縷火焰的“中立者”就隱沒在人群之中…
亦或者。
此刻的長夜里，每一個人都是“中立者”。
長夜里的火，愈發旺盛！
沉悶的轟鳴在城區街道之上震響，像是一顆即將復蘇的心臟，顧慎行走在街巷的暗夜之中，聆聽著這愈發整齊，愈發隆重的沉響。
小滿背著籮筐，怔怔看著這前所未有的一幕。
不僅僅是他們。
此刻來到街上的每一個原住民…都聽到了由自己發出的，幾乎撼動了整座E0城區的聲音…
“轟隆隆隆——”
伴隨著這冗長的巨響，被勒令閉合的E0區東門緩緩開啟。
一位中立者，出劍殺死了被“精神奴役”的守門人，率先打開了整座封鎖城區的一角，游行隊伍打破了牢籠，他們知道哪里是自由的方向，離開E0區，然后向南方跑去，中立者已經放出了消息，南窟最大的“S12生活區”愿意接納，善待他們！
站在塔樓之上的賀蟬，神情變得無比難看。
想要駕馭一座城區，需要多少人。
五個人。
是的，在秩序平穩的情況下。
五位源之塔的高階超凡，足矣。
可是…此時此刻，大量的民眾開始暴亂，場面已經失控，五位執法者都躍上了高處，面對這突發情況，他們都陷入了沉默…
而在沉默之時，北門也隨之打開，中立者擊殺了守門奴役，然后帶著游行民眾，浩浩蕩蕩沖出了城墻！
“所有人在北門集合。”
賀蟬冷冷開口：“不要濫殺，目標人物可能就在人群之中…盡可能用精神力鎮壓暴亂。”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命令下定，賀蟬踩著中央塔樓，向著北區所在的方向快速掠去，他不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抉擇，是正確還是錯誤…朱雀大人很快就會帶人趕到，這種程度的暴亂，自己解決不了，可如果是神使抵達，展開領域，應該有機會把控。
不管怎么樣，自己先把最有可能的“出口”守住！
狂風呼嘯。
賀蟬余光間瞥見了一道影子，那人披著一件黑袍，和自己一樣，踩著一座座建筑樓屋，向著北區出口的方向奔掠。
他的精神力擴散開來——
但詭異的是，那人的所在位置，竟然漆黑如墨，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這是一個精神力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強者！
覺察到這一點，賀蟬悚然而驚，下一刻，那踩著小巷飛奔的身影，驟然加快了速度，一瞬間爆發，直接來到了賀蟬面前。
“鏘！”
一抹刀光披掛而出。
賀蟬下意識拔刀，他反手就是一刀，結果那道身影來得快，去得也快，身法無比輕盈，賀蟬出刀那一刻，便倏忽倒退，整個人好似一朵無根浮萍，就這么擦著刀鋒弧光掠過。
“何人？報上名諱！”
賀蟬聲音隱隱含怒。
倒掠而出的那位，不出絲毫聲音，就這么“靜靜”看著他。
兩人對視。
賀蟬不再出刀，繼續向著北門奔掠，于是下一刻，場景重現，披著大袍的黑影瞬息又貼了上來，只不過這一次賀蟬出刀，黑影沒有再避退。
“卡察！”
黑影在長刀即將斬中自己肩頭的時候，伸出另外一邊的手臂，于電光火石之間，彈出兩根手指，勐然在長刀之上重重敲打，就這么鑿出了一蓬清脆光火！
“珰！”
賀蟬神情震撼。
自己的戰刀，竟然被這么彈指一叩，打得直顫。
這是何等恐怖的肉身之力？
比起震刀，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強者交手，只要一瞬，便能感知到諸多訊息…比起對決能否占便宜，賀蟬更關注的是這“神秘人”的身份訊息，今夜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民眾走上街頭，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有人在謀劃布局，他要做的，就是揪出這家伙的身份。
刀勢一歪。
他露出破綻。
“啪！”
然后黑影毫不留情賞了他一個大耳光子，原本掠行在一排屋嵴之上的賀蟬，被這一耳光直接打翻，重重摔倒在小巷之中。
“轟！”
賀蟬倒地之后立即起身，單手扶膝，另外一只手則是艱難穩住戰刀刀身，他面色陰冷，死死盯住眼前的“黑影”。
顧慎在一座磚瓦老屋的檐角之下懸停，整個人蝙蝠一般倒掛，似乎粘粘一般。
“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賀蟬抹去唇角血漬，冷冷說道：“是怕源之塔清算么？”
顧慎無聲地笑了笑，他裹在大袍之中，佩戴鬼面，就這么平靜地注視著賀蟬。
“你以為我猜不出來？”
賀蟬也笑了。
他雙手持刀，幽幽說道：“我已經猜到你是什么人了…你逃不掉的，朱雀大人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