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下午才剛去過晉王府,晉王妃提過晉王已經有完全打算,此次要一鍋端,所以,眼下臨時起意到了韓府來送禮,羅旭一張嘴就露出了這么一個大消息,她并不算太意外,可著實沒想到這事情會來得這般凌厲無端。
“多謝羅世子提醒。”陳瀾謝了一聲,也不拐彎抹角,把昨天晚上陳瑛匆匆回來,因為知道了陳汐的婚事,在家里很是鬧了一陣的情形說了,這才歉意地說,“雖然五妹妹咬緊牙關,可他還是從羅姨娘口中知道了那襄陽伯是你的主意,恐怕會生出不利之心。所以,我下午去過了晉王府,已經請了晉王妃游說淑妃娘娘,當是能把婚事定下來。此事都是緣自我的主意,恐怕為你添了麻煩。”
羅旭眉頭一挑,隨即毫不在意地說:“要緊的是羅淑人和表妹入宮,已經把事情辦成了,貴妃娘娘已經醒悟了過來。否則此次晉王殿下這一反擊,恐怕羅家也會被卷進去。這事情就是讓他知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又忍不住低聲說道,“倒是你為了此事勞神勞力,該說謝字的應該是我才對。而且,五妹妹有你這樣的姊姊,實是幸甚。”
“只是將心比心罷了,她也讓我謝你一聲。”
“謝我做什么…我這個表哥可是最記仇的,要不是你提醒,壓根想不到這上頭。”羅旭自嘲地一攤手,隨即看著陳瀾說,“這一關能平安度過,貴妃娘娘能夠醒悟過來,多虧你出主意說動了羅姨娘,也多虧楊兄救下了夏公公。我知道你定要說從前我也助了你們良多,所以眼下我也不說什么謝字了,以后咱們都是一樣,成天謝來謝去豈不是累贅得慌?人活一世,難求良師益友,偏生我都齊全了,這還不是我羅旭的福氣?”
“背后夸人,偏生我還聽見了,紀曦你確實是福氣。”
隨著這一聲笑,韓明益已經是和陳衍進了門來。不等羅旭開口說話,韓明益就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說:“好了好了,你也別在我這兒多待,早些回去,省得回頭杜閣老氣咻咻地來質問我怎么教導的學生,你如今可不是以前那樣的自由身了。”
“先生你這趕人走就不能換個說辭么?”羅旭無可奈何地一笑,當即叫了陳衍過來又低聲囑咐了幾句,直起腰之后灑脫地向韓明益和陳瀾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先走了,回頭有機會再來品嘗師母的好菜。三小姐,珍重。”
“羅世子慢走。”
等到人走了,韓明益才笑吟吟地讓陳衍把手中的幾本書交給了陳瀾,略介紹了幾句就打趣道:“雖說我也討厭科舉那些敲門磚,但若是小四一門心思只看這些,我是鐵定要教訓幾句的,只換成了你,那就無妨了,畢竟為了開闊眼界,這些書是最好的。這是小四不曾找到的,從國朝初年到前些年的都有,俱是不曾付梓的,你自己回去慢慢看。還有一本大約是番人寫的,都是朱紅色的鬼畫符,我也看不懂,還是早年一個學生寄存在我這兒的,侯府在四夷館總比我這個窮酸有門路,所以一并借給你了。”
陳瀾自是感謝這一番好意,可韓明益提到什么朱紅色的鬼畫符,這卻勾起了她的記憶,因而她索性借機翻了翻,結果果然翻到了一本入目全是觸目驚心紅色字母的書。已經極其熟悉那筆跡的她只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必然又是太祖留下的筆記,于是順勢合上之后,就欠了欠身說道:“韓先生見笑了,我就這點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癖好,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謝您。”
“不知道的話就不用謝了,我還得謝你把小四教導得好。”韓明益一邊說一邊看著坐得規規矩矩的陳衍,莞爾笑道,“最開始他來我這兒的時候,左一個姐姐說的,右一個姐姐教的,再加上還有個紀曦一塊,鬧得我和內子心癢癢的,今天總算是見著真人了”
這一頓飯自然是吃得賓主盡歡,盡管都是些家常菜,但陳瀾只覺得吃著暖胃暖心,吃到最后情不自禁地就多添了小半碗,自是讓韓夫人劉氏更加高興。直到眼看快到了夜禁時分,她才和陳衍一同起身告辭,臨走前又邀了他們有空來家中做客。
也不知道是因為天色已晚還是別有心思,陳衍也不騎馬,直接就鉆進了陳瀾的轎車里。隨著轎車的顛簸,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對陳瀾說:“姐,今天師兄送了一壇黑糯米酒給先生,我隨便問了兩句,他就笑著對我說,這釀酒方子是一位姑娘從苗疆帶來的。雖然他沒再說下去,但我總覺得他似乎好奇得很…”
陳瀾見陳衍那笑嘻嘻的樣子,哪里不知道小家伙是希望羅旭也能夠盡早解決終身大事,可哪怕率性如羅旭,又哪里能真正左右婚事,因而她嘴上不接話茬,心里卻默默禱祝了兩句——她已經得到了遠遠超過自己期待的將來,希望羅旭也能迎娶一個知心知意的妻子。
姐姐不接話茬,陳衍有些失望,只能沒話找話說道:“對了,羅師兄還說起,那家賣酒的鋪子似乎緊靠錦衣衛后街,錦衣衛曾經上門尋過事,似乎打算把鋪子吃下來,把衙門擴建擴建,后來大約那位姑娘指點了什么招數,就沒聲息了。羅師兄還特意去打探過,倒是查出一段秘聞。據說,建國之初并沒有錦衣衛,如今的錦衣衛衙門那時候是一座大都督府,后來那位大都督犯了事,凌駕五軍都督府之上的大都督府被撤了,這才多了錦衣衛,只是衙門卻縮減了許多,而且也從統轄軍務變成了偵緝查辦。”
這些事情剛剛羅旭壓根沒提起過,陳瀾猜測羅旭應是覺得這些都是已經沉寂在歷史長河中多年的秘聞,所以反而當成趣事軼聞對陳衍說了。然而,陳衍是找話說,她聽著卻別有一番滋味,不知不覺的,她伸手緩緩解開了剛剛包裹那幾本書的包袱皮,摩挲著那一本本書,可終究還是沒把那本應當是太祖御筆的書拿出來。
姐弟倆的轎車幾乎是踩著夜禁的銅鑼聲駛入了侯府西角門。在二門停下之后,陳瀾就從一個滿臉堆笑的婆子口中得知三叔陳瑛已經回來了,晚上給老太太請過安之后,就回了慶禧居。她也不愿意和陳瑛打照面,此時自是松了一口氣,帶著陳衍去了蓼香院見過朱氏,她就先把陳衍打發了回去,又把到了王府見到晉王妃的經過以及那請托原原本本說了,到最后又提及了羅旭的那些消息。
“晉王要收拾那兩個,我剛剛也知道了,阿彌陀佛,他們那是活該有這一遭”朱氏冷哼一聲,隨即慈愛地看著陳瀾點了點頭,“你當初說的沒錯,晉王總算還有開竅的時候,不必咱們搶在前頭做什么反擊倒是五丫頭的事能夠順便一塊解決了,你這一回真是做得巧妙,若是你三叔知道了,恐怕不是氣個半死,是得完完全全氣死了”
“我只是想,淑妃娘娘和晉王殿下只要醒悟了過來,當初宣府那檔子事恐怕也會被翻出來,既如此,忌憚三叔也是很自然的事。再加上還有貴妃娘娘,這樁事情應當就定了。”陳瀾說著又在心里補充了一句,陳汐那樣的性子,日后的家庭越簡單,她越可能得到幸福,出嫁了之后,陳瑛這個父親難道還能逼著女兒改嫁,亦或是逼著恬淡的女婿爭權?
朱氏亦是微笑:“這事情定下了之后,我也能過兩天舒心日子。他那三個最要緊的兒子女兒,這下子可是全都解決了。最讓我痛快的是,都沒用著德妃娘娘出面。”
在蓼香院盤桓到亥初,陳瀾才回了翠柳居。平日這時候往往做一會兒針線,隨即就預備熄燈就寢了,可她此時終于有時間好好看書,因而就吩咐留著紅螺和沁芳伺候,把其他丫頭都打發了去睡覺,又掌起了燈。連同紅螺沁芳一起打發到了西次間里頭做針線,她就在東次間的炕上坐下,就著炕桌上的那兩盞燈打開了書,逐字逐句地讀了起來。
起初她還有些緊張,但漸漸的,那上頭的內容就讓她深深陷了進去。相比在西苑宜春館讀到的那幾本,這一本日記大約并不是太祖林長輝晚年所寫,更多的只是一本日記,記述了林長輝的種種心情,也記下了更多楚國公的事。從這上頭,她第一次知道了楚國公的名字。
沐桓…那已經湮沒在歷史中的另一位穿越同仁叫做沐桓。
“沐桓說,國富民弱,則徒有其表,當此轉折點,首要之務是讓百姓識文斷字,脫離無知。從江南開始,他仿照宋朝的四大書院開設了一家又一家的書院,又堅決認為,官府的涉足會讓這些書院變得官僚臃腫。算了,我從前就是個小軍官,不和他這教授爭…”
“沐桓又來找我了,他罵我關閉科舉是因噎廢食…可老子從前就討厭那些專家教授指手畫腳,更何況現在這些成天之乎者也的圣人門生,看著他們老子就想吐算了,看在沐桓的份上,給這些人一點甜頭吧,唔,我記得朱元璋也開過薦舉…”
“沐桓這家伙,就是不信邪,他好好的去惹貞娘干什么,這君臣名分哪怕是做給外人看的,可也得做得像樣一些吧?貞娘也是的,以前怎么沒看出她脾氣這么大,幸虧坤寧宮沒有搟面杖,否則她趕人的時候,也許會把那用了十幾年的搟面杖丟出來…雖然現在是皇后,可拿了那么多年的搟面杖和刀劍,她那雙手已經變不回以前的十指纖纖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