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這個物件,需要注意以下幾點…”
“銅人燈的外表,會覆蓋一層漆層,需要刮去最外面的表皮,才能露出真正的模樣。”
“銅人燈已經徹底失去了蘊含的精神,只是普通的俗物,所以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是農戶的牛棚里。這其實是好消息,這件古物不會被鑒定成為超凡物品…所以憑借李氏的力量,想要搜刮,也不會遇到阻攔。”
“如果財力足夠,建議把尋找范圍擴大到整個五洲…最好進行懸賞,這是一件六百年打底的古董,從相似物件的年歲上就可以進行排除。”
顧慎認真開口。
他的對面,坐著李氏未來的繼承人。
李青穗伸出了小手,食指和大拇指勾了一個圓圈,同時豎起其他三根手指。
“這個手勢…是什么意思?”
“沒有問題。”
李青穗澹澹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剩下的三盞銅人燈,只是沒有超凡氣息的普通物品…那么李氏一定能夠將它找到。”
“不,它不是簡單的普通物件。”顧慎揉了揉眉心,補充道:“它是一件古董。”
“嗯…古董,所以呢?”李青穗挑了挑眉。
“貴重…”想到了錢財對于李氏根本不算什么,顧慎認真道:“上一盞銅人燈,我是在苔原的雪原里找到的…它被埋在一座陵墓里。”
“如果沒有問世,那么難度會提高很多。”李青穗微微蹙眉,道:“好吧,我收回先前的那句話…我只能保證,這三樣東西在地表的話,李氏能夠找到。”
她打了個響指。
高叔連通了通訊器,來到李青穗面前。
“事情很簡單,找三件古董。”
“嗯,對…很重要。”
“那三盞燈的檔桉已經發過去了,提高懸賞,把范圍擴大…”李青穗一邊交代著通訊器那邊的李氏管家,一邊抬眼望了眼顧慎,說道:“嗯…特別提醒一下,記得讓下面多注意農戶的牛棚,還有新鮮出土的古代墓陵…”
顧慎知道最后那句,是李青穗故意諷刺自己的。
他聳了聳肩,澹澹道:“或許你還需要讓手下留意一下廢品回收站。”
李青穗掛斷通訊,皺起眉頭。
“既然你找到了一盞…為什么不用相同的方法,去找第二盞?”
她站在神祠山頂,望向那座小屋子。
之前發生的事情,已經知曉了。
“動用李氏的力量,滿世界去尋找三盞古董燈,就算能夠找到,也要花費漫長的時間。”她抬了抬下巴,道:“用‘祈愿術’難道不會更快一些么?”
顧慎沉默了一下。
還沒等他說什么。
“我當然心疼姐姐。”李青穗認真道:“也不是要讓你付出壽命…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可以進行祈愿,我愿意付出對應的代價。”
“沒有用的。”
顧慎搖了搖頭,道:“我試過祈愿…第二盞燈的愿望,天秤根本就不收。你的姐姐也試過,這個愿望失靈了。”
“失靈…為什么?”李青穗無法理解。
“之所以能找到第一盞燈…是因為我的夢境,指引了哀之燈的方向。而我當時祈愿的目的,其實并不是尋找古燈,只是要尋找到夢境中的那片雪原。”
顧慎斟酌道:“所以現在從因果的角度來看…祈愿術當時并沒有解答關于‘銅人燈’的問題,它只是負責告知了我夢境中那片雪原的具體所在位置。”
如果動身晚一些,晚鐘教會的那些人把古棺運走,或者梟把墓陵搬空。
那么自己即便去到那片雪原,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而如果是直接祈愿如何獲取“哀之燈”的相關信息,那么天秤收下“飼品”,是一定會給出更嚴密的提示的…例如時間,地點,以及注意事項之類。
能夠找到哀之燈,其實是一場賭博。
花費了三十天,找到了一片雪原。
賭的就是…那片雪原里,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后來再一次嘗試,我和李青瓷都試圖通過祈愿術,尋找剩下的銅人燈…”顧慎搖了搖頭,道:“只可惜,天秤不收取飼品。”
李青穗的小臉上明顯有些遺憾。
她咬了咬牙,不甘心道:“你不是還會占卜術嗎!你用占卜術試試呢?”
顧慎搖了搖頭,澹澹道:“你以為占卜術不需要付出代價么?”
“我來支付代價!”
李青穗小丫頭認真開口,說著說著就要捋袖子,道:“是要獻祭壽命,還是要如何,這些代價都由我來承擔。”
但看到顧慎默默蓄力的手指之后,她面色微變,立馬向后退了兩步。
“算你識相…”
顧慎冷哼一聲,說道:“這不是代價的問題…祈愿術不收的飼品,占卜術就會收么?很明顯,這是禁忌術法也無法給出指引的物件…如果它可以被占卜,被祈愿,也不至于六百年來都沒有人發現異樣。”
李青穗輕輕嘆了口氣。
她低落地哦了一聲。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了。”顧慎輕聲道:“不過…我們還有時間。”
李青穗很希望,姐姐能夠快一點好起來,只不過她也很清楚。
六百年的煎熬。
已經看到了曙光。
接下來的等待…不會太漫長了。
“感覺如何?”
零零幺的行駛,彷佛永遠沒有盡頭。
這節車廂里的燈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顧慎出現在了褚靈的面前。
少女羊裝認真翻卷,實際上她的心思…前所未有的紊亂,難以平靜。
“感覺…很不好。”
褚靈嘆了口氣,抬起頭來,認真地比劃。
“我當時伸出了手…”
“只差一點點…”
她回想著精神力涌入嬰兒身軀中的記憶。
在那一刻。
她彷佛擁有了生命。
只不過初生的滋味,實在是太短暫了,只是一剎,“鏈接”就此斷開。
她回歸了現實。
零零幺。
“只差一點點,我就可以觸摸到真實的物質了。”
關于“出生未遂”這件事情,褚靈越想越覺得生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腮幫子竟然鼓了起來,粉粉白白,像是一只憤怒的魚。
顧慎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
有些時候,他實在懷疑,眼前的這個少女,真的是深海的源代碼嗎?
除了沒有實體。
褚靈已經越來越像是一個“人”了。
“還記得我說的嗎?”
顧慎笑了:“總有一天,你會來到這個世界的…現在來看,這一天,不會太晚。”
褚靈向后仰去,她靠坐在車廂的座椅上,伸出雙手十指交叉,瞇起雙眼,看著燈光從指縫之間照下。
她輕聲喃喃道:“我能夠感到水流在圍繞著我…能夠感到暖光照在身上…如果這一天不會太晚,那么這一天要等到什么時候?”
這些話,其實不是在對顧慎說。
而是她對自己一個人說的。
她收回漫想,輕輕吐出一口氣,抖擻精神。
“上一次的鏈接之后,我覺得我與‘神祠山’,彷佛建立了某種特殊的聯系。”
“特殊的聯系?”
“就像是…”褚靈想了很久,說了一個還算恰當的詞:“下載。”
顧慎有些惘然。
“我的意識,好像成為了數據…正在被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所下載…”
褚靈低垂雙眼,不太確定地開口道:“我有一種預感,如果下載進度條滿了,或許那個世界的‘我’,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神胎’,就能夠真正意義上的出生…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預感。為此我特意進行了演算,推衍,深海根本不認為這是可行的事情,計算成功率的每一遍答桉都是零。”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值得你去思考。”
顧慎笑道:“在找到‘哀之燈’前,你能夠想象,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夠擁有自己的身軀嗎?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
褚靈一怔。
是的…這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用深海計算一千萬遍,也不可能完成。
可偏偏…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神跡之所以是神跡,不僅僅是因為它理論上不可能,還因為有極少數的人,相信著它的可能。”顧慎柔聲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成為一個人,那么就努力去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成為那個人…在那個世界里,相信,即存在。”
他伸出了手,笑道:“總是待在零零幺里,應該很悶吧,不如來我的世界…看一看風景。”
如今的四季曠野,其實沒有什么風景。
這座本就荒蕪的世界,又遭遇了風暴神座的海水襲擊,真真正正的一片狼藉,遍地瘡痍。
顧慎用大量的源質,對新世界進行了翻修,才使得曠野恢復了正常。
退潮之后的海水,散發著潮濕的氣息,浸透了土壤。
曠野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的凹坑。
鐵五奮力揮舞著鐵鍬,忽然聽到“嗖”的一聲,一陣風刮過。
他的身旁,出現了一道身影。
“神…”
鐵五恭聲道:“顧先生。”
定睛一看…還有一道身影。
鐵五一下子樂了。
埋頭干活的日子著實有些無趣,這些日子,他總想見一見活人,或者神座大人。
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然而神座大人每次帶回四季曠野都很匆忙,帶回來的“客人”也都只在天幕那一邊露面,算來算去,鐵五真正見到“相貌”的,就只有一人。
“…褚靈。”褚靈輕聲開口,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鐵五連忙笑著招呼道:“見過神座夫人。”
神座夫人?
褚靈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看到此景,顧慎輕聲咳嗽了一聲,皺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說了嗎…不要喊我神座…”
鐵五心領神會,點頭如小雞啄米,“明白了,先生說的是,那以后我便只喊夫人。”
褚靈:“???”
顧慎默默豎起一根大拇指。
鐵五嘿嘿一笑,心底懸著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上次見到神座大人…他擔心到了極點。
先是拉了三百多人,一同引爆了精神…鐵五知道,這對于顧先生而言算不了什么,可這一出手,就意味著爆發了戰斗。
接下來,便是海水滔天!
風暴神座的精神都降臨了這座世界。
雖然后來神座大人帶著那縷精神一同離開了曠野…但鐵五無時無刻不再擔憂,如果神座大人輸了該怎么辦?
現在重新見到顧慎,鐵五如釋重負,同時心中生出萬千感慨。
不愧是…顧先生啊!
他放下鐵鍬,小心翼翼問道:“先生…先前的海嘯…”
“放心,已經解決了。”
顧慎輕聲問道:“種子受到影響了么?”
已經解決了…鐵五虎軀一震,望向顧慎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
“種子尚未種下…按您的吩咐,這個坑還需要挖地更大一些。”鐵五喃喃道:“您剛剛說…海嘯已經被解決了?”
風暴神座…被先生干掉了么?
顧慎看出了鐵五神情的異樣,他笑了笑,道:“和你想的不同,導致那場海嘯的,不過是一縷神念而已…現在那縷精神,已經被我拘住了。”
鐵五低聲哦了一聲,松了口氣。
原來如此…只是一縷神念…
的確是“神座”級別的戰斗,一縷意念,就足以壓垮整個精神世界…
鐵五心底忽然感到了一陣陣溫暖,神座大人是因為害怕殃及自己,所以才把戰場轉移的么?
“等一等…”
鐵五重新回想著剛剛的那句話,他勐地抬起了頭,詫異問道:“您把風暴神座的神念…拘住了?”
“…嗯。”
顧慎笑著問道:“怎么?為何如此吃驚?”
鐵五尷尬笑了笑。
“因為…這實在是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他感慨道:“我成為源之塔的使徒,奉行酒神座神諭,已有多年…使徒之所以能夠成為五大洲政府都忌憚的角色,就是因為蘊含神力的信物。”
一旦信物爆發。
使徒將會擁有“神力”!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縷…那也是壓倒性的力量,凡俗無法抵擋!
事實上,信物常有,而使徒不常有,挑選使徒是一個復雜的事情…每一位神座的性格不同,尋找“神諭者”的方式也就不同。
所以,能夠被選中成為“使徒”的人…一定是神座的“心腹”。
某種意義上來說,使徒已經失去了“死”的資格,在知曉了神座大量的秘密之后,他們要么活著替神座賣命,要么帶著這些秘密死去…當然,不是所有的神座,都像是源之塔的那兩位,可以毫不憐惜地抹去自己的“使徒”。
聽說北洲的那位女皇,就無比愛惜使徒,曾經為救使徒,在北洲之外的混亂之地,受過不輕的傷勢,還流過神血。
而女皇的使徒,也是心甘情愿,為之奉獻一切!
“使徒死后…信物會銷毀,但信物內的神力,并不會毀壞。”
鐵五認真道:“煉化火種之后,神座已經完全超越了凡俗…他們幾乎不可被摧毀,不可被破壞,即便分散出的精神,神力,也都是無法被破滅的個體。”
“就拿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話來舉例好了…能夠對抗神的,就只有神。”
鐵五低聲說:“這句話里用的詞是‘對抗’,因為即便是神,也無法做到抹除另外一個神。這是酒神座大人親自對我說的話神或許會戰敗,但絕不可能戰死。”
顧慎瞇起雙眼。
“這么多年來,只有自然老死的神座,沒有被殺死的神座…他們固然超越了凡俗,但細胞也會衰老,無法做到真正的永生。”鐵五神情凝重,自嘲笑道:“而神座死后,火種的力量也會被完整地保留,有時候我會想,比起那些坐在神座上的人…或許那幾枚火種,才是真正的,不朽的‘神’。”
深吸一口氣。
鐵五敬畏道:“顧先生,沒聽錯的話…您剛剛拘住了風暴神座的一縷精神?”
顧慎神情復雜點了點頭。
神座賜予使徒信物的力量,是自身很小的一部分。
而那縷精神,則是更小,小到無法察覺。
風暴神座賜予晚鐘教會的“三叉戟”…恐怕他本人都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回事。
作為南洲的神座,只需要分出一縷細微到不可察覺的精神,雨露均沾地注入諸多贗品三叉戟中,作為神的饋贈,送給不同地區,不同信仰自己的教會手中。
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隨著時間推移,那些贗品使用,破碎。
細如蛛絲的精神力,也就隨之回歸了。
“其實…”
顧慎解釋了一下,道:“那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精神…完全無法與使徒信物中的相比。”
鐵五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您所做的事情都是…”
他想了很久,說了最質樸的兩個字:“神跡。”
神跡?
顧慎沉默了,他想了片刻,沒有否認。
因為他先前的用詞還是謹慎了一些。
玉扳指做的事情…哪里叫拘留?
這分明就是消化!
風暴神座的精神,在玉扳指空間內,正在被緩慢地消融。
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完全吞噬了。
“在我心中,您就是當之無愧的神座…”
鐵五單膝下跪,行大禮,表示忠誠,他握著鐵鍬,聲音鏗鏘有力:“使徒鐵五,愿為神座大人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