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默默站在大霧之中。
胡大年行動之后,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未動,像是一截木樁。
而當時厲的聲音出現之后。
真理之尺的光芒緩緩綻放,顧慎面前出現了一把長弓,他虛空搭弦,緩緩將弓拉滿,箭矢指向大霧中的“時厲”…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
等待胡大年給自己制造一個機會。
因為什么都看不見,也無法盡情施展熾火的緣故,他就這么保持著張弓搭箭的動作,捕捉著不遠處的每一縷聲音…打起來了,結束了。
胡大年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與預想中的一樣,正面接觸…果然不是時厲的對手。
兩人一問一答。
最終,時厲的聲音出現了一剎的驚詫。
機會!
顧慎對準聲音最后的傳出位置,松開了手,大弓迸發出震顫的雷鳴,方圓十米的霧氣全都被震散!
一柄虛無箭矢,跨越空間,洞射出一條長長的圓形軌跡。
這一箭射出,廠房一側的接連三四座石壁,全都被巨大的沖擊力擊垮,碎石拋飛。
顧慎在松弦的那一刻開始了行動。
他向著時厲的方向開始奔跑。
手中的大弓,在一瞬間變幻形態,化為了長刀。
顧慎知道,自己蓄力已久的一箭…并沒有終結時厲的性命,因為他并沒有聽到鮮血拋灑的聲音,在短暫的零點一秒,似乎傳來了很圓潤的“彈擊”之音。
撞破大霧,看到時厲的那一刻,顧慎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這個男人抬起手臂護住頭顱,手臂外側的肌膚,被無數骨骼自內耳外的刺破,這些骨骼竟然拼湊成了一面盾鎧,表面極其光滑,上面有一道深刻的白痕,顯然是彈開箭鏃之時留下的痕跡。
他抬手又是一刀!
時厲神情驚恐而又憤怒。
在紅銀堡壘將自己絆倒之際,他那股極其靈驗的直覺,再一次浮現了。
胡大年,還有一個隊友!
那人一直在等著自己…
于是在那抹毫無預兆的箭鏃寒芒,將自己全部視野占據之前…時厲搶先采取了“防御”措施,將整條手臂骨骼擠出作為盾牌,并且盡可能地打磨光滑。
重箭射出!
像是被重重轟了一炮。
即便有骨骼盾鎧作為緩沖,時厲依舊感覺自己半顆腦袋都要被轟掉了。
但萬幸地是,彈開了那枚重箭!
太恐怖了…以這一箭的殺力,如果自己反應遲鈍一些,恐怕整顆腦袋就人間蒸發了!
而時厲還沒有回過神來。
那個射出暗箭的幕后黑手,已經奔掠到了自己面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冰冷,無情的少年面孔…而他手上所持的,不是大弓,而是長刀。
“嗡!”
一道恢弘刀芒,倒掛而下!
時厲驚恐地看著,自己面前突如其來的那一抹刀光!
怎么會有這么陰險的人?
千鈞一發之際,盾鎧格住刀光,瞬間又被劈出一道長長的白痕。
“等一等…”
時厲感覺到骨鎧傳來的震力,他隱約覺得,這個少年的力度,似乎很弱…并不值得自己畏懼。
看到盾鎧上的白痕…顧慎皺了皺眉,他很不滿意自己這一刀的威力。
之前。
自己在江灘,只用了一刀,就反殺曲水!
可如今這一刀…卻連時厲的骨鎧,都無法破開。
他已經傾力而為了,但從效果上來看…真理之尺的威力應該是與自己精神力直接掛鉤的。
這一刀,殺得了曲水。
卻破不開時厲的防。
這是在超凡試煉中比自己至少高兩個大層次的敵人。
顧慎深吸一口氣。
刀落又起!
他極其用力地砍出了第二刀!
這一次,時厲沒有躲閃,他反而迎擊而上,看似氣勢磅礴的刀芒,在接觸骨鎧的那一刻支離破碎,兩者之間仍然存在著“質”的差距。
“這小子的實力…最多不過深海三層!”
只一碰,時厲心中就有底了。
他心中怒火翻涌。
只不過深海三層,也敢刺殺自己…
看著顧慎被骨鎧彈開,依舊執意揮刀,要砍下第三刀的模樣,時厲直接撤去了骨鎧,整具身子的衣衫全都被骨刺撐破,一條條巨大如蜘足的骨刺將顧慎囊括在內,結成一張大網!
看穿了對方實力,與進攻意圖!
他不再防守,而是決定要在一瞬間撕了這小子!
然而下一刻——
顧慎的第三刀沒有斬落,而是在空中煙消云散,無數銀白的光華在狂風中被吹得支離破碎,最終只剩下一道欺身而入的身影。
兩人在骨網中貼身。
像是在大繭中擁抱的兩條僵蟲。
而此時此刻,時厲眼中的全部視野,都被一抹紅色占據。
少年眉心,出現了一縷鮮艷到有些灼目的…熾紅火苗。
從一開始,顧慎所計劃的“襲殺”,就與真理之尺無關。
時機再好。
真理之尺能做到的…也只是物理層面上的突襲。
時厲是真實實力遠高于自己的強攻系強者,猛攻是最錯誤的選擇。
以己之矛,攻敵以弱,才是最正確的戰術。
然而,在這場大霧中,一旦近身就會被察覺,自己最擅長的“精神催眠”,成功率大大降低,只有讓時厲產生誤判,才有一線成功的幾率。
顧慎等的,就是時厲撤開骨鎧,對自己立下殺心的這一刻。
“給我…入夢!”
熾火震顫!
兩雙眼眸對上,時厲眼瞳中的殺意瞬間消散,變為茫然。
但并未直接入夢。
反倒是顧慎,他感覺十分吃力,對視時厲,自己的精神力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在飛快流逝!
所有的超凡者,無論是哪一系,都需要兼修精神與肉身…時厲的境界比自己高了至少兩層,即便身為強攻系,精神力也不會比自己弱。
想要催眠它,只能依靠熾火的“特質”。
“入夢!”
顧慎再一次地低吼,他額頭浮現青筋,在這一刻,全部的心力都向著時厲的精神海洋狠狠灌輸而去。
時厲面色蒼白,瘋狂抵御著顧慎的意識入侵。
“咔嚓…”
短短十數秒,顧慎的精神就抵達極限。
那系在手腕上的六福手珠,直接裂開了一枚,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命運之力降臨,落在顧慎腦海中,如同一縷清泉流淌而過,干涸的精神得到了填補!
兩者的意志,糾纏之際。
靠坐墻壁簸坐的胡大年,呼吸艱難地抬手,地面上流淌的紅銀,再一次翻滾,化為一柄尖刃,向著時厲的腳掌扎去。
劇痛一瞬間侵入腦海。
時厲眼神渙散。
這場意志層面的角力,已經陷入了針鋒相對的最后時刻,但凡有誰出現一剎的分神,便足以分出勝負。
“轟…”
時厲好像聽到自己腦海里有什么炸開了。
他的口鼻都在溢出鮮血,意識好像被一柄重錘擊打,強行鑿出了體內。
當爆炸聲音在腦海里響起的時候,時厲知道——
這一切。
都結束了。
胡大年咬牙想要爬起來…長久基金會內的超凡者,為了防止精神催眠導致泄密的情況,腦海里都植入了類似“自爆”之類的程序。
如果顧慎贏了。
那么接下來…時厲就要炸開了!
那張凝固的巨大骨網,在大霧中一片寂靜,胡大年心驚膽戰的努力掙扎了數秒,最終什么都沒有等到,鳶丹街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吹不開的濃霧。
自爆沒有發生。
失控,也沒有發生。
他緩緩挪動著身軀,來到那張凝結的骨刺蛛網之中,在萬千骨刺的棘擁之中,看到了救下自己性命的那個少年。
比刀還要鋒銳的骨刺,還差一些,才刺入血肉。
顧慎沒有受傷,但渾身衣服都被汗水打濕。
他的兩根手指,似乎夾著一根很纖細的物事…那是一根秒表時針,尖端刺入了時厲的眉心之中。
肌膚破了,本該流出鮮血。
但是…卻沒有。
那枚小小的時針,仿佛凝固了時厲眉心傷口的一切,疼痛,血液,以及…某場精神層面,已經被拉動引線的“爆炸”。
胡大年屏住呼吸,他看到了一縷纖細的火焰,在時厲的眉心緩緩跳動著,焚燒著。
最終這縷火焰拉扯出了一條長線…并且將其焚燒成為虛無。
無形的煙氣,在大霧中擴散。
做完這一切,顧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他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拔出那根比羽毛重量還要輕的時針秒表,卻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以至于最后的手指,都在不斷的顫抖。
骨刺…一點一點的收回。
時厲沒有死,而是陷入了意識沉淪的狀態之中。
他被催眠了。
胡大年怔怔看著顧慎,好像在看著一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怪胎。
在他的認知之中…長久基金會的超凡者,都是無可救藥的瘋子,這些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輸贏…他們是議會想盡辦法鏟除的極端禍害,但沒有人能有什么好的辦法。
因為沒有人能阻止一個赴死之人,引爆自己的精神。
但是…顧慎做到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
胡大年聲音沙啞道:“這一切…結束了?”
“嗯…”
顧慎有些疲倦地開口應了一聲。
他蹲下身子,用真理之尺替胡大年簡單地處理傷口,雪白的光華流淌,鮮血止住,但也僅限于止血…胡大年驚詫地凝視著這縷銀色光芒,從剛剛的那把箭,再到兩次揮刀,再到現在的治療,似乎都是出自于一件封印物?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縷熾紅色的火苗。
胡大年耳旁響起一道溫和聲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結束了。忘掉疼痛,好好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