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學當然更關心曲奕空的事情。他很想說,這完全是因為在她身上有無形利刃的痕跡,位置處于人類要害處,跟她給自己割喉的地方差不了多少。但是,他必須承認,她很可愛。
想是這么想,他沒必要把目的揭示得這么明顯。只要對話自然進行,他就能知道她是誰,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
曲奕空的存在是個變數,值得利用,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公寓本身。自己被困住了,不僅是被困在公寓中,還被困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死亡回溯中。
“你們在這兒待很久了?”寧永學問。
路小鹿含著滿嘴的粥點頭,表示同意:“已經兩天多了,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他們都沒給我飯吃。”
必須承認,她是個極端的悲觀主義者,寧永學這輩子都沒見過比她更悲觀的人。要是她去地下墓穴考察,可能剛看到骨頭就開始慘叫了。
和路小鹿相反,徐路卻搖了搖頭:“其實只有兩天而已,但租屋里的東西只夠洛老師一個人吃。我們這么多人......”
他倒是很現實,說得有條有理。莫非這就是家境優渥的余裕嗎?
“我這里吃喝都有剩,夠我們三個活段時間了。”寧永學對他們笑笑,表示安慰。然后他又面色擔憂地搖搖頭說,“呃,不過,要是他們想搶東西,我怕我攔不住。”
“遲早會來搶的!”路小鹿又開始哭了,“我們都完了!”
“洛老師那邊還夠吃幾天的?”寧永學問徐路。
“勉強夠他們分三天。”徐路說。
“聽起來情況很不妙。”寧永學說。這么說,只要再等兩三天,他們要么就會進一步內訌,要么就會來搶我,要么,就是一起去走廊探路,然后死得七零八落?
看來他不需要等太久。
徐路無力地嘆口氣:“剛開始其實還好,但昨天探路的兩個人都沒回來,今天曲奕空也失蹤了,然后大家就都慌了......我得說,小鹿是第一個發瘋的,她想用廁所水龍頭喝水,結果水龍頭是壞的,噴了她一臉,完了她還把生大米往嘴里塞,一邊塞一邊哭,結果大家都跟著嚇瘋了。”
寧永學不禁側目看了路小鹿一眼。她哭是止住了,但她表情還是沒變,瞳孔渙散,視線低垂,眼眶紅成一片,頭發濕透,手指也抖個不停。
生米沖碳,廁所喝水?你倒是很有美食家天賦。
路小鹿喃喃自語:“我也沒辦法......他們把燒過的水都喝光了,還不給我東西吃!”
“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喝廁所里的......”徐路說著又開始嘆氣,“他們總要找個人針對,誰第一個看著不對勁了,誰就要出事。”
“你女朋友很有個性,”寧永學對徐路點頭說,“你們有錢人家的孩子喜歡這種類型的?”
徐路也快被他女朋友整崩潰了:“我......我只是覺得她平時很膽怯就......”
“你指望她小鳥依人?”寧永學問。
徐路沒吭聲,不過看起來小鳥依人的幻想和生大米兌廁所水區別有點大,寧永學只能帶著悲哀神情拍了拍他肩膀。這份后悔的情緒是如此深刻,實在讓他想哈哈大笑。
作為情景喜劇演員來說,這倆人水平很高明。
“人要是覺得自己快死了,總會說很多蠢話,做很多蠢事。”寧永學說,“再想想,努力回憶一下,有什么線索嗎?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總要找點辦法離開。”
路小鹿表情僵硬:“我們都會死,區別就是有人會餓死,有人會出去喂鬼,被掏心挖肺,分尸斷肢,一點點看著自己被啃得只剩下骨頭。我覺得,我們不如就在這兒等死算了......”
“小鹿!”徐路對她呵斥道,“你餓了一下午就去啃生大米,你覺得你能坐著等餓死?”
看來他倆地位不怎么平等,寧永學想,這里面就有很多說頭了。
路小鹿表情更僵硬了,還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我們可以等吃光了東西之后把窗戶關了燒炭,這樣大家都能死得很安詳。”
“你安分一點。”徐路瞪了她一眼,后者立刻垂下視線。然后男學生轉過臉來,“你該告訴我點事了吧?我覺得我已經說夠多了。”
寧永學看了眼表情煩躁的徐路,他似乎不怎么擅長對付窮人的屋子,吃完了粥就把手捏在一起,坐在床邊上干瞪眼,對女朋友撒脾氣。別說去煤堆旁邊翻寧永學的衣服,恐怕喊他去撬自己的箱子都不可能。
至于那女孩,她還是雙目空洞,但是本能地捏著棍子捅火,在煤爐子里翻騰個不停。她一邊捅著火,一邊還往里面添木柴,手法異常嫻熟,還直接上手捏沾滿了煤灰的柴火,顯然是習慣了干臟活。
富家公子和貧窮小妹,搭配倒是很常見,最近幾年的愛情故事特別喜歡這調調。不過,現實里多半跟寧永學眼前這對更像些。
“呃,我是寧永學,十街那邊的汽修工,正準備回老家過年。”他開口說道。
“你也剛退房?”徐路皺了皺眉毛。
“嗯。我一退房,樓梯間就沒了,我沒辦法,只能搭電梯下來。你們的洛老師呢?”
“跟你一樣,她也要退房搬家。”徐路說。
“這么巧?”
“我不覺得。”徐路斷然否認,這家伙似乎很想質疑他的權威?是從家庭環境培養來的本能嗎?“我們這批學生是她帶的第一屆,升學率特別高,學校當然得分個家屬樓的名額。”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反問說,“跑去其它地方了可怎么辦?”
優異過頭的年輕教師,寧永學想,或者說優異得不正常,第一屆學生就大半升重點,本人剛住了段時間窮困公寓就分了套房,接下來是什么,莫名其妙死了領導然后自己上位嗎?
微妙,很微妙。既然是新上任的班主任,第一屆學生自然質量參差不齊,里面會有染黃毛的小流氓,也會有這種習慣了做臟活的窮女孩。這么一想,富家公子和掌握了無形利刃的有錢人后代為什么會過來呢?
中途插班,寧永學,這事簡直太容易推測了,她帶的第一屆學生優秀到住五街以內的有錢人子女都想中途插班。這事可比他剛才的設想還要夸張。
至于邀請一批學生來這邊......
豬養肥了,也該殺了?
寧永學最擅長的就是用惡意揣測別人,先別管是不是真的,順著往下想了再說。
“她人呢?”寧永學開口問。
“退房的時候失蹤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徐路說。
“你們為什么都來幫她搬家?”寧永學想了想,再次開口,“你不覺得這事很奇怪嗎?”
“沒什么奇怪的,”徐路搖頭說,“我們都很尊敬她。”
你可真是答非所問。
路小鹿又開始哭了:“她把豬養肥了就想宰了,我就知道,我們全都要死了!她會把我們掛在天花板上放血,全都做成人肉叉燒包!我......我想上大學,我不想變成叉燒包,我想當有錢人!”
愿望倒是很實際,不過,海場高中生的業余愛好就是看獵奇血漿片嗎?
“別管她,”徐路捂著額頭,估計在后悔自己看臉找女朋友的行為,“我不想在這里等死,我們必須想辦法出去。”
“有人試過出去嗎?”寧永學問他。
“張老師帶著我們的體育委員去探路了。”徐路說。
張老師帶著學生去探路,然后再也沒回來,聽起來和曲奕空的遭遇完全相同。這層樓的走廊一定別有玄機。
“張老師又是誰?”寧永學問他說。
“他和洛老師關系很好,一聽就來了。”
“愛情的悲劇。”寧永學搖頭說道。這個姓張的是受害者,還是幫兇?他向來不吝于懷疑任何人。“你打算跟我一起去探路嗎?”他笑笑說,“總要找點辦法出去看看。你也不想坐以待斃,是不是?”
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我相信他們會回來,只是一時了迷路。”徐路根本沒抬頭看他的眼睛,只管把手握得更緊,“或者,他們已經出去找安全局了,只要我們能一直等著......”
這家伙話里譴責路小鹿悲觀等死,自己卻根本不想出去探路,話也說得扭扭捏捏,只想等人來救,倒是符合他的性格。看來,自己上次遇到白尹,真得算是老天開恩了。
不能指望每個學生都有跟她一樣的心理素質。
“我們都會死,嗚......”
這家伙陷入沉默,女朋友又跟著開始叫魂,她自己倒是更像女鬼一點。
“那就明天再說吧。”寧永學對他倆笑笑,表現得很淳樸大度,“時間已經晚了,你們倆也已經很累了吧?床我就......”
寧永學話還沒說完,徐路把他的手表脫了下來。“這張床的使用權我買了,”他嚴肅地說,“表送給你,找個地方當了吧,至少可以頂你在汽修店打半年工。”
這話可真是太有水平了。
“呃,我其實不是——”他看向那邊的女孩。
“我、我睡地上就可以,”路小鹿開口說,“我很早就睡習慣了,家里又窮,孩子又多,總得有人打地鋪。”
“好吧,”寧永學聳聳肩,順手就把表套自己手上。這玩意要是能拿出去,換一箱子彈都沒問題。“要是你們愿意,我也不會反對。”
不過他們倆還真是真實得可以。
......
放置水壺的聲音從不遠方傳來,寧永學一下子睜開眼。這家伙不是真要燒炭自殺吧?
噢不。
只是燒水。
他從地鋪上爬起來,四下里一片漆黑,時間正是半夜,徐路在床上睡得很安穩。路小鹿正拿燒火棍翻爐子,她似乎從水池里接滿了水,打算燒開一壺。
“你在干什么?”寧永學壓低聲音問。
“噫!啊啊啊——”
“你聲音再大一點,你就去走廊喊吧。”
她又開始哭了,不過至少是閉嘴了。
這家伙一驚一乍,不過時機倒是很不錯,深更半夜,正好適合恐嚇別人。“告訴我,說實話,”寧永學說,“曲奕空是怎么回事,你們倆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