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是死,這是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橫亙在所有世人面前,需要終其一生去探究的問題。
只是此刻的孟驍,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他是完成了深水區第十層精神測試的超凡者,晉入四階,掌控領域。
而顧慎,只不過初入三階。
兩者之間的巨大差距,使他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一戰的結果,勝或者負,生或者死,這是弱者才要去考慮的事情。
“你要逃的地方,似乎不是這里吧?”
鎮月抬起頭來。
雖然冥河河底很黑,但在熾光的照拂之下,還是可以看見一些景象的…這條大河不知有多少歲月,未被生靈踏足過,河底的大石在黯光照耀之下,顯露出枯竭而衰敗的破碎模樣。
對尋常人而言,這樣的景象,實在沒有什么記憶點。
可對超凡者來說。
不一樣。
冥河河底的每一段,都不一樣。
先前的追尋過程之中,顧慎似乎有一個十分“明確”的目的地,然而追到這里,四面八方俱是漆黑死寂,很顯然,這個東洲人生怕自己找到冥河之中的某樣東西,所以選擇改變了路線。
顧慎當然不會回答孟驍的問題。
他咧嘴笑了笑,取出真理之尺,在熾火精神力的包裹之下,銀白之尺滲透出一縷幽暗黑芒,在他的掌心凝聚,變成一樣細長彎曲之物。
那是一把包裹著銀色龍鱗的長弓。
遠遠看去。
這柄長弓散發著與黑河河水一樣的寂滅氣息,令人心悸。
真理之尺,可以隨意擬造形態。
這一切,全是根據主人的精神力來構建。
理論上來說…只要精神力足夠強大,真理之尺可以在規則允許內,爆發出任何兵器所能迸發出的最大殺傷力!
這樣的一柄大弓,凝聚而出,需要耗費不少的精神力。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顧慎只是隨意在腦海之中觀想了一個“弓形態”的念頭,交由真理之尺自行去幻化,便開始構思接下來的進攻,他并沒有太多的精力,去勾勒這把長弓的細節,這片片龍鱗以及外表上濃郁散發而出的陣陣殺意,全是出自于尺子里的那個無聊魔鬼的杰作。
在交易達成之后,這家伙便打定主意不再出面干預,此刻終于等到好戲上來,十分貼心地替顧慎雕刻了一枚枚栩栩如生的龍鱗。
光芒凝聚之后,顧慎挑了挑眉。
魔鬼淡淡解釋道:“這把大弓名為‘熄燭’,是曾經某個不得了的家伙的心愛之物,用你們現在的評級標準來看,是妥妥的‘S級’封印物,當然,你現在握著的是贗品,如果能夠發揮出十之一二的殺傷力,便已經很不錯了。”
贗品?
單單是贗品,便足夠讓人感覺到分量了!
顧慎有些不敢置信地捻了捻龍鱗大弓的重量,他嘀咕道:“…我可沒有答應過其他的交易。”
頓了頓,顧慎警惕地問道:“不會有另外的‘收費’吧?”
“免費。”魔鬼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大敵當前,伱還需要這么提防著我么?”
顧慎依舊警惕,“你怎么會這么好心,提供這種特殊服務?”
“別誤會,我只是單純討厭‘光明的氣息’。”魔鬼幽幽說道:“剛剛在山上逃命的滋味,很不好受,難道不是嗎?既然光明神座沒有降臨成功…那么總不能讓這個賜福之子,在我頭上就這么拉屎撒尿吧?”
用詞很粗鄙。
但道理很真實。
顧慎輕輕笑了笑,“很好…你總算開竅了。”
“拿去吧,魔鬼偶爾也是會大方一下的。”
王座上的黑影悠然揮手,異常闊氣,他重新端起了血色高腳杯,氣定神閑:“更何況,免費的東西,才是最貴的…不是么?”
顧慎怔了一怔。
下一刻。
冥河河水的破碎聲音,傳入精神海之中。
飄蕩在四面八方的熾火,第一時間捕捉到了異樣。
一道激射而出的光炮,洞穿了冥河的河水,直接朝著顧慎所在的位置轟擊而來——
在黑雪山上,初次遭遇,孟驍便是動用了這一招。
他胸口的光明賜福,可以通過法袍,放大凝聚,化為極致純粹的能量,轟擊而出!
這是勢大力沉的重擊。
正常來說,應該避退。
可這一刻,顧慎鬼使神差地舉起龍鱗大弓。
空拉!
贗品熄燭,由精神力所凝聚,弓弦亦是由真理之尺的銀光所鑄,在一瞬間被顧慎拉滿,銀白色的龍鱗,瞬間熾熱滾燙,激蕩出了純金的火燒之色!
顧慎手指松開,由于沒有上箭的緣故,熄燭只是射出了一道無形的音浪。
“轟隆隆隆——”
黑水破碎。
一縷異芒,從顧慎松開弓弦的指尖綻放!
這縷靜謐無聲的熄燭音浪,直接迎著無數磅礴之光,撞入光明賜福的噴吐之中!
下一刻,先發制人的孟驍,瞳孔陡然收縮,他的面前原先已經被極致光明所籠罩,此刻卻出現了一小縷的黑暗之色!
賜福之力轟鳴而出,將顧慎籠罩在內,洶涌磅礴的無盡光焰本該將那個東洲年輕人直接淹沒…然而一縷無聲律動抹過,自己的賜福光柱,竟然從中間破碎開來!
那一縷黑暗,是冥河河水的色彩!
“嗖!”
一道極輕極輕的聲音掠過。
孟驍微微一怔,他伸出手掌,撫摸自己的面頰,摸到了一片溫暖與濕潤…無數光明籠罩,在周身方圓的黑河河水都屏蔽開來,此刻面頰的濕潤,便只能是鮮血流淌而下的觸感。
他看著自己掌心的殷紅。
神情凝重起來。
剛剛那一箭實在太快,快得自己根本沒有看清,甚至連閃避都來不及…
竟然,破開了朧月么?
他再度望向顧慎,眼神微瞇,不,剛剛的弓弦上,甚至沒有箭。
空拉一下,便有如此威能?
那柄龍鱗大弓,便是顧慎一直遮掩隱藏的封印物本體嗎?
這一刻,孟驍也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身披法袍,佩戴光鐲,有賜福加持,可謂天選之人…然而對面的顧慎,也是東洲的S級,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天命之子。
這世上的妖孽也好,天才也好,永遠不止一個。
就連神座,都有七位。
而造化,機遇,自然也不只會被一個人攫取。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從最開始的晚宴遭逢,再到后面的訓練場求戰未果,終于在黑雪山相遇…他看待顧慎的態度,便與看待那些“追隨者”一樣,在強者為尊的超凡者世界,實力太弱的人,都是如此,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只要有機會。
他便會碾過顧慎。
只不過…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而如今,他徹底改變了先前的想法。
顧慎,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碾碎的貨色。
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強大,要堅韌…
想要碾碎他,就必須要付出全力。
顧慎是第一次聽說熄燭這個東西的存在。
只可惜,冥河的后半段,是徹徹底底的斷鏈區,他無法與褚靈進行精神鏈接…否則此刻他一定要試著從數據庫中,找到這“S級封印物”的相關信息。
僅僅是贗品,便如此強大?
剛剛那一射的威力,完全出乎了顧慎的意料,真理弧光摧枯拉朽地擊穿了光明賜福的光柱…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這一射的力量,比光明賜福要強。
只是熄燭本身附帶的屬性太過強大。
鋒銳!
它所附帶的屬性,便是鋒銳,極致的鋒銳!
哪怕是空拉之弦,所迸射出的音浪,依舊可以刺破賜福光柱…孟驍引以為傲的碾壓手段,在熄燭面前,是完全被克制的存在。
針尖對麥芒,剛剛的對擊,再來一百次,結局都一樣。
念及至此,顧慎忽然明白了魔鬼先前所說之話的用意…熄燭的凝形,絕不是它一時闊氣的隨意贈予,而是精挑細選的誘惑之禮,他不知道魔鬼腦海之中究竟儲存了多少件傳說器物的精神擬態,但熄燭絕對是面對孟驍和光明賜福之時的最佳選擇之一。
免費的,的確是最貴的。
自己一直拒絕與魔鬼交易…然而在這種時刻,顧慎可沒法拒絕這直解燃眉的“及時雨”。
魔鬼微笑開口,詢問道:“感覺如何?”
“還不錯。”
顧慎淡淡開口,“可惜殺傷力還是小了點,剛剛那一下,能直接把孟驍腦袋射爆,就最好了。”
魔鬼一時無語,他搖晃酒杯,戲謔道:“就算是正品送到你的手上,你能拉得開嗎?”
此言并非嘲諷。
因為熄燭的后勁實在很大。
僅僅是臨時狀態下的空拉一次,顧慎的右手便已經顫抖地不成樣子,此刻縮在袖口之中,看似風輕云淡,猶有余力,但實際上,已經隱約力竭。
虎口之處,甚至滲出了淺淡的鮮血。
他的體魄雖然無法與北洲那些變態相比,可也從未停止過錘煉,在同境超凡者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但只不過是開弓一次,便需要休息了?
比起肉身。
消耗更大的,乃是精神。
真理之尺是純粹的“精神系神物”,每一次的動用,甚至每一秒維持物品形態的消耗,都是由精神力來作為主要支付。
“不是還有你嗎?”
顧慎淡淡一笑,一邊休整,一邊調戲魔鬼:“你不是一直想要交易嗎,把正品送到我手上,萬一我拉不開,交易這不就來了嗎?”
魔鬼翻了個白眼。
由于渾身都被黑霧籠罩,它的面頰也是一片漆黑,自然也不會有“眼白”這種東西…
“姓顧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魔鬼沒好氣問道:“信不信我取消特殊服務?”
顧慎罕見地沒有硬氣回擊。
他默默攥攏大弓,既感覺到了一絲安全感,又感覺到了一些不安…不得不說,魔鬼對于“真理之尺”的理解,要強過自己太多,一旦取消了“饋贈”,自己對戰孟驍的難度,就會陡然攀升。
因為自己如今所能做的,就只是凝聚弓形態而已,就算此刻把熄燭的外表,細節,全部都記住,也無法做出屬于自己的復刻。
換而言之,顧慎連贗品的贗品都無法凝聚。
一射之后,冥河河底,重新回歸了寧靜。
在剛剛的那一“箭”后,孟驍不再動用法袍之力。
他重新審視眼前的年輕人,顧慎仍然在自己“黯光”收攏的大網之中,這一戰無需太急。
孟驍徐徐向后飄退了一截距離,確保自己盡可能遠離那把恐怖大弓的范圍射程。
然后,他開口打破了河底的寧靜:“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么要針對你嗎?”
這是顧慎一直困惑的問題。
在牯堡要塞的陵園中,他被仲原提醒,得到這個消息之時…
便一直無法理解。
這位鎮月大公,究竟是為什么,要對自己窮追不舍?
“我們光明城,與黑暗之息…向來不兩立。”
孟驍緩緩伸出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在河水之中如海藻一般飄散的賜福氣息,瞬間如煙一般收攏,隨著他手掌的抬起,這一縷賜福,竟然與真理之尺的弧光一樣,就此凝聚,凝實,化為一柄細長的光劍,被他握在掌中。
光劍劍尖,遙指顧慎眉心。
孟驍平靜說道:“你如此熟悉這條黑河,應該知曉,此地與‘冥王’有關…對吧?”
顧慎面無表情。
但心底…卻是陰沉下來。
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話,他不希望孟驍鎖定自己,是因為光明城對冥王展開追查的結果…
還有什么,是比被光明神座盯上,更糟糕的事情?
二十年前隕落的冥王,重新復蘇,回到東洲,本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尤其是冥王在陵園一戰之后便再次銷聲匿跡,讓這個本就有些虛假的消息,顯得更加“縹緲”。
當然。
冥王的行蹤如何,向來成謎。
其余神座都可以視若無睹,可偏偏光明神座不可能無動于衷。
“雖然,神座并未降臨,但光明仍在,神之意志,仍然指引著我。”
“如今,只要看到你,我心中的殺念,便前所未有的高漲…”
孟驍盯著顧慎,一字一句開口。
或許是因為那件“鬼面紗”的緣故。
又或者,是因為顧慎眉心的火焰,變成了蒼白之色。
他越看顧慎,越覺得有一種天然的排斥…
先前在黑雪山頂,光明消散地太快。
神座大人只來得及倉促留下一道入河的簡單指引。
至于自己深入黑河之后,要做什么…神座大人并沒有多言。
但此刻孟驍已經可以確定,這個年輕人,與冥王,與黑河,與自己的任務,有著千絲萬縷,逃脫不離的聯系。
他雙瞳迸發金光,低聲喝道,“你與冥王,究竟是什么關系?”
孟驍開口的那一刻,心中殺意已絕。
其實顧慎的回答,根本就不重要…
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不管真正的真相如何,他心中的真相,已經不會改變。
現在,他要在這條無聲的黑河之中,抹除這個未來對光明城可能造成巨大威脅的年輕人。
顧慎不答。
他只是默默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鎮月大公。
沉默,勝過千言萬語。
無數熾光普照之下,冥河河水的溫度開始上升,四面八方似乎都變成了一座銅爐,被圣光灼燒的顧慎,面無表情,運轉鐵王座,他兩根手指從腰側的無名鐵甲之處抹過,就這么輕飄飄取出一枚鐵箭,搭建在龍鱗大弓的弓弦之上,對準了鎮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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