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切磋
從看到白術唇角微微翹起的那一刻起。
顧慎就知道，“錘煉精神力”這件事情沒自己想象中那么簡單。
下一刻。
“轟”的一聲！
黃金神域猛然將自己籠罩，整座內陵的霧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三座逐漸重疊在一起的熾光之界。
“修行無捷徑…你想要在精神力的修行上再進一步，就需要承受更高強度的壓迫。”
白術緩緩伸出一根手指，點向顧慎。
黃金神域猶如一片平靜大湖。
此刻，墜下了一枚石子。
白術指尖方向，掠出一抹金圈。
只是這圈金圈漣漪，并非擴散，而是收攏——
“這是？”
顧慎瞳孔微微收縮，這一圈金圈將自己攬入其中，隨著金色漣漪一點一點收縮，自己的精神力，也開始被擠壓。
這種感覺就像是…失明。
他的視野不再遼闊。
對于精神系超凡者而言，他們的“眼睛”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因為即便他們合上雙眼，依舊能夠看清這個世界…
其他兩系的超凡者，源質修行走在精神修行之前。
而精神系，則相反。
修心，更勝過修行！
這也是顧長志當初要酒神座當一個“瞎子”，酒神座如此痛苦的原因…顧長志當年在黃金神域中，要求酒神座閉上雙眼，而且合攏精神。
顧慎此刻有些明白“酒神座”的感受了。
這一圈金色漣漪，最終懸浮在額首位置…化為了一枚“金箍”。
顧慎的精神力，被囚在神海軀殼之中，那一縷熾火，在“金箍”的作用下，很艱難地亮起，然后又無奈地熄滅。
如果說，顧慎的精神力，處于第九層超凡者的中上層水平。
那么這圈金箍，此刻施加的壓力…便應該是“第九層頂尖”，顧慎感到自己能夠與其對抗，但極其吃力，想要驅使熾火離體，都萬分艱難。
當然。
這是白術留手的情況。
如果催動斗戰火種的神力，全力施為，這圈金箍…應該能將一位封號的精神海直接收緊碾碎！
“感受到了壓迫么？”
白術微笑道：“戴上這枚‘金箍’，你的精神力會被限制在一個極小的范圍之內…只不過，這不是壞事，這枚金箍的壓力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強大，只比你當前階段強上一點點。”
“感受到了…”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握了握拳，頗有些不適應。
原先的精神力，隨意釋放，也能“看清”方圓百米…而此刻，恐怕連“隨意釋放”都做不到了。
他苦笑一聲，喃喃說道：“這樣的話，如果打起架來，很不方便啊。”
“在我年輕的時候，曾跟隨一位老師修行兵擊之術，他在教我之前，便送上了這么一枚‘精神緊箍’。”
白術說道：“對于超凡者而言，越修行到后期，越會依賴于‘精神力’的反饋，因為人類的肉眼速度是無法與精神力相比的…而這，反而會成為一個弱點。”
顧慎屏息，認真聆聽。
“真正頂級的強者都能掌握完閃，而你…距離完閃始終還差一些。”
白術瞥了眼顧慎，平靜說道：“這并不是你的修行心境不夠。完閃是留給瞎子的寶藏之術，而你看得越多，就越難學會。”
顧慎沉默了。
是了…這一年來，自己的修行可謂是“順風順水”，在春雨觀修心，在清冢和神祠山修源質，可唯獨“體術”方面的進展不大。
這一年可沒少和沈離切磋。
很顯然，“看客”心境，并不能幫助顧慎徹底參悟完閃。
此刻，聽了白術的話，顧慎才明白完閃無法領悟的原因。
“看得越多…越難學會…”
顧慎默默在心底重復了一遍。
白術撤去了三層疊加的黃金神域，這一刻，陵園重新顯現出了真實的模樣。
這座內陵，在顧慎眼中原本已經是“一覽無余”。
所有陣紋都被顧慎拆解參悟。
這些陣霧，在精神力的掃蕩之下，被輕松破譯。
而此刻…
這陣大霧徹底遮住了顧慎的眼簾。
他失去了視野。
甚至，就連站在自己對面不遠處的白術，都看不太清…
“其實這個階段，本不該給你這枚‘金箍’。”
白術的聲音，從霧氣之中傳蕩過來，他輕柔笑道：“只是我從未見過精神力跨越自身實力兩個大境界的天才，能抵達這一步，已經是機緣，天賦，努力合在一起的成果了…只不過，你真的抵達極限了么？”
這枚金箍，給了顧慎很大的精神壓迫。
原先他的精神力運轉，是極其平穩，而且輕松的。
而此刻。
金箍收緊，他必須要時刻運轉“驚蟄”，在完整的春之呼吸輔佐之下，才能保證心境的平和。
“呼…”
顧慎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觸摸額首的那枚金箍。
什么都沒有摸到。
在斗戰神域消散之后，這枚金箍，也隨之消散了…但當顧慎嘗試召喚熾火之時，他的額首一道“叮咚脆擊”響起。
猶如金火淬煉赤鐵一般。
顧慎額頭火光四濺！
熾火睜開的那枚豎瞳，被一陣復雜晦澀的金光攔了回去，那一縷金光如小溪般蜿蜒纏繞，儼然形成了一枚收攏的“金箍”。
“嘶…”
精神海被箍緊的痛苦，在心頭翻涌。
顧慎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但緊接著，他沉下氣來。
顧慎望向霧氣中的白術，低聲笑道：“還挺嚴實…有點意思。”
他知道這枚金箍，并不是折磨。
而是機緣！
自己的精神力，高出當前實力兩個大境界…這已經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顧慎自己已經想不到還能更進一步的辦法了。
而除了熔煉斗戰火種的白術，恐怕在整個東洲境內，也沒有能幫自己突破這個瓶頸的人。
顧慎最擔心的事情是什么？
就是精神失控！
前任冥王一定是個“精神力”極度強大的存在，他能把真理之尺當做武器，便是最好的證明…那種沒有上限，全憑超凡者精神力演繹的“BUG物件”，是絕對能夠實現跨境斬殺的神物。
唯一的需求，就是極高的精神力。
而這枚金箍…讓顧慎看到了“更進一步”的希望。
顧慎的反應，讓白術有些意外。
他淡淡開口道：“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說清楚，這枚金箍，戴易取難…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戴上，就不能輕易摘下。”
對于其他超凡者而言，金箍可戴可取。
可對“冥王”而言。
這枚金箍，便像是一道心魔。
要么突破，更進一步。
要么對抗，寸步不讓。
“既然戴上了，便沒有求前輩摘下去的道理。”顧慎笑了笑，伸手輕輕觸碰著金光，輕聲說道：“從今日起，便戴在我頭上好了…我自會掙破。”
顧慎不是自負之輩。
這枚金箍，或許沖破極難，但能夠將其掙擴一圈…應該不是難事。
自己的精神力，目前無法離體。
但再對抗一些時日，應該能鋪滿周身。
“不錯。你比我想象中要好。”
白術贊許地笑了笑，他意味深長道：“戴上這枚金箍，其實也沒那么糟…某種意義上，這意味著我留了一縷神念在你身上。”
這句話戛然而止。
但言外之意，就很明顯了。
“晚輩…明白。”
顧慎深吸一口氣，感動道：“多謝前輩。”
“不用客氣。”
白術的身形在霧氣中搖曳，他輕輕說道：“等你成為冥王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把失控之人的靈魂…拉回現實。”
A009，目前還在失控狀態之中。
很顯然…即便是“斗戰火種”，也無法完成“復蘇失控者意識”的神跡。
但顧慎，則不一樣。
冥王主掌的便是生死鐵律，失控者的存在，便像是這道鐵律中沒有明文規定的灰色地界…如果顧慎能夠將“凈土”修行到大成，那么救回失控者的靈魂，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顧慎望向霧氣中的那雙黃金瞳，即便沒有精神力感應，他依舊能感受到這雙黃金瞳中的熾熱。
有人丟失了希望。
而今，又將其重新撿拾了回來。
“好。”
顧慎認真說了一字。
白術笑了笑，轉過身去，重新回到了陵園中。
只此一字，便足夠了。
被金箍箍住，顧慎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瞎子。
他在內陵之中，寸步難行。
完全不知道方向。
好在…精神海內部的精神鏈接，并沒有被金箍壓制，這意味著他依舊可以與褚靈進行精神交流。
黃金神域中發生的事情。
褚靈并沒有看到。
但此刻…她感受到了顧慎的異樣，這個家伙在內陵一陣亂逛，像是無頭蒼蠅，而熾火幾次想要浮現，都被一陣金光阻攔在內。
這是…精神力被束縛了？
她連忙散開罩住顧慎的那圈陣霧，指引了一條方向。
“這枚‘金箍’…是什么？”
褚靈不解地問道。
“姑且認為是…某位新任神座送的‘禮物’。”
顧慎沉默了片刻，給出了這個答案，此刻他不禁回想著收到這枚禮物之時的畫面，那時候白術臉上或多或少帶著戲謔的笑意。
“那還真是一份…很棒的禮物啊。”
褚靈看出了這枚金箍的大抵作用。
她淡淡說道：“若是在這時候遇到‘鬼面紗’事件，你恐怕要丟一下臉了。”
沒了精神力。
末節車廂里的古怪領域，恐怕不會這么輕易解決。
顧慎咳嗽了一聲。
“應該還是能打過的…雖然的確會狼狽一些。”他笑道：“不過，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
“怎么，你還有后手？”
“這種情況下，我一般會后退半步，退到值得信賴的強者身后…”
顧慎一本正經說道：“我希望你英姿颯爽地上前一步，一個耳光拍爛鬼面紗的腦袋，然后我在后方給你搖旗吶喊。”
褚靈想了很久才想出了一句反諷之詞：“堂堂冥王竟然吃起了軟飯？”
“謬贊謬贊。”
顧慎絲毫不以為恥，感慨道：“我喜歡這個詞。”
下一刻。
一道呼喝在遠方響起。
“顧兄！”
因為精神力被箍緊的緣故，顧慎并沒有提前覺察到出聲人的存在。
此刻他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背著大鐵劍的少年，正向自己跑來。
“沈離，你怎么來了？”顧慎笑了笑。
倒是沒想到，小鐵人會來找自己。
“顧兄…聽聞你終于回長野了，于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沈離額頭還帶著汗。
他擦了擦汗水，困惑地望向顧慎身旁，道：“咦…褚姑娘呢？”
“她…閉關修行，嗯，這段時間都不會出關了。”
顧慎看著沈離背后背著的那把巨大闊劍，心中隱約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小鐵人興奮地卸下大劍，揮舞一圈，道：“這把闊劍，是山先生送給我的禮物，名為‘大闕’。師父說，大闕是A級的封印物！”
這把劍，散發著陣陣鐵之氣息，這不是尋常物件。
而是熔煉了“精神力”的特質鐵器，很可能是大成鐵王座精煉而成的劍器。
大闕與食鐵之徒很是契合。
“所以…你找我是？”
顧慎佯裝困惑，緩緩問道。
“顧兄…”
沈離深吸一口氣，他雙手握緊大劍，原地站定，轉了兩個沉重的劍花。
“呼——呼！”
雖然小鐵人個頭不大，但天生金剛。
瘦小少年揮舞大劍的身影，看似吃力，但其實如魚得水。
天生巨力，加上食鐵之徒的相性契合，這把大闕被他舞出了凌厲的破空風聲。
隨后。
沈離將大闕重重插入草地之上。
他意氣風發說道：“我來找你打架！”
沈離找上門，當然只有打架這么一件事。
這是一個純粹的武癡。
原先沈離還不挑對手，只要有架可打便算是知足，只不過在春雨觀跟顧慎修行了一年，他打架挑人的眼界也越來越高，手癢難耐的時候，打幾個新人，已經完全不能滿足需求。
最重要的是，他下手沒個輕重。
只知出拳不知收。
監獄所內已經沒有同境的超凡者愿意和沈離“切磋”了。
對沈離而言，最大的目標，自然就是打贏顧慎！
這一年，他與顧慎近百場對決，無一勝績。
從一開始的不服。
再到最后恭恭敬敬的稱呼“顧兄”，這其中的態度轉變，都是顧慎一拳一拳實實在在打出來的！
“顧兄…我已不是昨日之沈離！”
小鐵人鄭重道：“我一直在等你回長野，打上一場。”
若放在平日，顧慎倒是不介意花上一分鐘，讓沈離好好睡一場，只不過如今的情況已然不同。
他有些頭疼地摸了摸自己額首位置。
那縷金線若隱若現浮現…
自己此刻恐怕連熾火都召不出來。
“顧兄，雖然我知道，這一次還是會輸…”沈離認真說道：“但我想知道…我與你的差距，究竟有多大，還請賜戰！”
說完。
拔劍！
重劍的破風聲音剛剛響起。
“等等…”
顧慎的聲音便打斷了沈離的動作。
小鐵人神情有些困惑，但出于對顧慎的尊重，沒有立即動手，而是認真等著后文。
而這一幕，不得不令人感慨，沈離膂力驚人。
這柄大闕，就這么被他單手攥握劍柄舉起，平指顧慎。
“山先生就送了你這么一把劍么？”顧慎微笑開口，道：“應該還有別的吧？”
“還有護身封印物，精神守御封印物…”
沈離喃喃開口，緊接著他恍然大悟，一把拽下脖前的項鏈，認真說道：“顧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一戰只拼攻伐，這些封印物，我全都撤掉！”
顧慎沉默了一秒，道：“除了這些，沒其他的了？”
“沒了…”
沈離皺起眉頭，有些不明所以。
“或許還有一間雪禁城內破舊的府邸。”顧慎微笑提醒。
“啊…”
沈離單手撓了撓頭發，道：“的確有這么一回事。山先生給了我一把鑰匙，說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只不過那把鑰匙，對我沒什么用啊。”
“打一場吧。”
顧慎笑道：“我若贏了你，便把那鑰匙給我好了。”
“好說！送給你了！”
沈離高聲而笑，將鑰匙擲出，“我當是什么事，這玩意兒…沒什么鳥用！”
顧慎一把接過鑰匙。
下一刻。
沈離的身影便閃現在面前，小鐵人拔劍的速度極快。
重重一斬！
仿佛將虛空都斬成了兩半！
“轟”的一聲，音浪撲面！
顧慎神色平靜地后退了半步，微微皺眉，看著這擦著胸前衣衫繚繞呼嘯的兇猛刀氣…小鐵人的殺力的確更進一步了。
有大闕在，沈離在第七層境界應當是沒有敵手。
他屈指輕叩，按在大劍之上。
下意識的，想要用“熾火”穿透鐵器，震蕩沈離的靈魂！
只不過。
熾火掠出額首的那一刻——
金箍浮現！
斗戰火種的壓制，使得熾火直接熄滅，顧慎悶哼一聲，他額頭的那一縷金光閃逝消散，精神上傳來的刺痛使他放棄了這一擊。
果然…目前自己還沒有適應金箍。
熾火連離體都十分困難。
而這一幕，在沈離眼中，則是大大的鼓舞！
以前的顧兄，接下這一劍，可是絕不會發出這道悶哼之音的！
小鐵人神采飛揚，雙眼仿佛都射出了精芒，他雙手杵著大闕劍柄，原地拔高跳起，緊接著猶如掄棍一般，將大闊劍重重砸下——
顧慎側身掠過。
這一次，他嘗試動用不成熟的完閃…
在以往，由于強悍精神力的側面輔佐。
他可以清晰捕捉到敵手下一剎的進攻落點。
于是完閃的躲避無比精妙，只不過此刻顧慎精神力全面收斂，能夠做出判斷的，就只有自己的肌膚，汗毛，以及直覺。
他終于明白。
白術所說的那一句，看得越多，越難學會。
沒有精神力輔佐的完閃，精準度要差了一些…而在實戰之中，這些許的差距，就會導致整個戰局的改變！
“轟”的一聲！
沈離的砸劍殺力極大，直接將陵園小山的山頭掀出了一個大坑，而塵土飛揚之中，掠出了一道頗為狼狽的身影，顧慎單手捂著手臂，衣衫表面，滲出了非常輕微的紅色血跡。
他躲開了劍擊，卻沒有躲開劍氣！
這把大闕的確配得上“A級”之名…劍落之后，蕩出了數米的兇猛殺意！
顧慎受了輕傷。
“顧兄！我來了！”
沈離戰意高亢，他拖著大闕高速奔來。
這一戰，他看到了希望！
與顧慎交戰的數十次以來，從未有一場，讓顧慎受傷！
而下一刻，他對上了顧慎的“雙眼”。
沈離心頭咯噔一聲。
顧慎的眼神無比平靜，沒有絲毫慌亂。
這一點，與以往的每一場戰斗…都如出一轍。
那枚眼瞳，仿佛出現了一縷熾火，沈離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顧慎的主要進攻手段是精神，而對視之后，自己可能就會受到精神攻擊！
于是沈離集中精神，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顧慎身上！
這一劍，必須要斬中他！
這…便是此刻小鐵人腦海中的唯一想法——
大闕高高抬起，重重砸下。
而這一刻。
半空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面巨大鐵盾！
沈離瞳孔收縮，他這才意識到…顧慎身上帶著一件無名之物，那是一件極其古怪的鐵質封印物，沒有其他的特質，就是硬！
這一劍，躲閃不及地斬了下去！
絢爛璀璨的鐵屑光火在空中炸開，沉悶的炸響聲音陡然四濺——
那高高跳起的一人，一劍，被震得倒飛而出。
陵園小山頭，重新歸于寂靜。
片刻后。
顧慎拍了拍身子，撣去灰塵。
他撿起拋飛落在自己身后的那把大闕，用力將其舉起，默默端詳。
嗯…的確很重，不過在鐵王座加持下，自己也能揮動。
這把劍很好。
看來山先生沒有虧待冥王的使徒啊。
顧慎來到被震得頭昏眼花的沈離面前，將大闕遞還，微笑說道：“這一架，你打得不錯，有些可惜。看來你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擊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