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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盜火

  長街火海消弭。

  今日是長野大人物云集之日,在過往的一年里,幾乎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般,吸引了如此多的封號強者齊臨。

  周維老爺子皺了皺眉。

  今天的事情,的確鬧得有點大了。

  顧慎暴打許厭的影像,已經被上傳到深水區…不出意料,顧慎會多出許多“追隨者”。

  但眼下棘手的,是裁決所朱望的追究。

  臨時大裁決官,也是大裁決官。

  在長野,護犢子是每一位老師都必然會做的事情。

  朱望無條件庇護自己的弟子。

  而他周維…在一年前就表明了立場,他一定也會護著顧慎。

  但長野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任何庇護,都需要按照規矩來…如果今日的對決,是兩個人提前約定好的戰斗,那么許厭被打得再慘,周維也有能力幫顧慎擺脫麻煩。

  只是。

  風瞳里的影像顯示,許厭根本就沒有還手。

  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對決”。

  而是…單方面的“毆打”。

  “按照長野律法,我會扣押顧慎四十八小時,至于這次事件是否與‘失控’有關,你說的不算。”周維老爺子沉默數秒,緩緩開口:“我會讓深海做出評估,給出報告。”

  周老緩緩抬手。

  他的身旁,立即走出一位青年男人,取出了強邏輯材料手銬。

  “顧兄…配合一下。”

  男人拿著只有兩人能夠聽聞的聲音低聲開口,態度并不強硬。

  顧慎記得,自己和這個家伙見過一面。

  那是在第四審判官的道場,這個年輕人帶走了“暴食”失控狀態下的沈離。

  “杜韋先生。”

  顧慎笑了笑,他伸出雙手,并沒有抗拒安全委員會的“逮捕”。

  手銬銬上之后,杜韋瞥了眼躺在地上的許厭,輕聲說道:“沒有親眼看到剛剛的那一架,真是有些遺憾。順帶一提…我們都是你的支持者。”

  顧慎聽聞此言,微微一怔。

  他注意到長街的外面,籠罩了一層封印物結界,而結界之內,則是圍聚了許多來自安全委員會的年輕超凡者。

  他們都向著自己投來了肯定的目光。

  安全委員會的超凡者趕到現場,沒有直接阻止戰斗…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無法阻攔。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也不喜歡“許厭”。

  顧慎想起來,在春雨觀的時候,羅鈺說過,他委托了自己的朋友對許厭進行了調查。

  那位朋友,應該就是杜韋。

  對于許厭這樣的人物,安全委員會從來不會放過,杜韋在最開始聽到消息的時候,對羅鈺拍著胸脯打包票,說這個檔案空白如雪的“S級”,一定能查出一些問題。

  只可惜…什么都沒有查出來。

  檔案如雪的意思,不僅意味著空白,而且意味著干凈。

  向來以“鷹眼”自居的杜韋第一次失手了,安全委員會的專案小組盯著昨日的參悟儀式,沒有絲毫松懈,結果仍是毫無收獲。

  杜韋心底很清楚,許厭一定存在著什么問題。

  要么,這家伙就是有什么大病。

  會有哪位正常人,被打得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自已,依舊面帶微笑?

  看上去,他才是贏了的那個人!

  顧慎臨行前,望向了癱倒在地的許厭。

  許厭對自己擠出了一個“真摯”的笑容。

  擦肩而過。

  兩個人,都被送走。

  一個被抬去醫療所。

  另外一個則是押到了安全委員會的車上。

  上車之后,杜韋立即為顧慎松開了手銬。

  “顧兄…接下來你可能要面臨48小時的扣押。”

  杜韋發動車子,誠懇解釋著當前的局面:“正常情況下,我們有權提前解除扣押,只要完成了深海的精神鏈接報告,以及失控測評,就可以放人。但這一次朱望盯得很緊,恐怕要委屈你待滿48小時。”

  “按規矩來就好。”

  顧慎在動手之前,考慮過最壞的后果。

  打了許厭,肯定會在雪禁城內引起軒然大波。

  而最后…應該會引動安全委員會。

  且不提那位周老與自己的關系。

  退一萬步,公事公辦,安全委員會關于精神鏈接的檢測報告…全部由深海生成。

  褚靈的聲音恰到時宜地響起:“恭喜啊,又入獄了。”

  她根本就不緊張。

  因為東洲安全委員會的鏈接報告,都需要經過源代碼的反饋。

  “是啊…又。”

  顧慎無奈地笑了笑,只不過這笑意聽起來明顯有些囂張:“我這算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了吧?”

  “聽起來我像是個禍水。”

  褚靈搖了搖頭。

  “放心,我會寫一份很好看的報告。”她笑道:“來證明你的身體健康…嗯,以及精神健康。順帶一提,你打許厭的樣子的確還蠻帥的。”

  長街逐漸變得蕭瑟。

  布置結界的封印物被撤去…而眾人最在乎的那兩位當事人也都已經被送走,圍觀的人群自然散開,到最后只剩下破碎的院墻。

  以及空空蕩蕩的古街。

  穆氏數百年的宗堂,在街巷外駐足看去,像是一座毀壞了的廢墟。

  穆氏家主沉默地站在坍塌院墻之前。

  他的身后,一眾長老會成員垂首默立,誰也不敢出聲,場面寂靜地可怕。

  這座宗堂,經歷了六百年的風雨,平平安安。

  而傾塌,不過一夜之間。

  許多人都提心吊膽,擔心家主的怒火。

  然而…等了許久之后。

  穆氏家主終于開口,卻沒有多少怒意。

  “墻塌了,可以再建。”

  他輕飄飄說了這么一句。

  不怒。

  卻哀。

  說白了,眼前的墻,經歷再久的歲月,擁有再深的文化底蘊,積累,也不過是一面普通的墻而已,對于超凡者而言,伸手就可推倒。

  在這座墻內進進出出的諸位長老。

  想要拆掉整座街,也不過需要數十分鐘的功夫而已。

  這座墻塌了,可以重新建立。

  “但…有些事情,坍塌了,就無法再建了。”

  穆氏家主望向身后的幾位長老,他痛心地問道:“我閉關才多久,你們怎可做出這樣的蠢事?”

  因為許厭和顧慎的緣故。

  這條長街里原先所發生的“丑事”,反而被掩蓋下去了。

  大部分人不會知道,顧慎為何會出手,為何會在這條長街出手。

  可他知道。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荒謬的“婚約”。

  穆雅已經被接走。

  穆家家主沒有挽留,他沒有顏面挽留…在自己的宗堂之內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寒的不只是穆雅一個人的心。

  長老會的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而這沉默,卻沒有維持太久。

  有一位長老說道:“穆家…需要一條光明的出路。”

  另外一位長老也說道:“如果這一切順利,我們會擁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盟友。”

  家主平靜反問道:“你覺得,周濟人一輩子都不會從披月城要塞回來么?再或者…你覺得許厭未來會比顧慎更強?”

  這兩問。

  讓那先前出聲的長老啞口無言。

  誰會想到。

  那被吹上天的許厭…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從剛剛的戰斗中來看。

  他完全被顧慎壓制了。

  只不過…看上去又沒有那么簡單,這個家伙似乎是故意而為之的。

  “如果我是宮青,我會對穆家…很失望。”

  穆氏家主緩緩開口。

  這次的鬧劇,演變到最后,來了如此多的大人物。

  宮青卻沒有到場。

  很顯然…他是知道這一切的。

  沒有到場,就已經是一個態度了。

  親密無間的“宮穆”兩家,會因為這樣的一個決策,而誕生出一條縫隙,這世上的墻推倒了可以重新建立,而信任關系上的縫隙,卻無法修補。

  “家主大人…我們不能一直依托于宮家…”

  又一位長老開口。

  他咬牙說道:“就算沒有這次機會,難道穆氏就要一直與宮家保持著這樣的關系么?”

  長野如今暗流洶涌。

  五大家都不太平。

  在這樣的局勢下,誰會甘心久居人下?

  穆氏家主環顧一圈,他看到這一張張因為畏懼自己而垂首的面容,又看到這些面容下掩藏不住的欲望。

  感到有一些無力。

  這無力感…是來自于人心。

  或者說,人性。

  李氏家主是他的好友,然后在其死后,李氏人心逐漸渙散,看得出來,李氏長老會的那些人開始牟取私利…作為昔日舊友,看到這一幕,覺得非常無奈。

  因為他知道,穆氏也一樣。

  太平年間,太安逸,就會如此。

  這些人不滿足于眼下所擁有的,他們想要得到更多。

  “都…散了吧。”

  穆氏家主的聲音有些悲涼。

  他搖了搖頭,遣散了長老會。

  而在最后,伸出一只手,挽留了一位長老。

  他輕聲說道:“老四,你告訴穆雅丫頭…這件事情,是穆家有愧于她。若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

  許厭被抬走了。

  但他并沒有被送去所謂的“救治所”。

  車輛在半途停下,根據朱望的意思,將許厭進行了轉移…而新的車子將許厭送向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宅院。

  院子里滿溢著酒香。

  韓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身旁渾身是血的凄慘家伙。

  許厭被顧慎按在地上摩擦的時候,他就在宗堂內旁觀,之所以沒有出手…當然不是因為陸南槿的刀。

  而是因為,他樂意看見許厭被打。

  被打得越慘。

  他心中越是舒暢。

  在穆氏宗堂的這一出反轉…把自己搭了進去,接下來穆氏一定會找自己麻煩!

  韓當架著許厭,來到木屋。

  那些醫療所的救治手段,當然無法與神座相比。

  他已經想象到了半小時后的畫面,眼前這個渾身染血的家伙,到那時候會煥然一新,換上一身干凈衣服,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笑瞇瞇喊自己師兄。

  這實在讓人覺得很惡心。

  于是在將許厭送出之前,韓當站住了腳步。

  黑暗中伸出雙手準備迎接的“靳先生”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這個陰柔男人。

  “我有事情要問。”

  韓當深吸一口氣。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望向木屋的深處之時,依舊覺得恐懼。

  那片黑暗內仿佛藏著能夠吞噬精神的黑洞。

  他強硬地望向黑暗,認真問道:“說好了…我去穆氏提親,為什么最后會反悔?既然從來就沒有打算提親,何必要我登門?”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是——

  “為什么這些計劃,事先不通知我?”

  韓當很清楚。

  許厭所做的一切,大概率都是酒神座的授意,所以今天在穆氏所發生的一切…也基本是酒神座的安排,他并非不能背黑鍋。

  只是這樣的事情,實在很讓人惱怒。

  然而黑暗中傳出一道輕柔的聲音。

  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因為…”

  “不需要通知你。”

  說出此言的少年,渾身輪廓都徹底隱沒在木屋的黑潮之后。

  明明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見。

  但韓當的心臟卻仿佛被人以五指握住一般,猛然一緊…他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在跟誰說話,原先胸腔內積攢的千般怒火,在一瞬之間盡數消滅,怒火與憋屈漲潮到最后,終究是緩緩退散下去。

  韓當硬著頭皮咬著牙齒,無法對抗內心的恐懼,將許厭交了出去。

  “下次最好識趣點,別說這些廢話。”

  靳先生冷冷開口,提醒了韓當一句。

  韓當聽聞此言,頭頂如同被澆灌了一盆冷水。

  在酒神座眼中,自己,老師,還有白澤生,其實都是一樣的…

  都是棋子。

  只是職責不同的棋子而已。

  把棋子擺在什么位置,棋子就做什么事情。

  除此以外,不要問,不要想,只需要做即可。

  他根本就沒有提問的權力。

  黑暗之中。

  許厭躺在冰涼的木地板上。

  “大人…”

  他笑了笑,喉嚨里翻滾著鮮血,輕聲說道:“如您所料…顧慎對我動手了…”

  酒神座緩緩點頭。

  他伸出一只手,懸罩在許厭的面容之前。

  許厭閉上雙眼。

  冰涼的木板逐漸變得溫暖起來,黑暗之中的酒香氣息逐漸變得濃郁,引入他的鼻腔之中,這是一股可以讓精神都放松下來的氣息。

  神座的力量,在極小的木屋之中施展開來。

  許厭身上的傷勢,以極快的速度愈合。

  他萎靡的氣息,也一點一點恢復。

  數十息后。

  許厭重新睜開雙眼,他握了握拳,渾身上下涌動著一股暖流,酒神座大人的精神力量加持之下,他重新獲得了活力。

  雖然傷勢沒有完全彌補。

  但…這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暗中的靳先生單膝下跪,肅穆凝視,觀摩著這不可思議的神跡。

  當初在苔原雪地里,就是這樣的力量,拯救了自己。

  神力籠罩之下。

  許厭安靜地療傷,享受著這溫暖神力的滋潤。

  片刻之后,他的身體便恢復了八成。

  這一架,其實只是看上去慘烈。

  因為顧慎施展的催眠,被許厭的精神封印物所彈開。

  而進入肉搏階段之后,由于雙方都具備完閃,大部分招式都能閃避,格擋…所以許厭并沒有遭受真正巨大的打擊,比如殘肢,斷腿之類。

  當然,即便有這樣的傷勢。

  酒神依舊能賜予“健康”…只不過那種情況下需要耗費的火種力量,便與現在截然不同。

  黑暗中的少年,收回了籠罩的神光。

  他輕聲開口,“讓我看一看…你此行的收獲。”

  “是。”

  許厭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首,攤開雙臂,神情肅穆地注視上方。

  “嗤嗤嗤”

  下一刻,他的身上,滲透出了絲絲縷縷火焰。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十分震撼。

  這些火焰。

  看上去…與顧慎的“熾火”極其相似。

  靳先生瞇起雙眼。

  他在刺殺白袖之時,就聽說了“顧慎”的名頭,三大所的審核標準極其嚴苛,想要依靠自己力量通過最難的測試,拿到最強的S級評分,那基本可以確定,此人是天才中的天才。

  深海檔案中,即便是神座大人,也無法查出顧慎的真實能力是什么。

  只有簡簡單單的“熾火”二字。

  熾火?

  自然系?精神系?亦或者…還具備其他的特殊能力?

  這是長野無數人都好奇的問題。

  而今日,即將得到解答。

  因為許厭的能力,名為盜火者。

  這是神座大人在中洲撿到的“寶藏”,許厭的能力本身是“虛無”,但只要運用得到,便意味著“無限”…通過蘊含超凡源質的肢體接觸,他可以選擇主動或者被動竊取目標人物身上的“超凡力量”,只可惜在神座大人出手將其帶走之前,盜火者的能力特質就已經被深海捕捉,并且上傳。

  五大洲的所有高層,都知道了有這么一位超凡者的存在。

  不過…沒有關系。

  酒神座親自出手,抹去了許厭的檔案。

  而許厭的盜火者,最可怕的是…他盜取的不僅僅是蘊含超凡源質的力量,還可以竊取一部分的精神記憶。

  原因是他的超凡源質模擬能力之時,能夠模擬出宿主的精神波動。

  而那張小院子里的“女子畫像”…

  便是許厭的精神所見。

  跟隨酒神座大人來到長野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請,就是調查這座古城里值得注意的一切人物…太過于強大的那些強者,許厭不會冒險接觸,但年輕的天才,許厭基本都試著出手,完成了“竊取”。

  而值得一提的是。

  白家的那位女子白露,極少出門,許厭通過白澤生提供的情報,才找到了一個機會,完成了白露能力的竊取。

  于是…他也在模糊之中,看到了“寧河橋底”的畫面。

  其實,他看到的完整畫面,不止是褚靈一位女子。

  還有墜落下橋的顧慎。

  只不過…為了激怒顧慎,他只是單獨畫出了褚靈。

  實際上許厭也很好奇,那個只存在于白露精神畫面里的驚艷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為何自己在長野中,從未聽聞。

  他更好奇的是…

  為什么那個姓顧的家伙,可以做到比白露還要封閉?

  整整半年,沒有任何機會產生接觸,別說接觸了,連見面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

  現在已經順利“接觸”了。

  為了不引起顧慎這個高危人物的注意,許厭在酒神座的安排下,策劃了這一局…他心甘情愿地挨打,同時竊取刻錄“熾火”的超凡源質流淌紋路。

  此刻,黑暗中的暗室緩緩升起輝光。

  許厭開始模擬“熾火”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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