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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利刃之相

  寧永學從抽屜里取來了寬膠帶,剪開一段,貼在她小腹上。他目視她把膠帶牢牢按實,然后又剪開一段,目視她把另一段傷口也死死貼住。

  她拿一段又一段的寬膠帶粘住傷口,壓得非常用力,貼得也亂七八糟,恰似縫補廢舊人偶,好像是覺得這么做符合自己的風格一樣。

  血一點點滲了出去,把半透明的膠帶都染得鮮紅,一直滲到膠帶邊緣雪白的肌膚上。

  “看著還不錯,”曲奕空欣賞了半晌自己的成果,然后放下衣服,“勞累你幫忙了。”

  “你惡劣的興致也只有今天能滿足了。”

  “哼。”她對寧永學的用詞表達不滿,“那就多謝你參與犯罪了。”

  “說回正經的話題吧。”寧永學說,“你連對付洛辰的邪念都很難,待會再加上個敲門人,事情就會更麻煩,而且......”

  “而且她已經開始活動了,”曲奕空像沒事人一樣點頭說,“后面的循環肯定不會像以前一樣順利。我們的敵人也可能是所有人。要不了多久,這地方只會剩下我們兩個,其它人全都變成記憶喪失的瘋子,心里除了恐懼、絕望,就是巨大的痛苦。”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說出來。”寧永學說。

  他從地上拿起保溫壺,給這位練功服少女倒了杯熱水,她伸手接過。

  曲奕空左手端起搪瓷杯子,緩緩喝了一大口,稍后咂吧了下嘴,又喝了一口。“你呢?”她把視線貼著杯子口投過來。

  雖然右手斷了,右腿殘了,半身差不多癱瘓,她臉上看起來倒是有種奇異的平靜感。

  “我已經無計可施了。”寧永學攤開手,表示很無奈,“剛才我想對你示好,你沒看出來嗎?”

  “真是廉價的示好。”曲奕空看了眼手里的水杯,評價說道,——上面刻著一行加粗的楷體大字“努力奮斗”。

  “所以你什么辦法都試過了?”她又把杯子搭在唇邊,“只要你能想到的,已經都試了一遍?”

  “就是這樣,連敲門人會怎么殺我,我都試了一遍。還挺痛吧。當時路同學已經凍死了,只有我一個人還活著。后來我覺得我只能去找你,結果嘛,就變成現在這情況了。”

  “嘖,我有什么可找的......”曲奕空似乎對這期待有點心煩,“你該不會把希望全放我身上了吧?再怎么說,當時我倆也就只見了一面。”

  寧永學對她搖搖手指。“不,不對,你把我一刀割喉了,這理由還不夠嗎?連敲門人殺我都用了好長時間。”

  她看著他,久得莫名其妙。她的黑眼睛平靜而清冷,好像不管發生了什么,她都不會驚訝一樣。結果她卻忽然把頭一偏,擰起眉毛,把水杯也拍在床頭上:“要是知道殺了你會受這樣的折磨,我寧可從窗戶跳下去。”

  “是嗎?”寧永學一臉微笑,“那現在我們倆就可以跳了,你可以決定你先跳,還是我先跳,或者怎么跳,或者在說了什么話之后才跳。”

  “你以為這里是快撞上冰山的游輪嗎?”

  “總之我沒有想法了,你有什么想法嗎?”

  “想法嘛......”曲奕空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頸環,“我是有個想法,不過不怎么確定......”

  聽到這話,寧永學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在聽。”他說,“既然你有,你就在心里打個腹稿,然后跟我一起從窗戶跳出去,等到了外面再說。”

  “她居然在聽嘛?算了,也不出奇。但是‘等到了外面再說’又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是想說在天上?”

  “是在天上。”

  “你的想法總是很夸張啊,或者說自由得過頭了。”

  “膠帶貼傷口更夸張點。”

  “一點也不夸張,只是為童年時代的幻想付出行動而已。”

  “所以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曲奕空伸出左手,“拉我一把,我右邊身子都殘廢了,單腿跳不出去。”

  寧永學和她對視半響,稍作彎腰,伸手拉她起來,扶她來到租屋的窗戶邊上。

  ......

  目視自己往天空升起的感覺很古怪,不過若把下方逐漸縮小的建筑和街道忽視,他倆也只是漂浮在虛空中而已。

  暴風雪凜冽無比,外面也冷得過分,為了不被半途吹跑,他緊緊拽著這家伙的手,把半殘廢的練功服少女一遍又一遍拉回身邊。

  淤積的云層如同灰色巨石,在公寓租屋里看著很低,實際上比想象中高得多,亦或,只是他倆上升的速度被暴風給降低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對話,寧永學目視云層越來越近,直至它淹沒了周遭一切景象,仿佛一片黑暗的大海將人吞下。

  很快,暴風雪的聲音就消失了,附近寂然無聲,像是來到了林地中一樣。也許云層本身就是某種詭異的異境,——永無止境的墜落,直到人們凍死,或是饑餓而死。

  這么一想,在這座恐怖的公寓里,跳樓興許才是最平靜的死法。

  “我們這是要落多久啊......”曲奕空的聲音很輕,就在耳邊不遠,“我本來還以為我不怕冷的。”

  寧永學眨眨眼睛:“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我大部分時間都昏迷不醒,”她說,“有時候我快清醒過來了,又會繼續裝睡。這樣一來,我就能繼續靠在沙發上看爛片了,看到昏天黑地為止。”

  “獨臂拳王大破血滴子?”寧永學問她。

  “我還沒看呢,”曲奕空口氣很失落,“當時我挑了好久才找到,可能全海場也只有這一盒。”

  “我很遺憾,”寧永學說,“有機會了我會陪你一起看的。”

  “啊......你又來這套。”

  “好吧,我的錯,所以你什么時候離清醒最近呢?”

  “可能是當時殺你的時候吧,不過,這地方完全不在意我怎么想,隨隨便便就把我也解決了。”

  “所以你這么久不吭聲,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我本來想直接摔死的。”曲奕空說得還挺輕松,“就裝自己什么事都沒記起來。”

  “看來你是沒法摔死了。”寧永學故作驚訝,“我很抱歉,然后呢?”

  “嘖......”她好像很不情愿,“總之我家傳的刀能切開很多東西,唯獨切不了刀鞘,這事你能明白嗎?”

  “知道,畢竟你要把它掛在你腰帶上。”

  “要是沒有刀鞘,別說掛在腰帶上,可能不小心摔一跤,這刀就把我自己的血放干了。”

  “你想說你是把鈍刀,勉強塞在幾塊布里,但是一開刃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寧永學問道。

  “我本來想說得委婉一點,不過就是這么回事吧。直到今天,我也只是勉勉強強找塊布把自己裹在里面而已。走我們這條路的,邁得越遠,中毒也就越深。腳要是收不住,等利刃之相填滿了腦子,路上的什么就都切得支離破碎了。”

  “這事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想把自己的利刃之相延伸到你體內......”

  嘖,這方向是不是不太對勁?一般不是反過來嗎?

  “所謂的刀鞘?”寧永學問。

  曲奕空沉默了一陣,然后嘆了口氣:“這是好聽的說法,書里拿來騙人的。實際上只是找個自愿送死的傻瓜,然后他就會被自己負擔不了的東西切得支離破碎。我爺爺就是這么緩解渴望的,自愿的犧牲者每過幾年都有一個。”

  “我們倆就快凍成冰了,我還在乎什么支離破碎?”

  “我會弄傷的不止是身體。”

  寧永學把曲奕空拉過來了點,勉強在云層中看見了她凍得煞白的臉,眉發結霜,異常清冷沉靜。“你覺得我會精神受損?”他停頓了半晌才說。

  “我確實這么想,不過對你本人,我也有點好奇。詛咒對你無礙,記憶也能保留,還能看到很多人們沒法看到的景象,是這樣吧?”

  “呃......”這幾件事成因都很復雜。

  “總之肯定和正義感沒關系吧?”她盯著他的眼睛說。

  “還是有關系的。”寧永學下意識想圓謊。

  “就當你有吧。”曲奕空哈了口氣,很快就在寒冷的環境中結了霜,“反正你情況特殊,我想試試你能不能負擔得了。”

  “負擔什么?”

  “我的生命還有我扭曲的渴望都會刺入你體內,就像刀劈開脊椎,從心臟扎下去。然后感官會共享,極端的渴望也由雙方負擔,這可不是說說而已。總之就這些吧,如果你同意,你就拉開我的頸環。有東西放在儀式的傷痕里,你把手指伸進去就好。”

  寧永學還記得銷魂秘術的說明,當血不停流出時,強烈的痛楚和渴望就會籠罩心靈,激發血肉,這份渴望想來就是對生靈鮮血的欲望。

  既然血的道途從第二階段就開始發瘋,刃的道途自然不會例外,也許更靠后,更容易忍受,但總歸還是要發瘋的。

  如果不想發瘋,要么就滿足自己,要么就把這種渴望轉移出去,就像一個滿身毒血的人把血管連到另外一個人身上,然后各自分擔一半。

  如果承受不了,另一個人就會死。

  具體會是個什么感覺呢?

  雖然只是按著習慣用最惡意的思路揣測了個大概,寧永學還是照她說的做了,反正也沒什么其它能做的。

  附近實在太黑,他伸手觸摸到她纖細的下頜,順著頸項的曲線往下,很快就搭在那條黑色頸環上。接著,他把拉鏈拉到底。

  手指拂過那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時,感觸就像尸體一樣冰涼。他把食指和拇指沒入傷口,她毫無感覺,也許這傷口確實通往異境,內側并非她自身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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