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區。
“賀蟬大人,這些就是今天的全部了。”
賀蟬皺眉看著眼前的歪瓜裂棗,這些生長在桑洲窟泥潭里的孩童,一個個枯瘦如柴,看上去就觀感不好…除此之外,覺醒天賦也很一般。
“一個B級,其他的都是C級…”
他面無表情地從這些孩童身前走過,冷冷說道:“這種貨色,就算送到神使那,也不會被瞧上…”
除了第一天,發現的超凡者資質還不錯。
后面越來越少。
朱雀神使大人下令,只殺投靠南洲教會的“極端者”。
至于這主城區里的“住民”,最好不要濫殺。
倒不是殺不得,命金貴。
只是這次南下任務,四位神使要選出一位“火種之主”,天水先生發布的任務,一定要優先完成…源之塔其實并不缺人,但也不知天水先生是怎么想的,非要在這片難民窟里揪出幾個“個子高的”,任務就這么一層一層傳遞下來。
五座城區,雖然很少,但朱雀神使也不可能親自去查。
這種挨家挨戶的摸排工作,就算交付下去,賀蟬也不會親自落實…就只能讓那四位手下,稍稍辛苦幾天,給上面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我去和神使大人說,這次任務時限延長三天。”
賀蟬低眉說道:“你們再往E0區的后面搜查一下,盡可能把全區都搜查一遍,如果最好的就只有B級,也沒有辦法,到時候我一次性全帶過去。”
四位超凡者領命而去。
“你們…跟我來。”
賀蟬瞥了眼這些臟兮兮的孩子,B級的那位天賦還算不錯,被單獨領走,剩下的就只是一些“殘次品”。他沒有直接把這些孩童就地做掉…而是給了他們一個簡易的住所。
當然。
做這一切,并不是因為他“善良”。
在當初花幟使團來萊茵談判之時…他干出了“販賣尸體”的勾當,就足以證明一點。
只要利益足夠,他可以沒有底線。
這些孩童,雖然只是C級,但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朱雀大人看不上…可不代表其他人看不上。
桑洲窟的中型生活區,一般囊括數座小型生活區,早年為了方便教會規劃用地,以及征收信徒…住民不需要太大的房子。
從高空俯瞰,一塊塊方塊用地,像是籠子。
而這些原住民,就是被圈養在籠子里的獸。
而在這般殘酷嚴苛環境之中生存的桑洲窟住民中…其實還有更慘的苦難者,那就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流浪者。
在覺醒實驗之前,教會爭搶,就導致了大量民眾死亡。
許多可憐的孩子,失去了父母,他們有些被餓死在了襁褓中,有些則是頑強生長,在垃圾堆中撿拾一些剩余的食物…在三年之前,他們還可以在內環城區之間流浪,靠著“勤奮”填飽肚子,而覺醒實驗開啟之后,城區壁壘封閉,再外出流浪,可能就會成為超凡生靈的食物。
大部分流浪者都選擇留在當地城區,并且躲在陰暗的角落里。
他們是比平民更下層的存在。
夜色中,E0區后街的垃圾場里,好幾個黢黑的小家伙,正埋頭在垃圾山里翻找著晚餐…統治E0區三年的那幫教會渣滓剛剛被打倒,雖然新駐扎的源之塔家伙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至少他們沒像教會極端者那樣打壓平民,甚至還算得上“出手闊綽”,這垃圾場里有不少好東西。
在這種地方生存,就連“流浪者”也需要拼了命去競爭。
垃圾山這種地方,是有好東西的。
來晚了,連殘渣都吃不上熱的!
四道枯瘦如柴的黢黑身影就這么翻找著,很明顯,他們有自己的“分工”…這座垃圾山被分為了四個區域,一人一邊,井水不犯河水。
月光照應之下。
一個枯瘦女孩,在垃圾山中用力翻出了一大包垃圾,湯湯水水混雜在一起,常年翻找垃圾山的經驗讓她知道,這袋子里多半是一些發酵腐爛的泔水,她皺著眉頭本想丟掉,可偏偏多瞥了一眼。
女孩打開扎住的袋口,手速極快地掏出了一塊鼓鼓囊囊的發皺紙袋,隔著袋子還能感受到熱的,里面有塊啃了一口就被丟掉的發硬面包。
“嘶啦。”
她不動聲色,飛快將面包連同紙袋塞到褲兜里,可這一幕還是被發現了。
一旁靠得很近的少年,看到了女孩掏了什么東西塞進兜里。
今天垃圾山沒什么收獲,他已經餓了一天肚子了…
少年湊了過來,先是壓低聲音:“別藏了,我看到了。”
女孩面無表情,繼續在垃圾山里翻找。
“是面包…對吧?”
少年繼續壓低聲音,同時警惕地瞥了眼對面,垃圾山對面的那兩個蠢貨還在翻找…E0區每天有十幾座垃圾山留給他們這些流浪者翻找,只不過年齡大一些的成年人,他們不是對手,能有這么一座偏僻的固定地點,就已經足夠知足了。
少年和這女孩不是第一次碰面,雖然還不知道名字,不過這并不重要。
伸手要東西,不需要知道名字。
“面包分我一部分,我可以當做沒看見。”
少年餓極了,他冷冷看著女孩,聲音嘶啞:“不然我喊他們過來,你一點也別想留。”
垃圾山對面的那兩個,個頭要比他們明顯高一些。
女孩停下了翻找動作。
她挺直腰板,踩在污穢小山堆上,冷漠地看著眼前少年。
都是在廢墟之中流浪的孤兒。
都是在垃圾堆中茍且偷生的垃圾。
他們為了能活下來,不計任何代價,不論任何后果…想要在桑洲窟垃圾堆中活下來,就必須要狠,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
少年對視了一眼,他忽然有些慌了,他本來不想喊的,但那個女孩的眼神讓他感到害怕,大腦空白之下,他裝出了更加兇狠更加強悍的模樣,同時聲音沙啞地喝道:
“…喂!”
垃圾山一片寂靜。
對面的兩個少年,也被吸引過來。
喊出第一聲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沒法停下了。
率先開口的少年咬緊牙關,向后退了兩步,“這賤種撿到面包了,我看見了。”
兩個個頭高一些的少年,看上去有接近十歲。
他們緩緩走了過來。
“…賤種。”
因為不知道名字,所以只能這么稱呼。
“交出來。”
最后的交談,其實很簡單。
三個字,言簡意賅。
女孩依舊是先前的表情,從一個到三個,始終未變。她冷冷看著那三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少年,一只手緊緊貼著褲兜,那里發出了輕微的紙袋摩擦聲音。
“啪!”
個頭最高的少年,甩手就是一個耳光。
覺醒實驗開始,桑洲窟的每一個生命,精神海都發生了異變…雖然營養不夠,發育不良,但本地的孩子畢竟算得上是“能力者”,這一個耳光竟然掀起了呼嘯之音。
然而…這一巴掌并沒有打中!
女孩速度很快地俯身,她個頭本來就矮,風聲掀起的那一刻,她蹲了下去,手腳并用,瞬間從那個甩出耳光的高個子少年襠下鉆了出去,對于一個需要在垃圾山撿東西生存的孤兒,鉆人褲襠根本就不算什么丟人的事情。
然而她并不是想要逃跑。
如滑溜泥鰍一般鉆出褲襠之后,女孩雙手猛地發力,驟然起身,找準位置,腦門重重磕在了先前告密的少年下巴之上。
“哐!”
后者眼前一黑,直接被砸地眼冒金星,重重一屁股墩子向后坐去,從垃圾山上滑落。
緊接著女孩轉身,狠狠一腳踹中另外一個少年的褲襠,后者神情驟然蒼白,雙腿內八,整個人跪倒在地,這些事情發生之后,原先個頭最大的那個少年也回過神來,他神情錯愕轉頭看著這一幕,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女孩竟然還敢跟自己三人動手!
下一刻。
他兇神惡煞,一拳擂在女孩胸口。
“砰!”
垃圾山上的爭斗,往往就是數量取勝,這場戰斗從以一打三的那一刻起,其實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一道悶響!
女孩臉色煞白,呼吸一滯。
她被這力道極強的一拳打翻在地,不受控制地向下面甩出滑落了十幾米。
原先被她頭槌頂翻在地的少年,就正好在不遠處,聽到聲響,立馬忍著劇痛,惡狠狠撲了上去,騎在女孩身上,劈頭蓋臉就是兩個耳光…
“啪!啪!”
兩個耳光下去,女孩面頰瞬間紅腫高漲,她咬著牙齒,一瞬間爆發出巨大力量,把少年掀翻,以同樣的姿勢,騎在后者身上,準備將先前兩個耳光原封不動還回去。
還可惜沒來得及打出去,垃圾上的高大少年已經沖了下來,將她掀翻,這一次局面徹底沒有翻轉的余地,她身體失衡的那一刻,就將軀干蜷縮起來,然后雙手護住面頰。
噼里啪啦的拳腳如雨點。
落在身上。
她就這么被一直打了十來分鐘。
“…賤種!”
“…賤骨頭!”
怒罵聲音也就這么持續了十多分鐘。
由于不知道名字,詞匯量也匱乏。
來來回回,女孩耳朵里就是這么幾個詞…
最開始只是兩人,后來山上那個最開始被踢檔的少年緩過來了,于是顫顫巍巍走下垃圾山,也加入了這場圍毆。
只不過這女孩實在抗揍,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但皮肉瓷實,打了十多分鐘,硬是不吭一聲,反倒是動手的三人,有些精疲力盡了。
高大少年俯下身子,一把拽出了她褲兜里的那枚破爛紙袋。
下一刻。
他神情驟然變得陰沉起來…五指用力,只見這枚被女孩“視若珍寶”的破爛紙袋,一點一點在掌心被攥攏,袋子里面什么都沒有。
高大少年冷冷盯著那個最開始告密的少年。
“嘶啦——”
他將紙袋緩緩撕掉。
餓了一天。
還跟這種不要命的倔種打了一架,導致身上掛彩…結果什么都沒,白忙活一場!
告密少年看著被揉碎的紙袋,怔怔出神,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袋子里什么都沒?
其實他一開始也沒看清,就是因為女孩的態度,以及后續的反應,他才敢確信這女孩撿到了好東西。
“什么都沒有,你他媽拼什么命?”
告密少年臉上神情變得憤怒,他狠狠一腳踢向蜷縮在地的少女,只聽到了沙啞低沉,玩弄戲謔的笑聲…
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女孩,被重重踢了一腳,看上去渾身污穢,十分凄慘。
但她的臉上卻掛著笑容。
她拿著看蠢貨的眼神,看著這個少年。
很快…剛剛的事情,重新發生了一遍,只不過不是三打一,而是二打一,高大少年帶著另外一人,把告密者打了一頓。
打完之后,又狠狠啐了一口,這才換了個地方,揚長而去。
在他們看來。
這個少年,比倔種少女還要惡心。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少女才艱難爬起身子,她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不過這沒什么,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挨打…
“啪!”
“啪!”
她坐在被打得沒法動彈的少年身上,高高揚起手掌,把最開始的兩個耳光,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少年的抗揍能力,顯然不如她。
挨完這一頓打,他連抬起一根手指動一動的力氣都沒了,只能這么看著少女重新登上垃圾山,然后從那一袋子湯湯水水的泔水袋中,重新打開扎口,取走那枚被塞回去的面包。
面包被泔水泡軟了會很難吃。
但那也是食物。
夜將燃盡,黎明曙光照在大街小巷。
對于桑洲窟的平民而言,這里沒有希望可言。
是啊…
連這片天幕都是虛假的。
哪里還有什么黎明,哪里還有什么希望?
少女跌跌撞撞走在街上,她的背后是黎明曙光推來的潮水,她卻走向了陰暗漆黑的廢棄街巷。
她的懷里抱著那塊面包,周圍被泡軟的那些壞掉部分,已經被她吃掉了。
這樣她才有力氣“回家”。
少女留下了最好的那一塊,揣在了兜里,她在這片廢棄的街巷之中兜兜轉轉,這里錯綜復雜,最終她來到了一座破爛巷口的拐角前,沒有急著進去,而是蹲在地上,對著水洼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用力趿了趿鞋底的泥巴,又抹了抹面頰,她想把身上的污穢都抹去…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些東西,是沒法抹去的。
她身上的傷,衣衫上的灰塵,以及生活在這凄慘世道里的悲哀。
做完這一切,少女冰冷的小臉,不再緊繃。
她對著水洼深吸一口氣,擠出了一抹笑。
原來她并不是不會笑。
只是笑這種東西…很珍貴。
她要留給重要的人。
少女拐入了破爛荒蕪的小巷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