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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究竟做了什么

  ......

  等寧永學大致完成工序,元慶的血已經凝結在布匹上,將其浸得發黑。

  順著斷裂的木棍,可見他身下地板一片污濁,腥味撲鼻,半個庫房都被籠罩其中,彌漫著死亡和衰朽。

  庫房的燈依舊昏暗,不過不影響他制造心愛的小物件。蒼蠅繞著尸體嗡嗡叫,來得可比什么怪物和黑暗快多了。它們總是到得最早,待得也最久,勤勞又有耐心。

  此時禿子在門口哼哼個不停,大聲咒罵,胖監察看起來倒是有所好轉,想必再過不久,他就能醒來。

  白尹盯著他的工作臺,默然不語。她在衣擺前交疊著白皙細長的手指,指尖不停敲擊手背。

  看得出來,她很困擾,甚至有些懷疑她幫自己找尋、歸類原材料的決定。

  “你做了什么?”她問道,聲音蒼白無力,還有些低沉。人若精神受到傷害,嗓子常常會變成這樣。

  “呃......”

  “不,稍等,先別說。”她閉上眼睛,做深呼吸,交織的睫毛微微顫抖。在一段不長的寂靜后,她睜開雙眼,大聲質問:“你做了什么!”

  寧永學愕然盯著她看了好半晌。

  “有什么問題嗎?”她恢復了慣常的輕聲語氣。

  “沒問題,你這話把我嚇清醒了。”寧永學說,他被驚得連虛構故事的心情都沒了。

  “這都是些見效快的毒素和腐蝕劑,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得感謝你幫我拿原料,不然我現在還在翻箱倒柜。”他一邊說,一邊把五顏六色的小瓶子收進行李包,“當然,我得聲明,我不會給任何地方投毒,這是為了保障生命。”

  “說得不錯,確實沒什么大不了,一下子庫房內外都充滿了歡快的氣氛呢,犯罪者先生。”白尹往左一指,“這邊的東西呢?”

  又被起新外號了。

  “土制炸彈。”寧永學把一排拆開的子彈空殼掃進垃圾堆,“我也不知道要面對什么,總得多準備點物件,以防萬一。庫房里沒有制式爆炸物,我也不想用小手槍。”

  “道理的確如此。”白尹壓低聲音,“但有件事我不太理解......為什么你會調配毒素,還能制造土炸彈?諾沃契爾卡斯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電影里很常見吧。”寧永學說。

  “我必須指出,我只在犯罪和刑偵電影里見過你的手藝,那些人造型很可怕。不過后來要么就進了監獄,要么就在結尾遭槍斃。他們確實會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也僅限他們了。”

  有這么夸張嗎?

  “你對我老家有刻板印象。”寧永學解釋說,“我該告訴你當地槍械流通情況的。故事里常說那兒野蠻落后,有時候又是愚昧保守,但你聽聽就得了。我老家附近荒無人煙,中都和北方的薩什都沒怎么管過。”

  她握住胳膊,捂著額頭,隔著她的手指縫寧永學都能看到她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工作臺上的一片狼藉。

  “我保證,我不可能做這種夢,我也不喜歡一分鐘一場爆炸的經費大作,你是哪兒來的科學怪人嗎?把頭發拔下來之后,下面裝的究竟是什么,機器人?合成人?古代機關人?”

  “你的涉獵可真廣泛。”寧永學說。

  “可能因為有人總要拉著我搞爛片馬拉松吧。”這回換她不怎么在意了。

  “爛片馬拉松......真怪,你是苦修士嗎?”

  “號稱是磨礪心靈,增長視野,反正我是這么聽說的。”白尹的目光越過他,越過庫房的天花板角落,仿佛飄向極遠方,“蜷在房間里一動不動,錄像帶堆成小山,一放就是一整天過去......從凌晨直到半夜。”

  “你很喜歡看那些?”

  她眨了下眼,又回望過來,“還好,像裂顱妖也好,烏鴉精也好,都是我從血漿片里看來的。我不懂古代神話傳說,不過我知道裂顱妖的形象演變有三十多年,總共三類,每一類我都看過至少四部,絕大多數比起恐怖電影更像搞笑電影。”

  “從天花板沼澤落下來的尸體娃娃呢?”寧永學覺得她和她朋友的閑暇愛好相當奇妙。

  “我不了解,雖然也不是沒看過更惡心的。”她說。

  “我也不了解你們海場中學生的業余愛好,不過,說實話,你和正常這個年紀的人差得有點遠。”寧永學指出。

  “比起制造土炸彈可正常多了。”白尹對他的表述非常不滿,“節假日不就是用來放松身心的?反正都是在一片虛無,揮霍時間,就算爛片馬拉松,也比為了討人開心去做我‘該做’的事情好。”

  “長輩指責呢?”

  “隨便笑笑就應付過去了。”

  “我還以為你們這年紀都會有些夢想呢。”

  “比如?”

  “比如當射擊運動員之類。”

  “傳統刻板印象。”白尹指出,“你這話說得跟我那些長輩一樣,簡直沒區別。算了,也沒什么,反正我的夢想就是維持自己勉勉強強的生活。不管是射擊比賽獎杯,還是長輩的期望,都只讓我過的更麻煩,再沒其它用處。”

  “我的夢想是有人陪我一起做民俗考察,前提得是個正常人。”寧永學聳聳肩說。

  “你自己都不是正常人了,還有這么多要求嗎?”

  “所以才是夢想。”

  “你總能找到讓人沒法反駁的角度呢,夢想先生。”

  這時候,寧永學聽到胖監察咳嗽起來,沒多久就停了,取而代之是模糊的咕噥,相當低沉。

  胖監察緩緩坐起,白尹蓋在他身上的薄毯子也逐漸滑落。身上的淤青和地板接觸,多少刺痛了他的神經。

  他拿右手捂著快要看不見的脖子沉默不語,又看了眼經過包扎的左手,似乎有些暈眩,還有些迷茫,但沒有驚慌失措。

  那是雙平靜的黑眼眸,像片鏡子,映照著他人而非自己。

  胖監察抬起頭,看到環繞自己蹲下的寧永學和白尹。他思索了半晌,然后說,“早上好啊,兩位。”

  寧永學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沒想到這句話。

  “能站得起來嗎,顧叔?”白尹問。

  “勉勉強強吧。”顧監察慢條斯理地說,聲音比想象中沉穩得多。“這是你包扎的嗎,小尹?”他抬起左手,看上去沒什么悲傷情緒,“說這話可能不好聽,但你手法還是很差。”

  “情勢所迫。”她說,“我很抱歉,沒法做更多了。”

  “沒什么,年輕人犯不著為大人的過錯承擔指責。況且,這些年來,我繳的保險從來都沒斷過。要是加上撫恤金,就算今天被他們打死在這里,我也沒什么可惋惜的。”

  不是,你惋惜的是這個?

  顧監察說著站起身來,身軀似乎還隱隱作痛。但他未要他們攙扶,也沒做顫抖或痛呼。他只是揉了揉肚子,然后說道:

  “雖然左手傷勢最重,可肚子上的一棍真是痛得過分了啊。”

  白尹閉上眼睛,選擇沉默。感謝她愿意當共犯,雖然她態度很差,但做事非常可靠。

  說完監察抿著厚實的嘴唇,低頭端詳了元慶一陣。他俯下身,把染遍黑血的布匹揭開,立刻看到捅入尸體下頜的木棍。

  “這根棍子是怎么斷的?”他問。

  “呃......”

  寧永學心想這人怎么這么敏銳,和他一身肥肉完全不搭調。

  “算了,年輕人自己解決窮兇極惡的罪犯,我就不該指責太多。追問細節也不禮貌。不管怎樣,這條性命多虧你了。”顧監察說著伸出右手,“我是顧全。”

  “寧永學,”寧永學伸手過去,“不過,為什么不能是她做的?”

  “我和白監察也是老同事了,當初幫他定居,幫他落戶,忙碌的時候,孩子也會幫忙照應。真是可惜啊,自從上了高中住了校,小尹就不怎么待見他父親了,連帶我也有段時間沒見她了。”

  顧全一邊懷念敘舊,一邊嘆了口氣,對寧永學投以凝視:

  “就算如此,我也能知道,這種殺人手法肯定和她沒關系。我以前有點印象,——北方獵人的狩獵手法,是吧,年輕人?”

  這人說得慢條斯理,但他的發言立刻讓寧永學頭頂警鐘大作......如果不認識他,最好跟他保持距離,如果認識他,最好是爭取友誼。

  “顧叔,”白尹開口說,“我知道您很健談。不過現在情況危急,還是等事情結束再說。”

  她對別人可真委婉禮貌。

  “好好好,”顧全答應說,“不過......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你們兩個已經了解了個大概吧。我還是很頭疼,要是說錯了話,記得隨時指出。”

  “我想,大致可以概括成恐怖電影的情節。”白尹說。

  真是句絕妙的廢話。

  顧全卻點了點頭:“恐怖電影嗎......說實話,難以置信,不過既然是小尹,我就當是真話吧。看他們這樣子,囚犯應該是都放了出來,還占了我們的庫房。”

  白尹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顧全問道,“監察和訓練員到哪兒去了?安全局的人手不該這么少,你們可別告訴我,他們都被外星物種給寄生了,會從尸體里繁衍出小的。”

  好吧,沉默不語不算撒謊。但你恐怖的方向是否有點不對?再怎么說,這地方也不是科幻電影的宇宙空間站。

  “下班了。”寧永學開口說,“大多數人都回家了,一些人還在審理案件,所以才留了下來。”

  “看來我睡過頭了,畢竟昨天的案子實在是審得太晚了,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正被綁在桌子上毆打。”

  顧全揉著自己的肚子:

  “說實話,本來該是我負責審你,年輕人,即使時間晚了些我也會過去,順便把你的晚飯也帶上。現在看,應該是有其他人擅自接手了吧?他是誰?這操作明顯是違規的。”

  違規......胡庭禹從那時起就不正常了?

  還沒等寧永學想太多,白尹已經點了點頭,說:“幫忙辦案的大學生,這身份確實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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