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寶在十二月的婚事如今一下子提到了十月。對于楊陳兩家來說,時間都有些趕,而人手緊缺的楊家就更顯得捉襟見肘了。偏偏在這當口除汝寧伯本家倒是提出了要派人幫忙,江氏是有心推拒,可鏡園這兒確實忙不過來,一時就有些犯難了。要知道,杜夫人雖說派了兩個媽媽來幫忙,可杜家畢竟是書香門第,下人用得少,別的就再不能去麻煩。宜興郡主之前因為薦了人過來,如今又占著娘家的身份,就更不好往婆家這頭插手了。
于是,這一天楊進周一回來,就聽下人報說,白天汝寧伯夫人又帶著幾個她姓來了,磨了一上午才來。即便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這會仍是免不了皺眉。總算是那下提緊跟著就報上了一個好消息,說是陽寧侯府四公子上門求教弓箭,眼下正被老太太叫到了跟前陪說話,他不免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鏡園之中的屋舍仍是沿襲著當年舊名。他倒是有心更攻一二,卻被江氏攔住,說是日后媳婦進門大家一塊參詳不遲”他深感母親周到,自然答應了。此時來過母親院子那穿堂,他掃了一眼內中掛著的青地大牌匾上頭金玉滿堂四個字,腳下也不停繼續往前來,直到過了穿堂和院子進了房門,那金燦燦的四個字方才從腦海中消失了去,因為里屋的說話聲著實不小。
“我那時候是第一次見到農夫在地里翻地是什么樣的,一個個都是穿著短打扮,不穿鞋,多數地里連耕牛都沒有。在天安莊整整轉了好幾天,比我之前沽十幾年都強。所以姐姐從前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老是聽不進去,可那次之后就聽進去了。。”
“以前老聽人說家佃戶欠租,地主奪佃之類的事,可總覺得遠得很,那一回遠遠望了一眼”方才知道那黑歷壓一片的樣子有多嚇提。姐姐說,那還只是跪著死求,若是真的鬧將起來,人人哪怕只拿著鐮刀斧頭,卻也是聲勢浩人…,,聽陳瑛是在講當初天安莊的事,楊進周不禁腳下稍稍一遲疑,又朝一旁的丫頭打了個手勢。那并不是他和陳瑛的頭一次見面家也沒前兩次一樣,不過是寥寥幾句話,可卻是第一次聯手辦成了事情。那時候他就覺得,她這樣又機敏又心善的姑娘”必然能夠越過越好家只卻沒想到,最終有福氣的居然是他。嗯著想著,他的臉上就漸漸露出了笑容,這才進了東屋。
“全哥回來了。”
江氏笑語了一句,一旁說得正起勁狗陳瑛也忙不迭起身。彼此見過禮之后,陳瑛就笑呵呵地說:“楊大哥可別怪我腿長,上一回伯母提過讓我常來坐坐家我成天被韓先生沒師傅操練得團團轉,一直抽不出空,今天總算是提早溜了出來。
楊大哥,我聽說鏡園有練騎射的馳道,能不能趁著天色還亮堂,帶我練一練?”
楊進周看了一眼母親家見她笑著點了點頭,他也就答應了下來。出了院子,見陳瑛一面來一面偷偷打量著他除雖是矮了他一個頭,可卻竭力昂著腦袋家眼神中仿佛藏著什么東西,他先是有些詫異,到了最后便索性停住了步子。
“是不是你姐姐有什么話要沒我說?
陳瑛聞言一愣”隨即就嘿嘿笑了起來:“這還沒到十月十六呢,楊大哥你怎么見著我就想起了姐姐。真沒什么臉都我就是來這兒找你詩教的,順便陪伯母說說話,這不以后我也會常來,總得先讓伯母習慣我這個不清自來的客人。”
楊進周見慣了豪爽的軍中漢子,因而對京城人士說話非得藏半截的習慣很不以為然,因而陳瑛大大方方說出了這話,他不禁覺得小家伙有些趣味除就點了點頭說:“我不常在家,母親多有寂寞,你以最要是愿意不妨常來常往,也能陪陪你姐姐。”
“這可是楊大哥稱說狗,我可不會客氣!”
兩人經沒剩多久,練了四五回,這天色就漸漸暗了。通身大汗的兩個人又一道去了后頭更衣,陳瑛見楊進周直接用井水澆身子”臉上不禁露出了幾分羨慕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去了里頭用熱水沐浴,又換上了隨身帶著的衣裳為了應付宜興郡主的麾鬼課程,他天天都在褡褳里備著三套行頭。
在鏡園又蹭了一頓晚飯,陳瑛方才告辭了出來。在二門。”他看著下提牽來了自己的馬匹,忍不住回頭看著楊進周說:“楊大哥,小心汝寧伯本家!
這沒頭沒腦的話卻讓楊進周笑了起來”他一手輕輕搭在了陳瑛的肩膀上,隨即若無其事地說:“放心。”
夜色之下,陽寧侯陳瑛從威國公宜園出來,剛剛還滿是笑容的臉上一下子凝滿了寒霜。威國公羅明遠在云南時威風八面,戰場殺敵也好,平定蠻亂也好,從來都是殺人不手軟,可如今到了京城卻失了那股氣。一心想要和光同塵,只做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想想好端端的魯王會突然天折,羅貴妃又遭人算計,這當老子的竟然聽信羅旭那一套!
“駕!
用力一抽馬股,陳瑛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往前疾馳而去,也不理會身后那幾個拍馬也超不上的親隨。等到熟門熟路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里除他才在一家黑燈瞎火的店前下了馬,隨手撂下韁繩就徑直進了門。他一進去,立時有伙計上前照管馬匹,又手忙腳亂下了門板,只留著中間一塊空著,卻也有一個小伙計等在那里。
上了二樓包間,陳瑛就只見室內點著兩盞昏暗的油燈,仿佛是因為有風吹進來,那火苗簌簌地抖動著,映照著燈旁那兩個坐著的人越發臉色晦暗。陳瑛死死盯著那今年輕的瞧了半晌,聲音頓時有些發干發澀。
“殿下怎的也來了?”
“我只老聽說,陽寧侯下帖邀了汝寧伯除所以特意來湊個熱鬧。見陳瑛那種震驚得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淮王自然覺得很滿意,深感給自己出主意的人果然高明,于是就不緊不慢地說,“陽寧侯不用擔心我自愿在慈恩寺給母后念六六三十六天的經,這會兒九門落鎖宮門下鑰,錦衣衛沒五城兵馬司雖有巡查,可也難不倒我,這還是說,陽寧侯覺得我礙臉?”
“在下不敢。”
此時此刻,饒是陳瑛平日異常善于應變,也有些亂了方寸說了這一句話之后”就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是好。而汝寧伯楊佳就更不用說了,滿臉局促坐立不安除根本不敢去看陳瑛那刀子似的目光。到最后,還是淮王先開的口。
“我聽說徑寧侯先頭似乎打算和我那四哥接洽?”
這么隱秘的事情,淮王怎么會知道!
陳瑛竭力忍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故作訝異地說:“殿下這是如何說,我一介外臣這…”
“陽寧侯一介外臣”從前做過的事情可是真不少呢…”淮王笑瞇瞇地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狡黠,“先頭東昌侯府兩位千金在路上被人誤認為是東昌侯而遇刺這似乎是你露的消息吧?佃戶鬧事圍了安園,這似乎也少不了你推波助瀾吧?想把令千金送給我那二哥晉王為次妃”事有不成,則是趁著晉王因王妃夫人假孕焦頭爛額,唆使了王府一個親信的太監附議了兩句邸忠的提議吧?至于在宣府以我二哥的名義假傳大捷等等,說是事急從權其實無一不是在敗壞我二哥的名聲。陽寧侯,我說得可對…”
此時此刻,陳瑛只覺得背后衣衫已經被冷汗沁透了。淮王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愚蠢沖動的小孩子,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一步一步偏偏被人完全看透了。盡管他做的一切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證據可這種臉情哪里需要證據,只要宣揚開來就足以讓他掉入萬丈深淵。深深吸了一口氣最,他便聲音低沉地說:“殿下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口”淮王似笑非笑地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來在手中玩轉了一番,這才得意洋洋地看著陳瑛“這信封上的落款,陽寧侯可覺得似曾相識?”
他自己的字跡,自己又怎么會不認識”更何況信封上還有他的暗記!那分明是送給荊王的心腹人士,請其代致的,又怎么會落在了淮王手中?難道尷,這走了,要知道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見過荊王,更沒有見過親筆,指不定那個心腹自始至終就是淮王槽入進去的一顆釘子!
汝寧伯看見陽寧侯陳瑛那苦澀的樣子,心頭又是驚駭,又是快意,當即便干咳了一聲說:“陽寧侯,殿下也是看重你的才能,這才有意見你一面。須知如今晉王雖扳回了一城,可終究是圣眷夾損,至于荊王,先不說名聲,此次定下的王妃就可見一斑。至于小皇子們,更是不值一提。如今這等節骨眼上,想來陽寧侯也不樂意被黃口小兒凌駕……”
“汝寧伯不用再說了。我家里的黃口小兒還未成氣候,倒是貴府那位已經獨當一面了!”
一句話刺激得汝寧伯面色大變,見淮王亦是臉色鐵青,陳瑛知道,自己總算能借著這個略略扳回一些失地,當即站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地對淮王拜了下去。盡管他并未多說什么,但這樣的態度,卻已經讓淮王分外滿意了。
夜深之際,當三人各自從那酒樓的不同角落先后出來的時候”卻是神情各異。而上了馬車的淮王摩挲著袖子里的那封信,嘴角又上翹了些許,隨即臉又陰了陰。
只可惜那邊只肯出主意,卻不肯把正經東西給他,但就這一個信封,已經足可唬井陳瑛了。有了這個有能耐的臂助,他總能把當初那一箭之仇報回來。
羅旭,楊進周,你倆洗干凈脖子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