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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金為說客(下)

  有道是先入為主,秦太夫人雖由于淑妃的話心存警惕,可終究因為好奇心見了人,此時從此刻陳瀾這么一說,她頓時覺得心情暢快,于是就笑了起來:“縣主這恭維我這老婆子可受不起。京師之中,愛龍井毛峰老君眉六安瓜片的比比皆是,卻少有風雅人說自己愛花茶的,我是難脫鄉俗,可你這年輕姑娘若是不合群,那就麻煩了。”

  “我也不是單單愛茶,只是不慣茶葉的苦澀而已,帶了花香,入口甘潤,喝著更清口些。”陳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解釋道,“從前不敢太講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腦兒送來了好些花茶。有茉莉、玫瑰、薔薇、梔子、梅花…林林總總大約七八樣,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邊炮制的上品。因權貴大多不愛,娘也不喜歡,如今給了我,她是物盡其用,我則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歡喜。”

  京師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這點愛好要不是有個身為宮妃的女兒和身為晉王的外孫,也未必能讓福建過來的海船特意捎帶上那些茶,因而原以為陳瀾只是有心做了預備,專門在這兒趨奉自個。然而,此時陳瀾說自己愛的是花茶,而不單單是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卻仍是開口問道:“那今天到護國寺來,你莫非還帶了其他品種?”

  “紅螺,你回去把那幾罐都取來。”

  陳瀾吩咐了身后的紅螺,又看著秦太夫人說,“護國寺這兒的泉水滿京師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來泡,所以我就帶了桔花、木香、蘭蕙和這四種花茶,也想看看這兒的泉水泡哪種茶葉最合適。”

  等到紅螺真的把那些花茶罐子都拿了來,秦太夫人一一看過,心里那絲念想也就淡了,漸漸的甚至便依著陳瀾的話,不再是一口一個縣主。接下來閑聊之中,聽陳瀾說起花茶頭頭是道,并不涉及國事家事,她就更覺得人投緣,心念一轉便有心考較道:“你既是喜歡這花茶的芬芳口感,可知道這制茶有什么訣竅么?”

  “只是在書上看過。我記得《茶譜》上記著,茉莉、玫瑰、薔薇、蘭蕙、桔花、梔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諸花開時,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氣全者,量茶葉多少,摘花為茶。花多則太香,而脫茶韻;花少則不香,而不盡美。三停茶葉,一停花始稱。”看到秦太夫人訝異地看著自己,陳瀾這才從容笑道,“太夫人別笑話我,我在詩詞歌賦上全不在行,就是喜歡看些山川地理風土人情之類的文人筆記和雜書,也幸虧家里老太太放縱不管。”

  秦太夫人跟著丈夫從福建到京師,相比那些在京師大宅門中從未挪動過的夫人們,自是見識不同,此時更是覺得陳瀾直爽,不似別的千金只顯擺優勢藏著缺點,當即就連連點頭:“女人又用不著考科舉,閨閣詩詞難道還能留出去給外人窺視不曾?還是你這般自娛自樂的好,眼界寬闊了,心胸就寬闊了,怪不得也不怕人笑話喜歡花茶。”

  “太夫人說的是,其實,我也知道這些窨制花茶的茶葉往往都不是上品,若沒了那股花香便要跌落好幾層,這就是各有所愛罷了。其實,旁人以為這花香蓋住了茶韻,于是失了品茗真道,可在咱們這些喜歡的人這兒,卻覺得有了這花香,原本苦澀的茶水入口時卻更甘甜。”

  “你說得極對…哎,我喝了這好幾十年,奈何家里也就只有我一個好這一口罷了。”

  一老一少說得起勁,別人卻聽得無趣。秦太夫人自然也看得出來,于是,品了陳瀾帶來的四味花茶,她也委實不客氣地分了一些去,隨即就吩咐伺候的人等在外頭,又偕了陳瀾到里屋說話。至于一直陪侍在側的智永和尚,此時終于覷著了空子,悄悄地就退了下去。

  進屋之后,秦太夫人在當中的一具榻上坐了,又示意陳瀾過來挨著自己一塊坐,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縣主今天想來是有意候著我這個老婆子的吧?”

  此時別無外人,剛剛進來時,陳瀾又瞥見兩個媽媽守在了門外,鄭媽媽也離得近,再加上這會兒秦太夫人說話低聲,她也就坦然答道:“太夫人說的是,我確實是為了您來的。”

  對于陳瀾的直言不諱,秦太夫人不禁微微一愣:“那你緣何要耽誤這么久陪我閑聊?”

  “太夫人與我素昧平生,若沒有花茶這引子,之后的話也就很難說了。”見秦太夫人面色微微一沉,陳瀾仍是保持著剛剛那側坐的坐姿,微微笑道,“雖是投您所好,但《茶譜》是我家四弟從前搜羅來的書,我早些時候就看過。花茶也確實是我喜歡的,無論薔薇茉莉亦或是梔子花茶,于我都是一樣的。今天尋著這機會,我并不求太夫人其他的事,只有一樁卻不得不提。太夫人可知道,前時晉王妃有喜被太醫診出乃是有假之后,晉王被人挑唆上了題本請求廢妃,皇上對此深為失望?”

  秦太夫人原以為陳瀾是為了最近風口浪尖上的陽寧侯太夫人朱氏求情,然而,陳瀾卻只字不提那個,而是一下子拉回到了當初的舊事上,她頓時有些預計不足。想起那會兒陳瀾在宮中住了大半個月,興許是皇后露出的口風,她不敢輕視了這一茬,微一沉吟就說道:“晉王殿下也是無法,那時候接連兩件事,他也是被逼無奈…”

  “太夫人可想過,別人要的正是晉王殿下這被逼無奈?”

  陳瀾一言已出,看到秦太夫人那原先還保持著淡然的面孔漸漸有些失色,這才徐徐說道,“當今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冊立皇后——哪怕皇后當時膝下并無子女,母家又已經完全式微。幾十年相濡以沫,廢后的聲音從未斷過,可天下無人不知帝后伉儷情深。因此及彼,晉王殿下那上書,當時的皇上皇后會怎么看?事后真相大白,可印象卻已經鑄成了。皇后在時曾經無意間對我說過,皇上要的是有擔當的儲君,言談之間不無嘆息。”

  秦太夫人終于勃然色變。家族因為出了一個淑妃,又有晉王這個皇子,再加上又是文官,自不能像那些存續上百年的勛貴那樣可以兩邊下注。晉王的上書她知道之后也覺得太莽撞,可晉王婉轉表示的意思打動了她。如今皇帝削勛貴權柄的意思很明確,晉王娶一個書香門第的王妃,這對于拉攏那些文官自然是有利的,畢竟文官認的是嫡,認的是長。

  可是,如果如陳瀾所說…

  “太夫人,夫妻不但是敵體,也是一體,有些事情,看似謀算的只是王妃,實則是謀算的晉王殿下。晉王雖偶有過失,也有失察的地方,但終究不曾有大錯,在這節骨眼上,看得不是才能,而是氣度,是魄力。前天我去探望晉王妃時,眼見堂堂王妃竟然形同囚犯不得出院子,甚至不得見外人,而這時節宮中因為皇上稱病免朝已經有數日,奏折都還壓著,更尚未有一言責備查問,試問別人對晉王殿下會怎么看?所謂一石二鳥之計,不外如是。”

  說到這里,陳瀾便停住了話頭。不管怎么說,她該說的已經差不多了,如果這位太夫人如傳聞中那般頗有賢名,接下來就應該有所動作。果然,當她站起身要告辭的時候,秦太夫人突然抬起頭來。

  “你說的這些話,都是你自己想的?”

  陳瀾看了秦太夫人半晌,隨即微微一笑道:“太夫人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多大年紀,哪有這許多見識?有些是從前皇后娘娘提過的,有些是娘和我說話時無意間露出來的,有些是我家里老太太的感慨,我不過是添添減減,做個傳話的人罷了。”

  看到秦太夫人為之釋然,陳瀾心里知道,剛剛那一番話如今在對方心中只會分量更重,因而便恭謹地屈了屈膝,又悄悄出了門去。待到帶著鄭媽媽和紅螺回到了自己的那間精舍,她便吩咐長鏑和紅纓收好了那些茶葉,又接過蕓兒殷勤遞來的茶盅痛喝了一氣,這才很沒有淑女氣質地伸了個懶腰。

  “三小姐…”

  側頭看了一眼滿臉忐忑的鄭媽媽,陳瀾就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鄭媽媽且放心就是,一切都妥當了。”

  滿屋子丫頭雖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陳瀾這一笑一說,眾人無不知道剛剛忙活的那一場總算沒白費,一時間連忙嘰嘰喳喳圍上來說話,尤其是蕓兒,以這泉水難得,浪費了怪可惜為由,提議不若大家分著喝了。陳瀾此時高興得無可不可,自是滿口答應了下來。因而這一鬧,秦太夫人那一行已經走了好一陣,陳瀾方才帶著收拾好了的丫頭們和鄭媽媽出來。

  然而,才在半路上,她就被匆匆過來的智永和尚給截住了。這位竟是連一個小沙彌都沒帶,臉上也不見平常的和藹慈厚,竟是有些驚惶。

  “縣主…右軍都督府的楊大人,說是有要事見您”

  看到智永這般少有的模樣,陳瀾不禁心中納悶得無以復加。不過是要見她罷了,楊進周難道還會拔刀子威脅人不成,否則會把智永和尚嚇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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